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苓按著心口，第一個念頭是要找柳之南算賬，啞聲道：“奴婢去請表小姐回來。”

    葉潯點頭。

    裴奕緩步走到葉潯面前，發(fā)現(xiàn)她還是緊緊地握著裁紙刀，身形有些僵滯。“阿??？”他喚她。

    葉潯仍是只點了點頭。之前還好，風波過去反倒手腳發(fā)軟，說不出話來。

    “沒事了，別怕。我來接你回去?！迸徂热崧暟矒?。不用再害怕?lián)牧?，她如此，他亦如此。來時路上，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焦慮擔憂。自是明白，那意味的是什么。

    葉潯清了清嗓子，嗯了一聲。不能想象，若是他沒來，會鬧出怎樣的地步。

    裴奕將她手里的裁紙刀取過，放到一旁，又抬手撩起她帷帽上的輕紗，與她四目相對。

    剛進門時，看到的她像發(fā)怒的小豹子，滿身寒意。此刻她已平靜下來，目光澄明平靜，笑容緩緩漾開來。

    “謝謝你?！彼f。

    “阿潯?！彼曋?。

    “嗯？”

    “我不準你再受這種委屈?！彼Z氣輕柔而堅定，“我要娶你?！?/br>
    ☆、第23章

    葉潯輕聲問他：“決定了？”

    裴奕頷首。他心里的阿潯，是待人坦誠言辭坦率的女孩，是能因為一件小事一只貓兒綻放歡顏的女孩，不該一再經(jīng)歷這種險情?！拔冶M快上門提親，你要照顧好自己，等我?！?/br>
    比之前世，他態(tài)度堅定，言語篤定，甚而透著些霸道。原由只是不允許她再受委屈。葉潯心里暖暖的，酸酸的?！班?。”沉了片刻，又加一句，“我等你?！?/br>
    也清楚，該矜持些，可她做不來。不想讓他經(jīng)歷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會引發(fā)的猜測、掙扎。他娶她并非易事，他要付出很多辛苦，何必再給他平添煩擾。

    裴奕眼中流轉著驚喜光芒，唇畔不自覺地漾出愉悅的笑容。

    那笑容讓她一時恍惚，錯轉了視線才找回理智，問他為何來了這里。

    裴奕說了原委，“心里不踏實，跟來看看?！?/br>
    正說著話，大驚失色的柳之南跑了進來，“表姐，我原本只想幫他一把，讓他見見你而已，卻沒想到會鬧到這個地步。我看他求我時可憐兮兮的，全沒料到他藏了禍心……”

    葉潯靜靜看著她，實在不知說什么好。告訴過她，不要自作主張，她卻當成了耳旁風。橫豎不會聽她的話，那就索性什么也不說了。日后戒備防范的人里，加上她柳之南就是了。

    葉潯對裴奕笑了笑，向外走去。

    “表姐！”柳之南要追上去。

    竹苓氣呼呼地道：“您就行行好，讓我們家小姐清靜一會兒吧！”服侍著葉潯上了馬車，做主留下了半數(shù)護衛(wèi)，讓他們給柳之南另雇一輛馬車。她是真的要被柳之南氣死了，顧不得別的了。

    裴奕出門時瞥了柳之南一眼，將她劃入二愣子一族，懶得理會，顧自離開。

    柳之南哭起來。真是恨死自己了。表姐讓她不要自作主張，祖母讓她分清楚風流、下流，她都沒聽到心里去，險些鑄成大錯。

    她抹著眼淚，見柳府的管家?guī)е鴰资o衛(wèi)騎快馬來了。

    管家與竹苓交談一陣子，讓護衛(wèi)送葉潯回府，自己帶著幾個人到了柳之南面前，一味的苦笑嘆氣。

    柳之南詢問之后才知原因。

    柳閣老沒留意府中的事，對葉府的事卻是一清二楚。表姐妹兩個出門之后，他得到了消息：彭氏上午見過宋清遠的小廝，午飯后出門，去的地方恰恰與兩個女孩子相同。他預感苗頭不對，讓管事帶人把彭氏趕回府里去，又命管家策馬帶人前來。

    “這樣就還好?！绷相牡?，不論怎樣，宋清遠也不會得逞。隨后，她淚眼婆娑地望向管家，“我怎么這么笨啊，居然看不出宋清遠是個衣冠禽獸！”

