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啊,你看,是凌劍鋒的白師叔!” 隔壁院里的小師姐又發(fā)出了一聲尖叫,尤其高亮。 夙云汐被引得抬頭瞥了一眼,果真看到了一個熟面孔。 凌劍鋒的白師叔,不正是白奕澤么?三十年不見,他倒是越發(fā)出類拔萃了。 劍飛行極快,也不過一瞬間,那身影已渺然遠去,只是,也不知是否錯覺,方才,他似乎往低階靈獸院這邊看了一眼。 許是被隔壁那位小師姐的尖叫聲驚擾了吧。 夙云汐咋咋舌,并不放在心上,而隔壁的小師姐,卻早已拉上了另外的幾位小師姐,吱吱喳喳地熱論開來。 日子漫長,偶爾聽聽八卦也是一種消遣,門中弟子萬人上下,那些男男、男女之間的恩怨糾纏故事,可比話本里的精彩多了。 夙云汐從身旁摸出了一小碟瓜子,津津有味地聽了起來,但她沒想到,今日聽到的八卦里頭,竟然也有她的一份。 “唉,你們可聽說了?早上白師叔與凌華峰的莫塵師叔打起來了?!?/br> “當真?莫塵師叔不是才出關么?難道是為了比試?” “不,我聽說的可是私怨。據說莫塵師叔心儀的師妹鐘情于白師叔,莫塵嫉妒不過,所以一出關便來找白師叔的麻煩。” “竟然還有這等事?莫塵師叔心儀的師妹,莫非是凌煙峰的莘樂師叔?” “雖不確切,但多半是了,畢竟門里能配得上莫塵師叔和白師叔的本就不多?!?/br> “這倒是,只不知兩位師叔這一架最后打贏的是誰?” “自然是白師叔了,聽說莫塵師叔被打得臉青鼻腫,如今正在洞府里頭躺著呢?!?/br> “噗……不是吧,莫塵師叔好可憐……” 沒錯,莫塵真的很可憐!夙云汐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若他當真是為了筑基期的師叔去挑戰(zhàn)白奕澤倒也不會辱沒了他,可誰會料到他此舉為的竟是一個不入流的練氣弟子? 幾位小師姐仍在吱吱喳喳地八卦著,但夙云汐卻無心再聽下去。 尋思片刻,她放下了手中的瓜子,爬起來在樹下?lián)v騰了一陣,扒拉出一壇子靈酒來,準備到凌華鋒上走一趟。莫塵與她雖不是那種關系,但至交好友為自己出頭而受了傷,若還無動于衷,未免太不近人情。 一切準備就緒,她扯平了衣上的皺褶,抱著酒壇子走出了院門。 凌華鋒與低階靈獸院所在的凌秀峰,一個在內門,一個在外門,其間隔了好幾個山頭。筑基以下無法御劍飛行,若徒步前往凌華峰,少說也得耗去大半個時辰,再回來之時,只怕會誤了晚膳。 因此,夙云汐找到了院里的管事杜遠,希望他能借一只代步的仙鶴,盡管她深知杜管事素來吝嗇小氣,此行多半不會成功。然而破天荒的是,杜管事并未為難她,很爽快地借出了仙鶴,還拿出了一瓶不錯的療傷靈丹,囑咐她代為轉送與莫塵。 也不知他是何時攀上莫塵的。夙云汐狐疑地接過了丹藥,駕著仙鶴離去。 三十年后,重回內門,一草一木,一沙一石,依稀中都仍是昔日般模樣。 循著記憶,夙云汐很快便到了莫塵的洞府。洞府外禁制重重,可這會兒卻似通通不存在般她輕而易舉地便穿了過去。 洞府里頭的擺設隨意得很,要緊的不要緊的物什東一件西一件,莫塵這會兒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見夙云汐來了,又是訝異又是羞惱,低著頭囁囁嚅嚅,大意是:師妹,你怎么來了?