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眼身后跟著她的兩個人，輕輕嘆了一口氣，朝著上邊伸出了手。

    過來拉她的人，倒還是崔玉珍，趙慎并沒有去搭手?jǐn)v扶，主要也是他自己如今的身體條件也不允許，就是連站著，都是要陳全兒給他攙扶著。

    而且，乍然看到趙慎的樣子之時，吉祥也是嚇了一跳，簡直便是與她記憶中的人，完全兩個模樣。瘦骨嶙峋，兩頰深陷，臉色青灰……這副樣子，讓吉祥又覺得有幾分熟悉，仿佛與袁老太爺死前看到過的樣子也是十分相似的。

    吉祥爬出洞口后，身上蹭了不少的灰，有些狼狽，她看過趙慎一眼后，卻是站在了原地，沒有動彈。

    而趙慎看著吉祥這般，對陳全兒低聲吩咐著：“去打一盆水來給常寧擦擦。”

    “不必了，有什么話，你直接說吧！”

    吉祥的聲音有些冷，也沒有抬頭看趙慎。

    趙慎看到了，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臉上還是浮起了一抹溫和的笑容，雖然在他那一張臉上，看起來有些猙獰，可是眼底里透露出的溫柔，卻是讓所有的人都能夠看得出來。

    趙慎也沒有朝著吉祥走去，也怕驚到吉祥，只是站在原地，聲音輕輕柔柔的開口道：“吉祥，你該知道，我也沒多久好活了，先時是我魔怔了，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娘！”

    “……你就是想跟我說這個？”

    吉祥依然沒有抬頭，輕聲開口道。

    趙慎搖了搖頭，又道：“并不僅僅是這個?！?/br>
    “你還有什么，人也見了，歉也倒了，你還想說什么？”

    吉祥慢慢抬起頭，看向了趙慎，她看著趙慎這副虛弱的幾乎站不住的勉強(qiáng)樣子，心里其實(shí)也并不怎么好受?？墒沁@個時候，她和趙慎還有什么好說的。

    而趙慎依然勉強(qiáng)靠著陳全兒攙扶站著，他看著吉祥的目光依然溫和，也十分的慈和，與當(dāng)初時候的，真的完全不同，那目光，好像就是在看著他疼愛的一個晚輩一般。

    他右手握成了拳頭，抵在唇邊輕咳了兩聲，強(qiáng)行壓抑下喉嚨間的癢意之后，卻是輕聲又道：“我也沒多久好活，我想在臨死前，為你做些什么，希望你能夠接受，也讓我能夠心安一些……不至于死后，無顏去見你的娘?！?/br>
    ☆、第153章

    吉祥聞言，抿了一下嘴巴，卻是沒有說出任何的話來，只是沉默的站著。

    而崔玉珍在邊上瞧著這副樣子，輕輕嘆了一口氣，輕聲道：“公主，皇上是真的想要補(bǔ)償您，您就答應(yīng)吧！”

    “補(bǔ)償我？”

    吉祥搖了搖頭，抬頭看向了趙慎，開口道，“不用了，你并不欠我。”

    “長寧，你還在生氣嗎？”

    趙慎面上有些焦急，也惹得嘴里又開始咳了起來。

    “真的不用了，我現(xiàn)在不需要你補(bǔ)償，你也不欠我。這并不是氣話?！?/br>
    吉祥看向趙慎的目光十分的平靜，也能夠看得出，她所說的，也的確不是什么氣話。

    崔玉珍面上的神色下意識的看向了趙慎，今日趙慎找吉祥過來，恐怕所想的不是在臨死之前，能夠做一些什么，可是當(dāng)事人卻并沒有要接受的意思。

    而趙慎的臉色，也的確是黯然了幾分。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最終輕聲道：“你不用急著推辭，先聽我說說吧?！?/br>
    趙慎這會兒已經(jīng)是身體虛弱的連站都站不住了，而陳全兒連忙扶著趙慎靠坐回了床上，而后卻是陳全兒慢慢的走到了吉祥面前，輕聲道：“長寧公主，皇上給您準(zhǔn)備了一份圣旨，也替您準(zhǔn)備了一條后路?！?/br>
    吉祥目光看向了陳全兒，只瞧見陳全兒雙手恭敬的呈上了一份圣旨，輕聲道：“這是皇上親筆所書?！?/br>
    吉 祥看著那份圣旨，并未馬上伸手接過，而是看向了正躺在床上，目光溫和看著她的趙慎。她猶豫的伸出了手，拿過圣旨打開，圣旨里的內(nèi)容，并沒有出乎吉祥所料， 果然是恢復(fù)她身份的圣旨，且擇了一處極為豐饒的地方作為她的封地。只是除了這點(diǎn)之外，另有寫著，由她自行擇婿一事。

