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親事已定下來，沒有天大的理由，斷不可能退親，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什么用？橫豎是不討好。而在葉世濤看來，不免覺著妻子是換了一種指責(zé)他的方式。

    葉潯對這個嫂嫂又是心疼又是無奈。轉(zhuǎn)念又想，有時候吵架也不是壞事吧？在意才會惱火委屈，不在意了，見都不愿見，更別說浪費時間心力了。

    早間，葉潯和江宜室一起用飯。

    江宜室慢吞吞的喝粥，想到昨日聽到的刺心的話，眼淚又忍不住滾落腮邊，哽咽道：“他說，一想到可能以后幾十年都要聽我翻舊賬嘮嘮叨叨，就恨不得自盡。你說我還怎么留在府中？”

    葉潯聽了，很不厚道的生出笑意來，“你沒反詰回去么？”

    江宜室吸了吸鼻子，“我說，一想到他可能到幾十歲還拈花惹草，就恨不得一頭碰死……”

    吵架居然能吵成這樣……葉潯險些笑出聲，用帕子給江宜室擦去眼淚，“看你這點兒出息。你既然嫁過來，就是葉家的人了，生氣就要回娘家算是怎么回事？要走也是攆我哥走，是他先做錯事的，就該罰他?！?/br>
    江宜室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從來沒想過嫁人之后可以這樣硬氣。隨后又是眼神一黯，“我怎么敢攆他走，他巴不得光明正大的出去胡來呢?！?/br>
    “唉，你啊……”葉潯戳了戳江宜室的眉心，該說的、不該說的不得不擺到臺面上了，“我哥一出去，你就認(rèn)定他是去拈花惹草，這樣不行的。他也有自己的好友，還要打理在外面置辦的產(chǎn)業(yè)。他要真是你想的那樣，妾室真就成群了。如今他不愿意聽你總說車轱轆話，你不能不說么？跟他說什么事的時候，點到為止即可，別動不動就把話扯到他不上進、納妾這些事情上。不論他以后怎樣，最起碼你毫無過錯，能挺直腰桿和他理論，你說是不是這個理？還有，他平時喜歡下棋，你棋藝不是很好么？閑來和他切磋棋藝，總比吵架好吧？”

    聽到末尾幾句，江宜室止住了淚，眸子有了些許光彩，“我明白你說的這個理，這些日子也盡量不絮叨了，昨晚心里有火氣，就又不自覺地數(shù)落他了……我就是想改，也得慢慢來不是？”

    “誰也沒催你啊，慢慢來?！比~潯委婉地叮囑道，“凡事你先想想，是不是我哥能夠做主的，之后再跟他商量。我哥不能做主的事，你可以去找祖母說，聽聽她老人家的意思?！?/br>
    江宜室聽出了話音兒，訕訕地笑，“你知道我們吵架的原由了？回頭想想真是費力不討好，唉，我也是實在擔(dān)心你走我這條路?！?/br>
    “別管那么多，把你自己的日子過好就行了?！比~潯用下巴點了點桌上的早膳，“快吃飯，等會兒你還得去花廳見管事呢?！?/br>
    江宜室想想也是，葉潯的性格不似她綿軟瑣碎，又有柳家撐腰，誰能給她委屈受？她不欺負(fù)人就不錯了。

    小丫鬟進門通稟：“二小姐過來了?！?/br>
    葉潯蹙了蹙眉，“我沒空，讓她回去?！?/br>
    江宜室卻扯了扯她的衣袖，“阿浣夾在中間也不容易，你別遷怒她。這陣子她找我哭了好幾次，人也消瘦了不少……”

    “你這個墻頭草，不吃大虧就看誰都好?！比~潯睨了她一眼，心生焦慮。按江宜室這種步調(diào)，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獨當(dāng)一面，可她若不處處防范，哥哥恐怕還是不能避免遭人算計。

    那可不行。

    許多事提前發(fā)生了，葉鵬程、彭氏聯(lián)手陷害哥哥的事情呢？若是在有所防范之下，逼著他們提前狗急跳墻……

    葉潯當(dāng)即改了主意，吩咐小丫鬟：“請二小姐到西次間說話?！逼鹕砗髮耸业?，“你吃你的，吃完先回你房里一趟，吩咐院子里的人不可亂說話，誰問你昨晚的事，你就說是我不舒坦，你過來陪著我。別讓人看笑話?！?/br>
    江宜室茫然的應(yīng)了一聲，過了一陣子，沮喪地問綠云：“我是不是很沒用？”居然要小姑子告訴她怎么處理瑣事。

