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哪有!”自從上回在芳閑園一遇,他們都得有半年光景沒見面了。幼幼撅著小嘴否認。 公玉熙疼愛地摸摸她的腦袋瓜:“如今你也及笄了,不如我去跟父親說說,趕緊把你們倆的親事給定下來吧?” 在京都里,公玉氏屬于豪門大氏族之一,其中還包括馮氏、姚氏、陳氏、閔氏、孟氏,是前朝歷代形成的貴族群體,在這種名氏望族中,通常是相互聯(lián)姻或與皇室結(jié)親,以保持著尊貴血脈,身為六大氏族中的子女,比普通王侯將相的子女還要貴重許多。 孟瑾成同樣出自六大氏族,也是榮安侯府老太君的嫡二孫,他與公玉幼自幼感情要好,背后又是衡宇相望的關(guān)系,日后幼幼嫁給孟瑾成,可說是兩府人心照不宣的事。 幼幼被他的話嚇了一跳,臉蛋紅得都快滴出血來了:“三哥,你別亂說,什、什么親事啊,瑾成哥哥都沒跟我提過呢?!苯g著帕子,羞不做聲。 公玉熙笑了兩聲,接著托腮思付:“其實去榮安侯府一趟倒是容易,可是帶上你……”找什么借口? 幼幼眨眨眼,腦中靈光一閃,拍下大腿:“我裝成你的小廝好不好?” “胡鬧。”公玉熙卻皺眉,哪肯同意,“堂堂國公府大小姐,扮成我的小廝成什么樣子!” “我不管,反正你想辦法?!庇子妆尺^身不理他,放出話來,“總之你不幫我,我也不去跟婉jiejie說了。” 這話出口,可把公玉熙急得抓耳撓腮,真真敗給她了。 就這樣,幼幼如愿以償?shù)丶侔绯扇绲男P,擇日隨他一起前往榮安侯府了。 公玉熙在菡香汀購置的那處莊子,花費將近一年時間的修建,如今也算到了收尾階段,原本公玉熙打算一個月后邀孟瑾成到莊子里看看,提些建議,順便在牌匾上提幾個字。可惜幼幼等不了那么久,這才找個借口提前來了。 進入湘國公府后,頭一件事,是先給府上的老太君請安。 老太君年近六旬,是一家主母,卻并非給人嚴厲莊肅的形象,反而是眉慈目善,平易近人,幼幼兒時被母親帶來串門,老太君總喜歡把她抱在懷里給糖吃,至少在幼幼眼中,對方是位慈祥的老人家,也大概是幼幼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擺著,恐怕老太君早將她當成未來的孫兒媳婦看待了。 是以這回,幼幼覺得有些對不住老太君、榮安侯夫人,明明她們對自己都很好,此刻卻要裝成小廝的樣子不能出聲。 老太君很健談,拉著公玉熙一陣閑聊,幼幼干站背后,漸漸感到枯燥乏味,一瞧談話還沒有結(jié)束的樣子,便不顧公玉熙的意思,尋個借口溜了出來。 榮安侯府她小時候常來,可謂熟門熟路了,尤其是孟瑾成的居所,知道他平時喜歡呆在書房,就往上善閣的方向走去。 幼幼穿著男子仆服,一路謹慎仔細,能躲便躲,并未引起其他家仆的注意,不過臨近上善閣,就沒那么容易蒙混了。 “站住,你是哪院的,怎么瞧著眼生?”井淳瞅她躲在樹后鬼鬼祟祟,很是可疑。 幼幼當誰呢,原來是最容易欺負的井淳,干脆站出來,用食指抵著嘴唇:“井淳你小點聲,是我是我?!?/br> 好好一個男廝,居然發(fā)出女子聲音,井淳登時被驚當場,待看清那張晶瑩如玉的潔容,嘴巴更是張大到能裝下一個雞蛋:“你、你不是五姑……” 幼幼做個噤言手勢,順手拍下他的腦袋:“別聲張,否則有你好瞧的!” “是、是……”井淳哪敢惹這位大小姐,盡管奇怪她為何要喬裝成小廝的模樣,但還是聽話點頭。 幼幼問:“瑾成哥哥在里面?” “嗯……公子爺……正在練字?!