    吉祥將圣旨慢 慢的重新卷起，看向了趙慎，而趙慎捂著帕子咳了兩聲后，方才溫聲道：“如今，袁叔萬在朝中的勢力，朕早已經(jīng)做不得主，圣旨上雖然如此寫了，但恐怕你若是想 要恢復(fù)身份，到底還是得跟了他，朕不過是想替你在他面前多博得幾分情意與體面罷了。若是你不想嫁，朕也另有安排?！?/br>
    說完這話，趙慎將目光看向了陳全兒，而陳全兒則是輕聲開口道：“是，皇上?！?/br>
    他 應(yīng)承完之后，又將目光看向了吉祥，輕聲道：“皇上早在兩年前，便用手下并不算多的暗處勢力，為公主安排了一個新身份，那里有伺候公主的人，也有保護(hù)公主的 人，身份捏造的萬無一失。足夠讓公主一輩子無虞。若是公主選擇這一條退路，奴才馬上便安排公主脫身離開去那個地方?！?/br>
    “新的身份？”

    吉祥愣住了，雖然前者趙慎想要補(bǔ)償她的，她多多少少已經(jīng)有所猜測到，可是這后者，卻的確是讓她有些吃驚。

    這個時代，也有身份的戶籍卡，雖然也可以偽造，可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且在這個時代，并不推崇離開自己生活之地，若是要離開一個地方去另一個地方，必須有官府里所開的路引才行，要拿到路引，也非常困難。

    當(dāng)初吉祥多次遇到事情，當(dāng)然也有想過一逃了之，可是事實(shí)上，卻根本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

    當(dāng)然，趙慎既然為她打算了這么久的時間，而且依著趙慎的身份與能力，餓死的駱駝也比馬大，既然他說萬無一失，自然是沒有什么問題了。

    若是當(dāng)初趙慎為她做這個安排，吉祥自然是欣然答應(yīng)，求之不得。

    可是如今，她卻沒有馬上回答，她也承認(rèn)自己，的確是猶豫了。

    趙慎給她安排的路，可以說是吉祥盼望了許久的事情，無拘無束的悠閑日子，她不必想太多，只需要好好考慮該怎么享樂便是了。

    可是，想到了這些年來與袁叔萬相處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吉祥不敢把自己想的太高，卻也知曉，自己若是突然失蹤，并且讓袁叔萬知曉，自己是為了躲他，又該會有多么震怒與失望。

    吉祥面上左右為難，沒錯，這些年來，就是石頭，也該被感化了，何況她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可是，趙慎給她描繪的生活，的確又是她渴望已久的。

    吉祥只覺得為難，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想著。

    而 趙慎看著吉祥臉上露出的為難與猶豫，輕輕嘆了一口氣，卻依然語氣溫和道：“長寧，你不必為難，這些，只是我替你安排好的退路罷了，若是你不想，也沒有關(guān) 系，哪天想了，我的話，依然有效。我這輩子，能留下的東西不多，我的人，也不多了，可是那些，我都留給你，只盼望你能夠過得好好的。”

    “皇上……”

    吉祥看著趙慎，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她只覺得自己的心中十分酸澀。

    而趙慎聽到吉祥喚他的聲音，臉上卻是露出了一個祈求的笑容，輕聲道：“長寧，你還能不能再喚我一聲慎叔叔？”

    慎叔叔？

    吉 祥腦子里一下子浮現(xiàn)了一個畫面，畫面中的小人，舔著嘴巴看著放在桌子上的點(diǎn)心流著口水，一副饞的不行的模樣，她剛剛想要移動一下因?yàn)閿[了一天的舞姿而有些 僵硬的小小身體之時，一個蒙著面紗的女子突然拿起竹棒，朝著她的小腿抽了一下，第二下快要下去的時候，一只手突然抓住了那根竹棒。

    而小人兒臉上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看著來人欣喜的叫道：“慎叔叔，您來了！”

    “慎叔叔，我想吃蕓豆卷？可是母妃不讓我吃。”

    “好，慎叔叔偷偷給你帶，還給你帶別的好吃的，咱們不告訴你母妃?！?/br>
    “慎叔叔，我想有一件白狐貍毛的衣服，就像淑寧jiejie那樣的?！?/br>
    “好，慎叔叔親自給你去打白狐貍，到時候給你做衣裳，保證比淑寧的還要好?！?/br>
    “慎叔叔，這烤兔子真好吃，我還要吃?！?/br>
    “好，慎叔叔下次多給你帶幾只來，到時候讓廚房里的人天天做給你吃?！?/br>
    “慎叔叔……”

    ……

    吉祥臉上露出了一絲回憶的神色。而趙慎遲遲未聽得吉祥喚她，只以為吉祥還未原諒他。他臉上浮起了一個苦笑，正想要開口緩和氣氛之時，只聽得吉祥嘴里輕輕的喚了一聲：“慎叔叔。”

    趙慎整個人幾乎都要驚愣住了，他臉上有些僵硬，卻是緊緊攥著方才捂嘴的帕子，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又開始咳嗽了起來，咳的很厲害，仿佛是要背過氣一般。

    吉祥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去攙扶。

    而趙慎卻是伸手擋住了，一邊喚著陳全兒開口斷斷續(xù)續(xù)道：“陳……陳全兒，送長寧……長寧公主離開。”