    綠云含糊其辭：“也要分跟誰比?！毙睦飬s又加一句：在葉家，您是誰都比不得了。

    葉浣是來替葉鵬程傳話的：“爹爹說往日里對你的事不夠上心，回想起來很是不安，想找你推心置腹的說說話。你有什么想要的，爹爹會盡力幫你如愿?！?/br>
    葉潯失笑，“是我聽錯了，還是他瘋了？”

    葉浣忙道：“是真的，爹爹方才真是這么說的。大姐，你好歹過去一趟吧，他說有至關(guān)重要的事情要問你。”

    “你真要我過去？”

    “是爹爹要你過去。”

    “他在哪兒？”

    葉浣忙道：“昨夜回了正房?！?/br>
    “行啊?！比~潯起身往外走，“我要是把他氣出個好歹來，你可別怪我?！?/br>
    葉浣跟在后面唯唯諾諾，唇角卻浮現(xiàn)一絲冷笑。葉潯不論是擰著還是順著父親的意思，都沒好果子吃。誰要爭這一時意氣？能笑到最后才是要緊的。

    葉鵬程躺在床上，面色奇差。見葉潯進門，極為勉強地扯出一抹笑，指了指床前的杌凳，盡力讓語聲顯得溫和，“阿潯來了？坐吧?！?/br>
    葉潯頭皮直發(fā)麻，真受不了他這樣的態(tài)度，站在屏風(fēng)旁邊不挪步，“有話直說?！?/br>
    葉鵬程給葉浣打個手勢。

    葉浣遣了房里服侍的，親自給葉潯搬了把椅子，又去倒了杯熱茶。末了看向不肯走的新柳，“你先下去吧?！?/br>
    新柳一副沒聽到的樣子。

    葉潯對葉鵬程挑了挑眉，“有什么事就快些說?！?/br>
    葉鵬程也不惱，溫聲詢問：“你的婚事，你外祖父是怎么與你說的？你自心底愿意么？我是想，你嫁給一個人單勢孤的，不如嫁一個有根基的，只是不知道你的心意。與裴家的婚事，你若是不愿意，我就能幫你找一門更好的親事?！庇执蛄恐~潯的面容，“你昨晚不舒坦，我也聽說了，是不是有心結(jié)所致？”

    葉潯和顏悅色地反問：“你給我張羅婚事？你們一家四口又商量出了什么下作的手段？”轉(zhuǎn)向葉浣，一副很是疑惑的樣子，“你們給他請的是什么大夫？怎么把他治的全忘了以前的事？長此以往，他豈不是要變成瘋子？這樣一來，景國公世子就得二叔來做了?！?/br>
    “混賬！”葉鵬程立時原形畢露。

    葉潯似笑非笑的，“生氣了？誰叫你跟我惺惺作態(tài)的？實話告訴你，只要是外祖父做主的事，我都是滿心贊成。最贊成的事，就是把你打得皮開rou綻狼哭鬼嚎那一樁。你肯定不知道，我那天都想買炮仗慶賀一番了。對了，二妹還不知道那天的情形吧？我跟她說說怎樣，讓她也知道知道你的慘狀，必然會更加孝敬你的……”

    語聲未落，葉鵬程已將手邊的茶盞摔到了地上，氣急敗壞地喝道：“孽障！你給我滾！這十幾年我分明就是養(yǎng)了一條狼！”

    葉潯臉上的笑意倏然消散，眸子變得黑沉沉的。她起身走向葉鵬程的病榻，“我從來不是你能呼來喝去的。大奶奶是不能再上躥下跳了，輪到你了是不是？說來聽聽，為了你重返官場，又想跟誰聯(lián)手害我？”

    ☆、第33章

    “害你？我害你？！”葉鵬程掙扎著坐起身來，額上青筋直跳，“我的前途難道與你無關(guān)？”

    “自然有關(guān)?！比~潯笑容冷酷，“我最擔(dān)心的就是你仕途得意，幸好你不爭氣，自己往刀口上撞。丟官的事，我要謝謝你讓我如愿?！?/br>
    “我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錯娶了柳家女。早知今日，當(dāng)初我拼上一條命也要將婚事攪黃。”葉鵬程的語調(diào)忽然變得平緩、陰沉，“這么多年了，柳閣老不曾扶持，反倒處處阻撓，這兩年分明是蓄意打壓于我。至于你，身在葉家，心卻向著柳家。如此也好，誰也不要怪誰歹毒。”