彼皖^間眸光閃爍,答得略微吞吐。 幼幼也覺奇怪,對方是孟瑾成的貼身家仆,居然沒在旁邊伺候著,不過少個礙事的再好不過:“我進去找他?!?/br> “那個……五姑娘……”井淳有些慌張地攔在跟前,尷尬道,“五姑娘,您這副打扮……還是容我先進去通傳聲吧?!?/br> 幼幼性子直,想也不想地回答:“通傳什么,我就是要給瑾成哥哥一個驚喜!”話音落下,徑自跑了進去。 ☆、第3章 [別戀] 幼幼心里有些小激動,想著過會兒瑾成哥哥看見她,會不會被嚇一跳?她這身小廝裝扮,好不好看呢? 無聲無息地推開書房門,幼幼像小貓一樣躡手躡腳地走進,看到孟瑾成正站在梨花木長案前,身穿一襲藍底錦袍,未曾束冠,垂背的長發(fā)僅以發(fā)環(huán)套了,人如芝蘭般溫文儒雅,而他身旁還有一名碧衫婢女,那碧衫女婢執(zhí)筆彎身,往素箋上一筆一劃地輕寫,隱約可見兩靨紅得guntang。 “呀?!笔种敢欢?,字跡偏了,她羞怯地縮回柔荑。 孟瑾成見狀溫笑,輕輕撫慰著:“沒事的,來,我教你?!彼拷?,一只手臂繞過背后,覆住她執(zhí)筆的秀白右手,彎著身,耐心地教導(dǎo)她如何下筆、運用力道,“對,就這樣,稍稍收腹提氣……嗯……比之前進益許多,再重來一次。” 孟瑾成說完,眸光由素箋上徐徐移向她的臉,藏著些許說不出的柔情,方才覆上的手,竟也忘記移開了。 碧衫婢女顯然察覺,低垂首,耳廓更是紅透,此刻二人離得極近,身上氣息皆可聞,牽繞出一股旖旎親昵的氛圍。 “你們在做什么?”幼幼怒火中燒,控制不住地失聲喊出。 二人紛紛一驚,碧衫婢女忙恭謹站好,孟瑾成也收回手,眉骨聳動:“什么人?”只見對方身形嬌小,眉清目秀,兩丸黑眸緊緊盯著他,晶瑩含光,似承載著幾斛珍珠。熟悉再熟悉不過的容顏,孟瑾成幾乎一眼就認出來,不由得錯愕:“幼幼?” 幼幼滿腹委屈,伸手戟指指去,大聲質(zhì)問:“瑾成哥哥,這個女人是誰?為什么跟你離得那么遠,你、你為什么又去握她的手……” 在幼幼心里,瑾成哥哥是她的,遲早有一天自己會嫁給他為妻,是她的丈夫,是以她怎么能允許,其他女子與他如此親近! “是奴婢的錯?!北躺梨九畤樀媚樋讘K白,趕緊跪地行禮,她骨骼纖細,衣衫穿在身上顯得有些寬舒,光是那樣一跪,已透出楚楚之姿,伴隨微顫的肩膀,惹人不自發(fā)地心生憐愛。 “素兒……”面對她的驚惶膽怯,孟瑾成欲言又止,一臉心疼。 目睹對方一舉一動都能引起他的注意,幼幼更氣得咬牙切齒:“她到底是誰!” 孟瑾成雖不知幼幼怎會闖進來,但還是平心靜氣地開口:“幼幼,她是喬素兒,也是我的貼身婢女。” “貼身婢女?”以前不都是若彤若巧在他身邊嗎?幼幼恨恨瞪著喬素兒,奇怪道,“那我以前為何沒見過她?” 孟瑾成解釋:“素兒家受祝融之災(zāi),此后孤苦無依,去年雪天落魄街頭,我見她可憐,便命人救到府里,素兒無家可歸,心靈手巧又善解人意,之后我就把她留在身邊伺候?!?/br> “去年雪天?”幼幼猛然憶起,“那會兒三哥說你救下的女子,就是她?” 孟瑾成點頭,聽到一旁喬素兒低咳幾聲,忍不住過去攙扶:“素兒,你身子不好,先起身吧?!?/br> “回公子爺,奴婢沒事的。”喬素兒堅持跪著,不敢抬頭。 幼幼看的又氣又恨:“瑾成哥哥,她不過是個奴婢,你干什么對她那么好!” 孟瑾成脾性溫和,對幼幼素來疼愛有加,此際卻是微微蹙眉:“素兒當年落下病根,身子狀況一向不大好,我留她,也是希望她有個寄宿之地。” “身子不好,在后院隨便給她找個閑活便是,留在身邊,不是給你平添晦氣嗎!”