    “是?！?/br>
    陳全兒看著趙慎，面上露出了一絲不忍，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轉(zhuǎn)頭看向吉祥，輕聲道：“公主，奴才送您離開?！?/br>
    “……”

    吉祥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看著趙慎，她眼眶子泛紅，臉上神色十分難過。

    而趙慎也看到了吉祥面上的神色，他咽下嘴里的腥甜，卻是沖著吉祥輕笑著開口道：“長寧，走吧?！?/br>
    吉祥眼淚珠子一下子滴落，她勉強(qiáng)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隨著陳全兒一道兒朝著方才來時的地方走了出去。

    等到吉祥離開后，趙慎將目光看向了崔玉珍。

    而崔玉珍則是低頭上前幾步，站在了趙慎的床前。

    “玉珍，這些年來，你一直對朕很衷心，今日的事情，你也辦的很好。只盼望朕去了，你一樣能夠衷心。”

    “是，奴婢會一直忠于皇上?！?/br>
    崔玉珍閉上眼睛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臉上也露出了難過的神色。

    而趙慎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是捂著帕子咳了一陣后，方才輕聲道：“朕死后，你將樂妃處置了，不必安葬在皇陵之中?！?/br>
    “樂妃娘娘？”

    崔玉珍面上露出了驚訝之色，她自然是知曉這位樂妃，樂妃與妙妃還有吉祥的五官，至少有五成相似，崔玉珍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而這些年來，趙慎一直都寵著樂妃，可以說是將樂妃當(dāng)成了寄托。

    只是，就算樂妃是替身，趙慎也不是那般絕情之人。

    “就是她，朕想，她只怕多半是袁叔萬的人，這些年來，朕的身子骨這么快消敗，還得多謝她獻(xiàn)藥。”趙慎面上露出了嘲諷之色。

    “藥？”

    崔玉珍驚訝了重復(fù)了一遍，雖然這些年，她仍然會替趙慎辦事，可是趙慎的事情，她是真的不清楚。所以根本不知曉樂妃還向趙慎獻(xiàn)過藥這回事情。

    “是 啊，吃了那藥，看著她，朕還以為真的是妙兒死而復(fù)生出現(xiàn)在朕面前，甚至看著妙兒的畫像，朕都覺得妙兒還陪在朕身邊?！壁w慎閉上了眼睛，神色卻是十分安然， 仿佛又像是在回憶著吃了那藥之后的感受，他猛地睜開了眼睛，眼里透露出了一股子陰翳：“以至于朕到了后來，身子骨一日日下去，御醫(yī)告訴朕那藥有毒，朕卻仍 然戒不了，甚至躺在這床上，朕都斷不得。”

    “當(dāng)年，朕在妙弋宮外巧遇她的時候，她出現(xiàn)的太過于巧合，又長著那樣一張臉，朕也懷疑 過她會不會是別人安排的，朕也查了，卻發(fā)現(xiàn)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問題。當(dāng)年將她帶入儲秀宮的太監(jiān)，便也是瞧中了她的這張臉，自從妙兒毀容之后，那瑾帝一面嫌棄妙 兒，一面卻又貪婪著想要尋找妙兒的替身。朕也沒有想到，在朕還未坐上這皇位之時，袁叔萬的手已經(jīng)伸到了宮里來，以至于朕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樂瑤的問題。”

    趙慎說到這里，面上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輕聲道：“看來，朕輸給袁叔萬，倒也不屈?！?/br>
    崔玉珍面上露出了一絲不忍，卻強(qiáng)行壓抑下心中的難過，輕聲回道：“是，奴婢知曉了，奴婢會處置好樂妃娘娘。”

    “好?！?/br>
    趙 慎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輕聲道：“朕也沒幾日好活，這些年來，朕一直提拔著郭懷遠(yuǎn)，只希望他能夠獨(dú)當(dāng)一面，將來能夠扶持幼主，只可惜，當(dāng)初朕的失算，使得如今，懷 遠(yuǎn)手中的勢力仍然不多。不過，即使如此，他也是朕手下最為得力之人。朕死后，會將他任命為其中一位顧命大臣，也會封他為王，將他的地位提高的與袁叔萬一 般。”

    “皇上……”

    崔玉珍聞言臉上大驚，她也說不上是惶恐還是驚喜。

    能夠封為異姓王，甚至成為顧命大臣，自是最好的。

    可是，如今在袁叔萬在朝中獨(dú)擋一面的情形下，無異于是將郭懷遠(yuǎn)放在火上烤。

    而趙慎看著崔玉珍，卻是語氣冷淡的開口說了一句：“玉珍，你莫忘了方才與朕所言，你會一直效忠朕?！?/br>
    “……是?！?/br>
    崔玉珍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應(yīng)答了。

    而趙慎又輕聲道：“太子年幼，朕這個做父皇的無能，將這個亂攤子留給太子，朕也只盼望著太子能夠平平安安成長。朕知曉郭懷遠(yuǎn)沒有那個能力翦除袁叔萬的勢力，給太子留下清明朝政，可是朕知道，只要他莫出什么亂子，定然有能力將太子護(hù)到長大?？墒牵薏幌嘈殴鶓堰h(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