第8節(jié)
不過,等到田里,朱文軒就見識了什么叫一個頂兩了。他和張老栓兩人一左一右踩打谷機脫谷粒,都趕不上郭建軍一個人割谷子的速度! 郭建軍手很大,朱文軒握不全的一株谷桿,他反手一把就能握住,右手鐮刀往底下一拉就是一大把。金黃色沉甸甸的稻谷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輕輕被擱在地上。每個動作都是一氣呵成,速度、角度、力度,分毫不差。 朱文軒看呆了,很狗腿地問:“難道你就是傳說中的專業(yè)割稻——客家人?!” 郭建軍嘴角抽了抽,決定無視這只又蠢又呆的小老板。 有這么個割谷機中的人型戰(zhàn)斗機,朱文軒再看自家五分田的谷子,一點壓力沒有。郭建軍割兩手放作一堆,他剛好抱得住,連桿帶谷抱著屁顛屁顛跑到打谷機跟前,塞里面用腳哼哧哼哧踩,踩完谷粒全脫下來就把光桿子扔一邊,然后屁顛屁顛跑回去繼續(xù)抱…… 郭建軍偶爾抬頭,看見小老板滑到鼻尖的眼鏡和鍋蓋頭型下通紅的臉,怎么看怎么喜感。 一下午,手快累斷了,腿也快累斷了,朱文軒覺得他快變成一陀螺了。張老栓在那邊也很惆悵,好不容易找個伙食不錯也愿意雇他的東家,遇見郭建軍這么個能干的同行,得,明天就沒活兒干了。 等朱文軒扔掉手里的谷桿子再一次跑回去抱的時候,郭建軍坐在田坎上,咬著一根雜草,看他還轉(zhuǎn)著圈兒四處找谷子,譏笑一聲問:“還找呢,是不是還嫌不累?” “怎么不累?!敝煳能幒笾笥X發(fā)現(xiàn)他們竟然把預(yù)計兩天完成的工作量干翻了,心里成就的同時也覺得自己各種不好了。他走過去挨著郭建軍一屁股坐到田坎上,累得跟郭建軍頂嘴的心思都沒了,耷拉著兩只爪子喘氣,“臥槽!老子手都快斷了!” “嘖!還以為是斯文人?!惫ㄜ娕呐钠ü烧酒饋?,“別坐著了,趕緊干活兒,這要裝十來根口袋谷子,再磨蹭到天黑都背不完?!保?dāng)天收的谷子是必須運回家的,不然萬一碰上下雨,谷子很可能就受潮長芽了。 朱文軒哀嚎,“還要背回去啊。” “你可以借個三輪車,我一車給你拉回去?!惫ㄜ娀仡^催他,“趕緊地,你家糧食還是我家糧食???” 朱文軒很想說:小工你犯規(guī)了你造嗎?你怎么能這么跟老板說話呢?但他只是默默站起來,盡量忽略發(fā)軟打顫的兩條腿,有氣無力地過去背谷子。 張老栓干活還是很行的,只是,被郭建軍一襯托,頓時就不起眼了。但回去的時候,朱文軒還是認(rèn)肯了他的價值的。這絕對是妥妥值得起50元工錢啊,那么一大口袋,他都背不起。 郭建軍直接拿繩子捆了兩大袋,橫著背在背上。看朱文軒把眼睛從張老栓身上收回來,亮晶晶地盯著他,沒好氣地道:“你走不走的,不走我走了你起不來自己想辦法?!?/br> 因為比較重,要是沒人拉一把,朱文軒根本站不起來。他把手遞出去,還沒準(zhǔn)備好就被一個火熱的大手包裹住,然后一股巨力直接把他連人帶背篼帶背篼里的谷子一起從地上提溜了起來。 朱文軒看了一眼那條拉著自己手的露在外面的結(jié)實胳膊,酸啾啾地收回眼。 這貨的真正身份其實是個健美教練吧。 等健美教練在負(fù)重至少一百六的情況下走起路來跟小跑似的,不出兩分鐘,朱文軒就被甩出百米遠。他在心里默默又給郭建軍添了個運動員的標(biāo)簽。 第二趟,朱文軒就沒跟著去了,他要留下來做飯。朱奶奶不會用電飯鍋,但先下米煮七分熟再瀝水蒸還是幫忙把飯做好了,只管炒菜就行。 朱文軒這次多做了幾個菜,等郭建軍他們把所有谷子全背回來,他菜也做好了。大碗木耳炒rou,大碗小蔥拌豆腐,大碗折耳根薯條,大碗糖醋蓮花白,大碗黃瓜rou片湯。 “先洗手吃飯,吃完飯再洗澡?!?/br> 累了一下午,又是體力活兒,郭建軍跟張老栓都餓了。坐下后就開始風(fēng)殘云卷。