幼幼不管不顧地指責。 孟瑾成眉峰一豎,閃過凌厲之意,但一想是她,還是軟下語氣:“幼幼,你別鬧了好不好?” “我、我怎么鬧了!”公玉幼原地跺腳,眼淚都快迸出來,稍后瞄見他腰際掛著一枚精致荷包,下意識問,“這荷包又是哪來的?” 孟瑾成的性情她十分了解,君子如玉,溫文爾雅,盡管出身豪門氏族,但絕不像明郡王世子那些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們,成日只知吃喝玩樂,他平日里喜歡吟詩撫琴,作畫寫字,做些修身養(yǎng)性的雅事,別提女色,對女兒家的粉紅飾物更不放在心上。 對幼幼而言,她的瑾成哥哥,是正經(jīng)八百的正人君子。 喬素兒趕緊怯言解釋:“請姑娘息怒,這荷包是我給公子爺繡的,奴婢想著眼下就該入夏了,便繡了個荷包給公子爺,起到驅(qū)趕蚊蟲的效果?!彼鄄ê瑴I,磕了兩個頭,那淚水也跟著簌簌滾落,“ 奴婢自知此物粗陋不堪,委實不配公子爺佩戴,奴婢這就毀了去?!?/br> 說罷,她扯下孟瑾成腰際的荷包,伸手就要撕扯。 “素兒,素兒,你做什么!”孟瑾成急得雙目發(fā)紅,一把將荷包奪過來,痛心反問,“這荷包是你辛辛苦苦所繡,當時熬了三個晚上,連眼睛都熬腫了,如今你怎舍得毀去?” “公子爺,我……”喬素兒眼淚巴巴地望著他,睫上沾淚,搖搖欲墜,那模樣似株不禁風(fēng)吹的百合花,恨不得讓人捧在掌心愛護才好。 二人你眼中有我,我眼中有你,靜靜相矚,完全忽視其他,幼幼胸口欲裂,再看不下去了,扭頭跑出去。 “怎么了?”她沖出書房時,巧好遇見迎面而來的公玉煕,見她花容失色,公玉煕大吃一驚。 “走開——”幼幼哪還顧得上眼前人是誰,像頭發(fā)瘋的小鹿,飛快擦身而過。 她一路跑出豐國公府,登上來時馬車,怒氣沖沖地下令:“回府!” “五小姐,三公子他……”因她獨自出來,車夫心內(nèi)忐忑,小心翼翼地詢問。 幼幼大小姐脾氣一犯,縱是閻王老子也攔不住,聞言一拍車墊,斥聲脫口:“我說回府就是回府!你聽還是不聽?” “是、是……”對方是國公爺?shù)恼粕厦髦?,一大家里誰不捧著哄著,況且妻兒還指望著自己,不敢丟這口飯碗,車夫忙不迭應(yīng)著,一揚鞭,車輪轆轆行駛。 幼幼坐在車里委屈得不行,覺得瑾成哥哥竟然當著她的面幫著那個卑賤婢女,而且瑾成哥哥看對方的眼神那樣溫柔,與以往看她的眼神完全不同,瑾成哥哥看自己的眼神一向是溫和中夾雜著疼愛,卻總像是少了點什么。 幼幼心口難受極了,并非氣憤所致,而是一種形容不出來的痛,就像小時候一直陪伴她的金絲雀死了,那是父親送給她第一只寵物,為此她難過了好久好久,天天抱著籠子哭,那是她最難受的一次,但現(xiàn)在的感覺,顯然更加強烈。 車子驀然停下,幼幼身子往前一傾,不滿皺眉:“怎么停下來了?” 車夫恭聲回答:“五小姐,前面是瑜親王的馬車,咱們得先讓讓?!?/br> 豐國公府與榮安侯府相距不遠,都屬于京都三金段之一的安淮苑地帶,穿過主街拐了兩道巷角后,道路漸窄,再加上兩畔行人攤鋪,容納兩輛馬車并行稍微有些牽強,況且對方又是身份尊貴無比的親王,理應(yīng)先行。 一聽是“瑜親王”的馬車,公玉幼眉頭暗蹙,雖不樂意,但等車子??恳慌院?,還是掀開堆銀花紋繡簾,恰好瑜親王所乘的馬車也停下,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揭開紗簾。 