    葉潯不以為忤，甚而頷首一笑，“說的是，誰也不要怪誰歹毒。你慣于怨天尤人，至今執(zhí)迷不悟，神佛在世也救不了你。你若重蹈覆轍，想打我的主意換取重返官場的機會——”她抬手指向葉浣，“我就讓你疼愛的女兒不得善終?！?/br>
    葉浣一驚，咬著嘴唇看向葉鵬程，“爹爹……”

    葉潯盯著葉鵬程，笑容如盛開的罌粟，緩緩綻放，“我已設(shè)想過很多種折磨你的方式，不介意用最惡毒的一種。日后，你我都小心些，看誰能如愿以償。”

    葉鵬程只報以連聲冷笑。

    葉潯轉(zhuǎn)身，走到門口的時候，回眸看了葉浣一眼，“我清楚，你最怕的就是以后嫁的不如我?！彼Z帶譏誚，“你還想嫁人？當(dāng)真是異想天開?！?/br>
    葉浣看向葉潯，身形一顫。葉潯那目光，竟如容淬了毒的箭頭，閃著森冷的幽光。

    葉潯走到院中，瞥見站在廊下的葉世浩。十二歲的男孩子，身形瘦削，有著與彭氏一模一樣的眼睛，不同的是，他看向葉潯的眼神透著憤懣、怨毒。

    葉鵬程與彭氏教子有方，這男孩與他們一樣厭惡她?？扇~世浩在四個人當(dāng)中是最沒城府的，只要愿意出手，他就會被耍得團團轉(zhuǎn)。

    葉潯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東西一樣，笑著款步離開。

    葉世浩當(dāng)即滿臉通紅，沒來由的覺得受了莫大的羞辱。

    回房路上，新柳難掩欽佩地看著葉潯。之前只覺得這大小姐是朵罕見的美麗至極的花，到今日才知道，是花兒沒錯，卻是帶著毒刺的。

    只有葉潯知道，這才是她最真實最長久的一面。將葉鵬程氣得跳腳，可是她最拿手的。

    思忖之后，她將竹苓喚到面前，“等會兒你去柳府一趟，跟我大舅母討兩個人，一個機靈可靠的小廝，一個踏實有眼色的管事mama，這兩個人要在葉府留一段日子，小廝跟在大少爺身邊，管事mama主要服侍大少奶奶。你把這兩日的事情跟我大舅母說說，她就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背烈髌?，又道，“你問問之南表小姐，她若是愿意過來住一段日子，也盡快過來吧?！?/br>
    竹苓隱約明白她的用意，當(dāng)即去了柳府。

    隨后，葉潯命人請葉世濤到房里說話。

    葉世濤很快就過來了，落座后見meimei臉色很差，慚愧地笑了，“昨晚麻煩你了。”

    “沒事。”葉潯笑道，“我倒是有些擔(dān)心你，有些話總悶在心里，也不跟嫂嫂說清楚，總是被她數(shù)落，日子這樣過可不行?！?/br>
    “多少事都是一看就知原委，偏偏她腦子不開竅，說了也沒用?！比~世濤很懷疑妻子的腦筋不靈光，說起這些就很沮喪。

    “她怎么能看清楚？”葉潯無奈，“大奶奶、葉浣哄人的功夫你也不是沒見識過，我以前不也小看了她們做戲的本事？嫂嫂和她們相處久了，有些事混淆不清也是情理之中。說到底，她深信不疑的只有你的話，別人怎么說她也是半信半疑。”

    葉世濤不吭聲。

    “反正不論怎樣，你們是要過一輩子的，就算你來日落魄，嫂嫂也不會棄你而去。而如今，嫂嫂只顧著傷春悲秋，不能全心全意的幫你打理好內(nèi)宅，后患無窮。”葉潯嘆息一聲，“你可別小看內(nèi)宅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當(dāng)初祖母若是打理得當(dāng)，大奶奶能得意這么久？哪里會有如今這家宅不寧的情形？如今正房處境最是艱難，用你我做文章也未可知。雖說都不能出門，不也有幾個人常上門來探病么？”

    葉世濤斂目沉思良久，點一點頭。

    葉潯又半真半假地道：“這些話你可要放在心里。若是覺得大嫂怎樣都無所謂，來日我再被人算計吃了苦頭，可要恨你們一輩子。兄嫂關(guān)鍵時候都不能幫我，我這一輩子可怎么過？同樣的，你們?nèi)羰禽p易被人算計，我依然是孤立無援?！?/br>
    “你說的在理?！比~世濤鄭重地道，“往日聽她絮叨就懶得解釋，日子也就一直稀里糊涂的過到了如今。她要是早些主持中饋，了解府中情形，你那次出門時也不會被人攔路。我聽你的，放心。”