朱文軒也餓,但他是累過頭了反而沒多少食欲,端著一碗飯半天沒見少。惹得郭建軍看了他好幾次。 朱奶奶也發(fā)現(xiàn)孫子吃得少,“軒軒你是不是累著了?怎么都不吃呢,乖啊,多吃點。哎喲可憐尤見的哦,這哪是干活兒的料啊?!?/br> “奶奶,我沒事兒。”朱文軒打起精神,夾了一筷子肥瘦各半的壇子rou,和著米飯一起吃了。 朱奶奶夸張的松了一口氣,又開始招呼郭建軍和張老栓吃菜。 飯后,朱文軒端了根小板凳坐在廚房里洗碗。郭建軍走過去看他洗。朱文軒還以為他要幫自己干點活,挺開心,抬頭沖他笑了笑。結(jié)果等他洗完了就剩清了,也沒見郭建軍動手。 朱文軒有點不爽,把盆里臟水倒掉,重新接了一盆干凈的放地上,又坐回小板凳上清碗。全部清了一遍,再倒水,再接水,再坐回小板凳上…… 郭建軍看得直皺眉,“你站著拿水直接沖不是更快?”在他看來,把碗放池子里,水龍頭打開沖沖就干凈了。這么一盆水換一盆水的,要清到什么時候才清的干凈。 朱文軒懶得理他,想了想又不太服氣他竟然不伸手助人為樂一下,沒好氣地道:“腿都要斷了還站啊,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鐵打的骨頭銅鑄的rou?!?/br> “呵呵”郭建軍笑了一聲不說話了,繼續(xù)看他連著換了三盆水才把碗放進碗柜里。 張老栓已經(jīng)洗完澡休息去了。因為天色已晚,朱奶奶讓他們住一晚再走。 朱文軒剛從廚房出去,朱奶奶正抱著被子往他房間走,“軒軒啊,今晚讓小郭跟你住一屋啊?!?/br> 為什么跟我住一屋???朱文軒趕緊跟進去,關(guān)上門跟朱奶奶說:“要不讓他睡沙發(fā)吧。”跟陌生人睡他不習(xí)慣啊,更何況自家情況自家知,他可不想一晚上烙餅似的睡不著覺。 朱奶奶動作麻利,在朱文軒抗議并提出建議的時候,她已經(jīng)把被子鋪好了,“咱家沙發(fā)那么小,小郭那個子睡得下?” 何止睡不下,劈成兩半只睡一半都嫌擠。那沙發(fā)已經(jīng)有些年成了,是朱文軒大嬢家淘汰了送他家的,外面的皮都掉了一些,平時都是蓋著暗紅色的沙發(fā)布用的。上面睡個小孩兒還行,睡一般的成年人就有點勉強了,像郭建軍那樣的,平躺都困難。 朱文軒再次提議,“那要不讓他跟張大叔睡?”兩人都是小工,睡在一起既貼心又合理,還能有共同話題,交流一下有活干的東家資源什么的。 “那屋是個小床,睡兩個睡不下啊。倒是可以換個屋睡,他們兩睡你這屋,你去睡那屋。不過,老張都睡了,也不好再叫他起來啊?!惫棠逃行┌l(fā)愁,“要不我去你大伯家睡,你們一人一間?” “那怎么行?!敝煳能幫浦棠倘バ菹?,“就聽你的,我跟他湊合一晚。奶奶你趕緊睡,早過你平常睡覺時間了。”朱奶奶平時都是10點睡覺,今天都11點了。 朱奶奶睡去了。朱文軒拿著睡衣準(zhǔn)備去洗澡,看郭建軍還坐沙發(fā)上看電視,奇怪地問:“你怎么還沒洗呢,身上不癢嗎?”谷灰落在身上其癢無比,要不是洗碗收拾廚房,他早蹦浴室里搓皮了。 郭建軍瞅著他手里的睡衣,“洗了我穿什么?” 朱文軒這才想起來他是打空手來的,“你等會兒,我去找找看有沒有你能穿的衣服?!?/br> 朱文軒自己沒胖過,他的衣服郭建軍肯定穿不了。家里男人的衣服,除了他自己的,也就剩下從大嬢家拾回來的舊衣服。一些說是給他穿的,一些是朱奶奶收回來剪了做小孩兒鞋底的。朱奶奶前兩年閑著就做小孩兒穿的虎頭鞋等等,逢場去賣價錢還不便宜。 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朱文軒最后還是拿了一開始找到的那件印著移動3g網(wǎng)絡(luò)字樣的t恤。是他大學(xué)兼職替移動發(fā)傳單工作服,長度蓋住他屁股,寬度塞他兩個沒問題。 