還偏挑著他這般羞于見人的時候…… 夙云汐默默地打量著他,果然如那些小師姐說的那般臉青鼻腫,莫塵一向愛惜臉面,如此狀態(tài)落在他身上,倒也難為了他,只是修仙者的rou身非比尋常,這等皮rou之傷不過兩三日便可痊愈,卻也不必太過在懷。 她一股腦兒將靈酒與傷藥塞到了他懷里,無奈道:“怎么,只許師兄為師妹出頭,卻不許師妹替師兄擔憂了?傷藥是杜管事送的,成色還不錯,你若哪兒疼了便抹著,靈酒是我自己釀的,不過尋常的滋補靈酒,只味道不差,你若不愛喝,便扔了吧。師妹這就回去,不礙師兄的眼!” 見夙云汐要走,莫塵卻是坐不住了,也顧不得什么臉面了,只一個箭步沖上去扯住了她道:“哎……別,別,別……” “師妹來看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覺得礙眼呢?這靈酒也是要存著細品慢嘗的,師妹釀的酒世間少有,我就是閉關的時候,也還時常饞著呢?!毕袷桥沦碓葡恍?,他緊緊地摟著酒壇子,至于那傷藥,卻早已不知滾去了哪個旮旯之地。 “只是……”他忽而又撇開臉,耳尖微紅,“怪師兄過去疲于修煉,如今師妹受了委屈,想為師妹出頭教訓一番那渣滓也不成,反倒給自己討了一身傷,師兄這般無用,還有何臉面與師妹相見……” 夙云汐默默地看著他,良久,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師兄大可不必如此?!彼龘炱鹆藗?,細心地為他涂抹著,邊抹邊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不管以前如何,如今那人于師妹而言,早已形如陌路,師兄又何苦為了那等不相干之人自尋煩惱?” ☆、第3章 洞府初遇 踏仙途,求大道,人一旦成為了修士,多少會變得有些貪心,但凡還有丁點進階的希望,都不愿輕言放棄,像夙云汐這般的,確是另類。因而,哪怕她的言辭再懇切,莫塵也不信,只當那是她經歷了大起大落,心境受挫所致。 他抓著她的手認真地問:“若真的形如陌路,那你為何不修仙?” 夙云汐一愣:“你以為我是為了那人而不修仙的?” “難道不是?” “自然不是,不修仙,只因我不知為何要修仙罷了,與他人無關。何況,我如今的境地也不如外人想的那般差。” “是么?那昨日……”莫塵乜斜著她,臉上的懷疑不減。 “昨日我方清掃完獸舍,還沒來得及整理儀容罷了?!辟碓葡珱]好氣地解釋。 莫塵這才仔細地端詳她,衣著簡樸,雖不若幾十年前那般衣袂飄飄仙靈動人,卻也和昨日那慘不忍睹的邋遢模樣相去甚遠。他臉色稍霽,心里的郁結倒是解了幾分,但仍覺得僅僅如此還不夠,依然一門心思認為她不愿修仙乃心魔所致,苦口婆心地要勸師妹重歸仙途。 現(xiàn)下要他立刻助師妹重塑丹田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也得先讓師妹擺脫低階靈獸院清理獸便的雜役弟子這名頭,換一份干凈體面的活計。 思及此,他低頭沉思片刻,很快便由了算計,一時精神煥發(fā),目光爍爍,仿佛在勾勒著未來某個美好的情景。 若是平常,這等神色定會為他那張俊逸的臉增添不少光彩,可如今,落在這張青紫紅腫的臉上,卻是有礙觀瞻,硬生生地生出了一股猥瑣之意來。 夙云汐見他這般模樣,自知費再多唇舌也說不通他,只能由著他去。 回程之時,夙云汐路過了凌逸峰。曾經,她的洞府與她師父的洞府都在這座峰上。 