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導(dǎo)一如既往地在跟客棧的工作人員聊天，周東南自己一個人站在一旁。張導(dǎo)聊著聊著，工作人員示意了一下，張導(dǎo)轉(zhuǎn)頭，看見了成蕓。

    “成姐，醒啦，你要吃點(diǎn)什么嗎？”

    “不用了，我不餓，你們吃過沒?！彼聪虬⒛?。

    “我們已經(jīng)吃完了?！?/br>
    “那就走吧?！?/br>
    結(jié)好房錢，三人一同往外走，走下山坡，就看見了阿南那輛破車。

    昨晚被雨沖了一遍，車身比之前干凈了一點(diǎn)，可這干凈了還不如不干凈——車身上一塊一塊掉漆，要不就是刮碰的痕跡，跟得了皮膚病似的，飽受風(fēng)霜，傷痕累累。

    成蕓一邊往車那走，一邊看向阿南，感嘆：“一如既往啊?！?/br>
    阿南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張導(dǎo)跟在后面，一臉“我不想坐”的樣子。成蕓看出來，跟她打趣說：“小張，你別緊張，體驗體驗。所謂環(huán)境越是艱難，我們越是要迎頭而上。排除千難萬險，最后就是柳暗花明?！?/br>
    張導(dǎo)被逗笑了，“哈哈，好，咱們就排除千難萬險?！?/br>
    成蕓走過去，親自拉開了后門，“來，張導(dǎo)請?！?/br>
    張導(dǎo)連蹦帶跳就上去了。

    成蕓一轉(zhuǎn)頭，阿南站在她身后，副駕駛的門開了，阿南看著她，朝座位示意了一下。

    成蕓坐上去，張導(dǎo)還在后門說：“成姐，你要是坐得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說啊，我們旅行社在貴州好多地方都有分公司，調(diào)車很容易的?！?/br>
    成蕓喲了一聲，“大公司啊。”

    張導(dǎo)不好意思地笑，“跟成姐肯定沒法比啦?！?/br>
    成蕓坐在座位上，扭頭對張導(dǎo)說：“不用換車，你坐坐就知道了，咱們這車也是有好處的?！?/br>
    張導(dǎo)問：“啥好處啊?！?/br>
    成蕓抬手，細(xì)長的手指在車?yán)镛D(zhuǎn)了一圈，“通風(fēng)啊，南北東西四方透氣，咱們出門在外圖個什么，不就是順暢么。”

    張導(dǎo)嘎嘎笑。

    成蕓這邊說著，阿南就在旁邊鎖門。

    成蕓在他鎖門鎖到一半的時候湊過去，逗他一般，說：“你說是不是？”

    阿南沒回答，悶頭弄鎖鏈。

    昨晚的雨半夜就停了，今天又是艷陽天，空氣清晰，天湛藍(lán)。成蕓也不在乎他回不回話，心情舒暢地伸了個懶腰。

    結(jié)果在她懶腰伸完的一瞬，就聽見旁邊一道低低的聲音。

    “是什么是……”

    成蕓扭頭，阿南已經(jīng)鎖好門，繞過車頭往另一側(cè)走。

    她看著阿南面無表情地坐到駕駛位，發(fā)動車子，忍不住笑起來。

    車在山路上行進(jìn)。這個時候剛剛成蕓說的“本車的好處”就體現(xiàn)出來了，成蕓半條胳膊搭在車窗框上，躺在靠背上，清爽的山風(fēng)吹在她的臉上，她舒服地瞇起眼睛，早晨那點(diǎn)朦朦的困意也徹底消散了。

    張導(dǎo)扒在前座椅子上，問成蕓說：“成姐，你想去哪個侗寨？”

    成蕓不動神色地瞄了阿南一眼，可惜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盤山路上，似乎沒有聽到她們的對話。

    成蕓轉(zhuǎn)回眼，說：“哪里比較有名?！?/br>
    “有名的話，肇興侗寨和七星侗寨都不錯。”張導(dǎo)說，“肇興侗寨比較大，是全國侗寨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

    車?yán)镬o了一會，成蕓斜過眼。“哎。”