若說整個京都,最令女子心魂蕩漾的男人是誰,大概非瑜親王容歡莫屬了,不僅生性風(fēng)流,還生了一張顛倒眾生的容貌,光是那一雙細致漂亮的桃花眼,輕波流轉(zhuǎn),就已看得人如癡如醉。 “咦,是幼幼啊?!甭犝f對面是豐公國府的馬車,容歡揭簾打招呼,桃花目,雪玉肌,美色華顏,一笑風(fēng)流倜儻,不笑神采迷人,若是讓那些未出閣的小姐們見著了,只怕七魂六魄都被奪了去。 可惜幼幼對這個萬人迷毫無興趣,耷拉著個小臉,幾乎應(yīng)付性地喚了聲:“表哥。” 容歡打量她兩眼,盤著小廝發(fā)髻,身穿灰黑衣衫,強忍笑意問:“你怎么這身裝扮?” 幼幼可不想跟他多做解釋,態(tài)度有點淡漠:“沒什么?!蹦樕蠈憹M“與你無關(guān)”四個大字。 她驕縱的小性子容歡是知道的,為此不以為杵,他看女人一向通透,更何況幼幼這種喜怒哀樂全映在臉上的小丫頭,稍一琢磨,不難猜出,長目狹瞇,笑意流露:“該不是你的瑾成哥哥欺負你了吧?” 盡管兩個人見面次數(shù)不多,但幼幼打小就像跟屁蟲似的跟著孟瑾成,想什么做什么都是瑾成哥哥,她喜歡孟瑾成那點小心思,別提容歡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公玉幼果然臉色一變,私下握緊拳頭,吞吞吐吐地答道:“我、我的事跟表哥沒關(guān)系!” 她模樣如只炸起毛的小貓咪,容歡即知自己一語中的,漂亮的桃花眸底全是笑光。 明明知道她在生氣,還笑得不亦樂乎,這種人真是壞死了。 幼幼也是從小就被慣壞了,一旦生氣,總覺得該被眾人哄著寵著才是,哪像現(xiàn)在居然被人連笑帶謔的,偏偏對方的身份不僅是親王,還是與自己有親戚關(guān)系的表哥,再不高興也得忍著。 她撅著小嘴,怎么看都是一副怏怏不悅的模樣:“表哥平時不是很忙嗎,今日倒是得閑,說了這么多廢話……”“廢話”兩個字低到不可聞。總而言之,就是叫他趕緊走的意思。 容歡瞧她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更覺好笑,連忙應(yīng)著:“好好,我這就走,順便幫你看看,你的瑾成哥哥有沒有從后追上來啊?!?/br> 臨走前還要戲弄她,壞蛋! 幼幼眼珠子都快瞪出來,可惜容歡已經(jīng)斂回眸子,落下簾子的霎間,幼幼看到一只雪白柔荑從旁環(huán)上他的脖頸,將他拉進車廂內(nèi)。 幼幼回過神后,半張著嘴,沒料到光天化日下,這家伙居然在車廂里yin樂。 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幼幼暗罵聲,催促車夫趕緊離開。 ☆、第4章 [寵女] 從國公府后門進來,幼幼直沖回自己的悠鳴居,一頭栽入枕頭里悶不吭聲。 之前她跟著公玉熙出去,也沒讓丫鬟掬珠習(xí)儂跟隨,如今這身裝扮回來,簡直嚇壞二人,沒多久,幾位哥哥跟豐公國夫人聞訊趕來,問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然而幼幼就是耍脾氣,摔東西,往外轟人,害得大伙兒俱沒辦法。 最后公玉熙趕回來,一進門就呼喊:“五妹,五妹,你可害慘了我!” 幼幼正趴在美人榻上,直愣愣地盯著竹簾上一只蜻蜓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