從仙鶴的背上走下,踏上微長著青苔的石階,百感難陳。 這里是她成長的地方,這條路她走了幾十年,許多成長的痕跡還在,可是,牽著她的手走過這道石階的人卻是永遠消失了。 只嘆世事難料。 門中資源緊缺,尤其是靈氣濃郁洞府,往往前一刻才空了出來,下一刻便有新的主人填補了空缺。 夙云汐與青逸真人的洞府都是由青逸真人親自選址開辟的,皆是上等,當年事發(fā),夙云汐被逐出內門,她的洞府也隨即叫他人占了去,里面的寶物家當亦全數(shù)被瓜分了,但她師父的洞府卻不知為何,竟被保了下來,倒是給她留了一個念想。 洞府里的一切還與三十年前一樣,只因疏于打理,所以染了一層薄塵,夙云汐坐在舊時修煉之處,回憶著當年師父指點自己的情景。三十年,時間洗磨了許多東西,但有些人,有些事,到底是不能忘懷。 “沒想到時隔多年,竟還有人掛念著青逸?!?/br> 身后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將沉湎于回憶中的夙云汐驚醒。 她回頭望去,入目之人乃一名年輕的修士,寬大道袍,長發(fā)及腰,手中握著她師父生前最愛的長笛。他容顏俊美,唇邊噙著一抹淡淡的微笑,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如沐春風。 夙云汐看不出他的修為,只覺他實力不可考量,深不可測。 在此之前,她從未見過此人,也不知道他與她師父之間,是什么樣的交情。 似乎察覺到她的疑惑,那人道:“聽聞青逸有一名親傳弟子,想必是你。我與青逸乃同輩的師兄弟,你若愿意,便喚我一聲青晏師叔吧?!?/br> 同門的高階修士她都得尊稱師叔,乃至師祖,眼前這人面對一小輩,竟報出了道號,足見其誠意,夙云汐又豈敢不愿意,只急忙站起來向師叔行禮。 青晏此名略為耳熟,但她卻想不起來在何時何地聽過,印象中似乎曾聽師父說,他年少時曾有一位交好的師弟,兩人本來形如親兄弟,但后來因發(fā)生了一些事,導致兩人關系疏遠,那位師弟因惱怒她師父,竟狠下心來,自清外出歷練,數(shù)十年不曾回來。 莫非這位青晏師叔就是她師父口中那位生疏了的師弟? 青晏師叔并不是一個多話之人,只勉勵了夙云汐幾句,便不再開口,依舊握著青逸真人生前那支最愛的玉笛,在洞府里徘徊踱步,感想懷念。夙云汐不敢打擾,也不好擅自離去,只得默默跟隨在他身后,看他拿起她師父最愛的茶壺觀賞,看他翻閱她師父留下的手札小記,看他坐在她師父常坐的位置,用她師父的笛子吹她師父最喜歡的曲子……不知道是否錯覺,仿佛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刻意地挑動她的回憶,也挑動她的愧疚…… 師叔,您這是想告訴我什么么?夙云汐悄悄看向青晏,想從他臉上看出些端倪,然而不管怎么看,那張俊逸的臉上都只有淡然的微笑。 熟悉的笛音,在青晏吹來多了幾分凄婉之意,夙云汐聽著只覺陷入了一股愁緒之中,漸漸不能自拔。 一曲終了,青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自嘲般道:“當年我與師兄致氣,耗了幾十年不見他,不料欲見之時,已天人相隔,只來得及替他保下了這座洞府。師兄一生坦蕩,浩然正義,生前一直為人敬仰,不想幾十年后,仍記掛著他的不過你我二人?!?