    張導(dǎo)順著她目光，看向旁邊開車的男人。

    這么明顯的注視，是個人都會察覺，可阿南卻動也不動，兩眼目視前方，一點(diǎn)要加入話題的意思都沒有。

    成蕓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說：“我說周先生?！?/br>
    張導(dǎo)：“噗?！?/br>
    成蕓又說：“咱賞臉瞅一眼唄?！?/br>
    這都點(diǎn)名了，阿南再沒理由回避，他看她一眼，說：“怎么了?！?/br>
    成蕓說：“哪個侗寨有意思?！?/br>
    “都沒意思?！?/br>
    經(jīng)過這幾天，張導(dǎo)跟成蕓也熟了，沒有一開始的拘謹(jǐn)。聽見阿南的話，她忍不住直敲椅子背。

    “怎么什么在你那都沒意思啊，你去過嗎你就說沒意思。”

    阿南從后視鏡里瞄了她一眼，說：“去過?！?/br>
    “你就去送人的吧。”

    “對?！?/br>
    “你送人當(dāng)然沒意思，你得玩了才知道有沒有意思?！?/br>
    張導(dǎo)眼睛一瞪，溜圓，像只斗雞一樣。阿南又看她一眼，不做聲了。

    張導(dǎo)打了勝仗，回頭對成蕓說：“成姐，要不咱們就去肇興侗寨吧。”

    成蕓看向阿南，“你說呢?！?/br>
    阿南轉(zhuǎn)眼，就看見張導(dǎo)在旁邊如臨大敵地看著他。

    點(diǎn)頭。

    “行。”

    成蕓笑笑，“就去那吧，遠(yuǎn)么？”

    這回阿南回答了。

    “不遠(yuǎn)，在黎平，三四個小時就到了。”

    一路上，張導(dǎo)興奮地跟成蕓聊來聊去，介紹這個介紹那個。等進(jìn)了凱里市區(qū)，她的話慢慢就少了。上了高速以后，張導(dǎo)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阿南開車的方式，迷迷糊糊地躺在后座上睡著了。

    車安安靜靜地在高速上行駛著。

    開了一個多小時，成蕓看向外面，千篇一律的景色讓人有些乏味。

    驀地，她似有所感，轉(zhuǎn)過頭——

    阿南在看她。

    “你怎么不睡覺。”

    成蕓說：“我為什么要睡覺?！?/br>
    強(qiáng)有力的反問，阿南回答不出，轉(zhuǎn)過頭接著開車。

    車窗外的風(fēng)把阿南的發(fā)絲吹起。

    成蕓看著他的側(cè)臉，看著線條起落有致的下頜，還有黝黑的皮膚。

    因為膚色深，他的唇色也比常人要暗一些，眉骨突出，眼眶凹深。

    “阿南?！背墒|低聲叫他。

    阿南嗯了一聲，成蕓說：“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挺帥啊?！?/br>
    阿南點(diǎn)頭，“有?！?/br>
    成蕓說：“是不是多害臊的話你都能這么面無表情地說出口啊?！?/br>
    “不是。”

    “你家在哪?！?/br>
    阿南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扭頭看路。

    “不想說？”

    “不是……”阿南低聲說，“你問這干嘛?！?/br>
    “你不也是侗族的?！?/br>
    “對?！?/br>
    “你家在肇興侗寨里面么？”

    阿南搖頭，“不在?！?/br>
    “住在城市？”

    提到自己的事情，阿南的反射弧似乎更長了。

    可比起他的反射弧，這條路更長。成蕓耐心地等。

    “不住城市，我家也在侗寨。”阿南說。

    成蕓問：“在哪個侗寨?！?/br>
    “沒名的?！卑⒛险f，“我們那很偏，沒有肇興那么大?！?/br>
    “也在黎平？”

    “不，在榕江?！?/br>
    “榕江還有其他侗寨么。”

    “有個三寶侗寨。”

    成蕓轉(zhuǎn)過身，看著前方，“去榕江吧?！?/br>
    車還在平穩(wěn)地行駛。阿南不做聲，不回話，手緊緊地握著方向盤。

    經(jīng)過剛剛一番談話，成蕓這樣的決定似乎有些順理成章。可在這順理成章下面，是不是有更多的其他含義，就不得而知了。

    開了十幾分鐘，阿南低聲道：“真的去？”

    “嗯?！?/br>
    成蕓看著窗外。

    速度降下來，車子從一個高速路口下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