郭建軍手上拎著白色短袖t恤,暫時沒有發(fā)表什么看法。他已經(jīng)知道今晚上他要和朱文軒睡了。 朱文軒以為他是嫌衣服不應(yīng)季,怕冷,“將就穿穿吧,洗了澡裹被子里就不冷了?!?/br> 郭建軍想說,比起來他更愿意光溜溜裹被子里,可看朱文軒小蜂蜜似的在浴室里替他調(diào)水溫,巴拉巴拉跟他說哪個是洗澡帕哪個是擦腳帕,他把話又咽回肚子里去了。 朱文軒明明累得眼皮都搭聳著了,還忙東忙西,又是做飯,又是洗碗,廚房也拿抹布擦了一遍,完了現(xiàn)在還忍著到處撓癢讓他先洗澡。 郭建軍心想,小老板不僅愛干凈,還有愛照顧人的習(xí)慣。 朱文軒趁著郭建軍洗澡空擋,又兌了半桶玉米面湯給豬當(dāng)宵夜。朱奶奶養(yǎng)了兩頭大白豬,打算是喂到過年,一頭賣了,一頭殺了自己吃。 朱文軒有幾年沒趕上家里殺年豬了。說是殺年豬,但不會真到過年才殺,一般都是臘月殺,收拾妥當(dāng)就該迎新年了。而他一般都是踩著年夜飯時間回來的,初三初五一過,又匆匆走了。 靠在豬圈外,朱文軒不禁想到,今年他要多灌點香腸,甜的咸的都灌。他自己比較喜歡吃咸的,付洪斌喜歡廣式那種帶點甜味的…… “呵?!弊猿暗匦πΓ煳能幟龆道锏臒?,點了一支,迷茫地抽著。他平時不抽煙,今天是想著郭建軍和張老栓可能要抽,才在小賣部買了一包。結(jié)果,干起活來就給忘了。 當(dāng)時回家的時候,匆忙也急切,現(xiàn)在知道奶奶沒事兒了,再回頭看,朱文軒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那時候奶奶受傷占據(jù)了他所有的理智,讓他沒有多余心思去想付洪斌的事。在他大學(xué)以及走進社會最初幾年里,付洪斌基本是他生活的全部。 而現(xiàn)實赤裸裸地打臉。 付洪斌要是跟他好聚好散或者單純沒感情了要跟他掰他無話可說,可付洪斌踩著他去舔劉洋,完了還幫劉洋補他一刀…… 恨不恨?談不上,本來兩個男人,能攜手一路的就少。再說,付洪斌的變化他是知道的,對結(jié)果多少也有點準(zhǔn)備。只不過,畢竟是第一個喜歡還喜歡了那么久的男人,人品淪落到那么差勁,缺德到那份兒上,還是讓他心里生出個疙瘩。 就像看上去漂亮到不行,并且已經(jīng)吃到一半的蘋果,突然看見里面有蟲,就算丟掉剩下的,可吃進肚子里的是吐不出來的。這比喻在腦子里閃過,朱文軒洗胃的心都有了。 郭建軍洗完澡出來,去房間沒看到人,走出來聽見院子里的動靜,扭頭就看見黑暗里一熄一明抽煙的男人。“都要睡了還抽什么?” 黑漆漆的冷不丁突然冒出個聲音,嚇了朱文軒一跳。他回神看郭建軍已經(jīng)站到跟前了,“靠”了一聲心悸道:“心都被你嚇顫了?!?/br> 把煙遞給郭建軍,朱文軒這才發(fā)現(xiàn)兩人站得特別近。就是夜色正濃,也能看見郭建軍那雙亮得嚇人的眼睛。 郭建軍整包煙一起接過去,抽了一根放進嘴里,剩下的直接拿手里不打算還了。 朱文軒抽了抽嘴角,扔掉煙頭,踩了一腳道:“外面冷,抽完趕緊去睡,我去洗個澡就來?!?/br> 郭建軍看他離開的背影,叼著煙笑了笑,“洗個澡就來么?”他。郭建軍摸著下巴,覺得小老板這人還挺有意思的。 ☆、第十二章 小工壓床 朱文軒洗完澡收拾妥當(dāng)已經(jīng)12點了。他估計郭建軍睡著了,就沒開燈,悉悉索索爬上床,一模才發(fā)現(xiàn)郭建軍睡的外面。 怎么不睡里面?心里暗罵一句,朱文軒只好從他身上跨過去,掀開一點被子鉆進被窩。他床上原本是有條被子的,朱奶奶又抱了一條,正好一人一條??伤诒桓C里一伸腳,腳趾頭碰見了郭建軍。 朱文軒觸電似的縮回腳,扭頭恨恨地瞪了一眼看不見在臉在哪兒的郭建軍。 