    葉潯開心地笑起來，“那就好?！彪S即，又將竹苓去柳府借人的事說了，“我身邊現(xiàn)在有四個得力之人，有個什么事也不怕，卻擔(dān)心你們身邊的人疏忽。以防萬一總比全無防范要好，你怪我自作主張我也要這么做。”

    葉世濤笑起來，“怎么會。宜室那邊本就焦頭爛額的，大舅母給她找個人幫襯著，她高興還來不及?！?/br>
    事情就這樣說定了。葉世濤走后，葉潯也乏得不行了，回寢室補覺。

    葉潯一覺睡到了下午，是被柳之南的語聲吵醒的——

    柳之南一進門，就連聲喊著表姐走到寢室。

    “你一來我就沒清靜日子了?！比~潯揉了揉眼睛，笑著坐起來。

    “明知如此，你怎么還要我過來？”柳之南笑嘻嘻的坐到床畔，“表姐，是不是想我了？”

    “嗯，還真有點兒想你了?！比~潯笑問道，“去光霽堂請安了沒有？”

    “去過了，先去的那邊?！绷喜坏仍儐柧偷?，“程mama和元淮隨我一道來的。程mama就不需說了，是柳府的老人兒了；元淮跟在祖父身邊一年了，很機靈——你的事，大伯母都會告知祖父祖母，兩位老人家親自給你挑的人。至于我，那就不消說了，來之前被祖母叮囑警告了半晌，肯定不會再給你添亂的?！?/br>
    葉潯漾出舒心的笑容，“我曉得，凡事我們一起商量商量就是了。”又問，“去見過嫂嫂了沒有？”

    “沒呢，急著來見你，等會兒我再去見她?！绷舷肓讼?，“說起來，宜室姐嫁過來之后，就沒機會跟她好好兒說說話，這回可好了。”

    葉潯目光慧黠，“那你就快去吧，她現(xiàn)在今非昔比，你也去見識一番?！?/br>
    “這話是什么意思？”柳之南的好奇心上來了，轉(zhuǎn)身就去了江宜室房里。

    葉潯慢條斯理地穿衣梳妝。

    話多與絮叨是兩回事。柳之南愛說，但是能將一些小事說的很有趣；以前的江宜室也是這樣，現(xiàn)在卻是樂于絮叨心煩的事。柳之南絕對接受不了現(xiàn)在的江宜室這種做派，又是個心直口快的，定會直言道出想法。

    葉潯不便說的話，想來柳之南都會跟江宜室挑明的——江宜室身邊真缺個掄著錘子把她敲醒的。

    梳妝已畢，新梅捧著個匣子走進來，低聲道：“是侯爺給您打發(fā)時間的?！?/br>
    “是什么??？”葉潯接到手里，打開來看，見里面是一本書。

    新梅解釋道：“李海送來的，說這是侯爺以前親筆寫的一冊醫(yī)書，記載著不少少見的藥方、藥膳，經(jīng)人過目修改過——本該重新整理再送您的，但是侯爺如今忙碌，實在是不得空。”

    “這樣更好。”葉潯先大略翻閱一遍，果真是裴奕的筆跡，部分方子都經(jīng)人修改過了，因此愈發(fā)珍惜。這一冊書，凝結(jié)著兩個人的心血，教她如何不珍惜。

    她親自收到床頭的小小抽屜里，晚間再細(xì)看。

    這時候的柳之南分外安靜，她已聽江宜室說了很久的話，神色變了幾變。

    起先江宜室還是正常的，只是面帶愁容，她就笑著詢問是不是受了委屈，纏著江宜室與她細(xì)說原委。江宜室起先不肯說，后來被纏不過，就說了這段日子的事，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不自覺地說起了換湯不換藥的車轱轆話。

    柳之南起初是驚訝，慢慢的有些不耐煩，聽到最后已是目露震驚，“宜室姐，你現(xiàn)在……你怎么變成這樣了？嫁人之后都會變成你這樣么？天哪……你是不是中邪了？你還記得你以前是什么樣子么？阿潯表姐要我過來，是不是就是要我看看你，然后與她一起想法子驅(qū)邪？我的天……祖母一把年紀(jì)了，也不像你這樣自怨自艾、啰嗦不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