/br> 夙云汐低著頭,不知該如何回話,只覺得心中沉了滿滿的一腔惆悵。 青晏又道:“只可惜如今這洞府也陳舊了,也不知還能留幾年……你若得閑,便將它清理一番吧,師兄留與我們的懷念之地僅此一處,總不能一直荒廢著,叫那些塵埃將它淹沒了?!彼f著,拉起了她的手,將手里的玉笛放入其中。 夙云汐看著手中的玉笛,又抬頭看他略帶期待的眼神,忽而有些恍惚,鬼使神差地點下了頭。 青晏欣慰地一笑,御劍而去,洞府里安靜下來,只一個握著玉笛的人,還未從惆悵中走出來。 師父的洞府,總不能一直荒廢著…… 青晏的話一直在夙云汐的腦中盤旋著,她小心翼翼地將玉笛放好,捋起了袖子,認認真真地清掃起來。 偌大的洞府,若用除塵術清掃不過一瞬間的工夫,但夙云汐如今不能使法術,只得用雙手一點點地抹,一點點地擦,待全部清掃完畢,天色已經全然黑了。 夙云汐這才回過神來,有些訝異自己先前的行為,她竟然在一位陌生師叔面前全然失了神,真是太大意了,所幸這位師叔對她并無惡意。 只不過…… 她仰望著漆夜星辰,按壓著早已空空如也,不停叫囂抗議著的腹部,終究忍不住輕嘆惋惜。 到底還是錯過了晚膳啊…… 莫塵的動作極為迅速,前后相差不過兩天,便給夙云汐安了一個新的身份——凌華峰的培植弟子。 凌華峰上本無培植弟子,不過是莫塵硬推出來的名頭,據說日常里只需照看一下峰上的花花草草,耗不了多少工夫,甚至連靈力也無需動用。工作清閑,酬勞不少,還能在內門里長住,有機會與內門的高階修士接觸,在一眾外門弟子眼里,這真真是叫人羨慕嫉妒恨的肥差!只可惜這肥差早已內定了人選,若不然,怕是有不少人會為了它而爭得頭破血流。 然而,這肥差的內定人選本身卻無多大的感觸,在她看來,照看花草與照看靈獸沒什么不一樣,只不過換了個地方罷了。但依莫塵那不屈不撓的性子,若真拂了他的好意,只怕會鬧上她一陣子,直到她答應了,若真如此,還不如早早應了他,落得個耳根清凈呢。 夙云汐默然地收拾好行裝,踏出了院門。除了幾個平素跟她比較要好的凡人,沒有一個人與她道別。 院中各位小師兄姐們都以憤恨的目光看著她,就連住在她隔壁雖無交情卻時常碰面的小師姐也努起了嘴。 “哼,莫塵師叔的眼光當真怪異,外門里那么多年紀輕天賦好的弟子不選,偏選了這個一把年紀修為也沒長進的老女人……” “話可別這么說,這老女人是老,可年輕時許是吃了定顏丹,這會兒模樣兒還是不錯的,沒準莫塵師叔就好這一口呢?!?/br> “定顏丹?嘖,一個練氣二層的外門弟子,真肯下重本?。 ?/br> …… 細碎的嘲諷傳入了夙云汐的耳朵,叫她哭笑不得,她可不就是年紀一大把修為又低的老女人么?就這群十來歲的青蔥少年豆蔻少女,她當他們的奶奶只怕還嫌老呢。 真是一群不尊老的小娃娃! 她搖頭輕笑,老人不計小人過,只駕鶴離去。 鶴自然還是原先杜管事那只,不過現(xiàn)在已經是夙云汐的了。 昨日向他請辭,她不過透露了些許對這鶴的喜愛,他便送了她這份大禮。那狗腿子,往日可沒少苛刻她這些低階的練氣弟子,如今也不知吃了什么藥。 也罷,不收白不收,只是,他千叮萬囑的要她替他向莫塵美言幾句這事,卻要看她的心情了。 ☆、第4章 凌華峰的肥差? 再次來到凌華峰,莫塵已早早地等在那里。他換了一身新道袍,手執(zhí)玉扇,看起來風流倜儻,臉上的青紫紅腫早已褪去,一雙桃花眼彎起,笑意滿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