先前那瞬間,清晰帶著不低體溫的有茂密且不短腿毛的觸感還殘留在腳趾頭上。朱文軒忍不住心跳有點快。突然,旁邊的人翻了個身。雖然不見五指,但近在耳邊的呼吸聲還是讓朱文軒一下就僵硬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跟付洪斌以外的人臉挨臉這么近,即使他看不見那張臉,但這并不妨礙他立馬保持姿勢一動不動。 男人沉重的呼吸噴到臉上,癢癢的,朱文軒小心翼翼往墻邊靠了靠,剛松口氣,肩膀上就被砸了一條大胳膊。 朱文軒猛一下翻身,推了不知道郭建軍哪兒一把,“你丫醒著的吧?” 郭建軍:(~ o ~)~zz 朱文軒不管他是不是真睡著了,直接用腳在被子里把他往外蹬。郭建軍就穿一件t恤,底下兩條粗大腿,除了腿毛,半點遮掩沒有。朱文軒不小心就蹬到他腿毛上去了。 郭建軍:(~ o ~)~zz 朱文軒悲憤地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情況看起來特別像他在占郭建軍便宜。而事實上,他跟郭建軍力量懸殊巨大,蹬來蹬去除了蹬到無數(shù)次腿毛無數(shù)次觸電似縮回來,根本沒把郭建軍蹬遠一點。 最后,累喘氣的某人干脆拽過自己被子,裹到身上,翻身沖墻睡了。 第二天,朱文軒是被壓醒的。他覺得他不僅干了一天活兒,還連夜被天上掉下來的石頭砸到地上壓了一晚上。夢里一直都是想翻身翻不了,要不是真的太累,他肯定早醒了。 “付洪斌……”摸到胸口上箍緊的手臂,朱文軒推了推沒推開。他想翻身,發(fā)現(xiàn)腿也被壓住了,迷迷瞪瞪睜開眼,下意識就想扭頭親一親付洪斌。 不對,那王八蛋已經(jīng)爬到劉洋床上去了,朱文軒迷糊勁兒被嚇跑,立馬清醒,結(jié)果瞳孔里放大無數(shù)倍的陰影蓋下,直接糊了他一臉熱氣。 郭建軍一只手按在他臉上,從他身上把自己大腿拿下來,用清早特有的低沉醉啞嗓音道:“就算我睡覺姿勢不好,你也不用這么把便宜占回去吧?” 朱文軒濕潤的舌頭碰到他手心,讓他想到了以前養(yǎng)過的一只貓。 朱文軒已經(jīng)醒了,十分清醒!他閉著眼催眠自己,剛才都是做夢呢,剛才都是做夢呢……可旁邊的人起床的動靜讓他恨不得從來五分鐘。從來五分鐘,他一定抗住被壓的難受好好睡覺! 郭建軍站在床邊,扯了扯被睡到肚皮上的t恤,勉強蓋住一點私處,“付洪斌是誰?” 晴空萬里砸下滾滾天雷,就是朱文軒此刻的心情寫照。他假裝什么也沒聽見,拉開被子坐了起來,然后跪在床上若無其事的疊被子。 郭建軍又問:“付洪斌是誰?” 誰誰誰跟你有半毛錢關(guān)系么?朱文軒心里惱怒,面上卻很淡定,“我叫他名字了嗎?” “恩?!惫ㄜ姀暮竺婵此粗ü傻淖藙荩X得小老板屁股挺好看,“你剛是想親他吧?” 朱文軒:○| ̄|_ =3 誰知道那王八蛋嘴巴干不干凈,老紙怎么會親他! 寧愿親一頭豬! 朱文軒沒回答,就在他以為郭建軍不會再問的時候,身后卻以足夠讓他聽見的聲音嘀咕一句,“聽名字就知道是個男的?!?/br> 朱文軒一個沒站穩(wěn),后仰著就往地上跌。好在郭建軍就站在他后面,長臂一撈,穩(wěn)穩(wěn)抱住他放到地上。朱文軒是真嚇了一跳,連剛才那句話驚出的慌亂都被掩蓋了,還出了些冷汗,“謝謝啊?!?/br> “這都能摔下來?”郭建軍抱著胸一臉鄙視。 朱文軒不跟他計較。小年輕的時候可能不怕這點高度,但常年坐辦公室,又是仰著往后倒的,他一下沒把老腰閃斷,老心臟也被閃壞了。 郭建軍沒看見自己脫下來的衣服,納悶問道:“我放這兒的衣服褲子呢?” 自覺心虛,剛才又被救了,朱文軒很慶幸,為他昨晚上心血來潮的助人為樂精神點了個贊,“你等會兒,我去給你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