    管家也很奇怪，她怎么這么二百五呢？卻不能接話，一笑了之。

    葉潯回到柳府，才知道府中也不消停，正上演著鬧?。?/br>
    彭氏被柳府的人攆回家中，和葉鵬程哭天抹淚之余，順道把前幾日柳夫人要他們兩個磕頭賠罪的話說了，自然，沒忘了添油加醋，成功的讓葉鵬程暴跳如雷，氣急敗壞地過來質問柳閣老。

    曾經(jīng)的翁婿，如今相見唯有對峙。

    柳閣老坐在外院廊下的椅子上，葉鵬程站在院中。

    “葉家的人出門，卻被你府中的人強行阻攔送回去，算是怎么回事？你要替我當家不成？！”

    怎么回事？以防萬一罷了。柳閣老這樣想著，沒搭理葉鵬程。

    “你趕緊把我女兒交出來，我要帶她回家！”葉鵬程額角青筋直跳，“那是我們葉家的人，你憑什么把人扣下？！”

    一如既往的混賬，分明是沒把之前的事放在心里。這種無賴，跟他說話完全是白費功夫。柳閣老喝了口茶。

    一名護衛(wèi)進到院中，在柳閣老近前低語片刻。

    柳閣老神色一凜。

    一再被無視的葉鵬程的火氣已無法遏制，他恨聲道：“拜你所賜，我已丟了官職。如今我是光腳不怕穿鞋的，你若再扣著葉家的人，休怪我一紙訴狀將你告到官府去！你這些年來以權壓人，橫加干涉我的家事，唆使我一雙兒女屢次頂撞于我……”

    柳閣老聽到這里，冷笑連連，“要告我？”猛然起身，語聲忽的拔高，“要告我？！好！”

    積郁了多年的嫌惡、憎恨，在此時爆發(fā)，讓柳閣老陷入暴怒。他緩步走下臺階，“你去之前，我再給自己加一條私設刑堂的罪名。來人！”

    “在！”護衛(wèi)齊齊應聲。

    葉鵬程驚得身形一顫。面前的柳閣老，面容沉冷，氣勢懾人，有著久居上位者的凜然威儀。恩怨糾葛這些年，他還是首次看到這樣的柳閣老。

    “敲鑼繞街請街坊四鄰過來做人證，把這畜生拖到府門外，給我狠狠地打！”

    小廝、護衛(wèi)分頭行事。小廝敲鑼繞街行走，高聲邀請人們去看熱鬧，護衛(wèi)則在府門外擺好條凳，把宋清遠按在上面，叉腰站在一旁等待行刑。

    葉潯的馬車拐入街道，她就耳聞并目睹了這一奇景。

    柳閣老聽說葉潯回來了，命人喚她去外書房說話。

    葉潯進了外書房，看到臉色很差的外祖父，知道老人家被氣得不輕。“外祖父……”她鼻子發(fā)酸，淚盈于睫，“您別生氣，不值當，當心身體?！?/br>
    柳閣老和藹的笑著，拍拍她的手，“不生氣，看你沒事就放心了。外院亂糟糟的，別被擾得心神不寧，去歇歇。”

    “嗯?！比~潯抿出個笑臉，“晚間我給您做飯吃，您可好久沒吃過我做的飯菜了?！?/br>
    “嗯，還真是，早就饞你做的東坡rou了?！?/br>
    “那容易，一定給您做。要是沒時間回內宅，我讓丫鬟給您送過來。”

    柳閣老心里敞亮不少，“成?！?/br>
    葉潯見外祖父神色如常了，才回到內宅，知道外祖母出去串門了，想著這樣更好，免得跟著生氣惱火。她回了東廂房，告訴丫鬟婆子，柳之南若是過來，直接攔下就是。她得把心放寬，先睡一覺再說。

    很快，很多人出于好奇、好笑，前來看熱鬧。

    護衛(wèi)開始行刑。

    葉鵬程挨至四十板子的時候，景國公過來了。到了府門外，看到被打得鮮血淋漓的長子，反應出人意料，高聲笑道：“打得好！給我往死里打！”

    葉鵬程氣得一口氣沒提上來，暈了過去。

    也是因為景國公這樣的說辭，柳閣老反倒不好下狠手，當即命人把人抬回葉府。接下來，就是算賬的時候了。他先說了宋清遠做的好事，問道：“宜春侯是你葉家的人帶到柳府的，是由我發(fā)落，還是由你發(fā)落？”

    景國公爽朗一笑，“我去趟宮里，跟皇上說說這件事，先提個醒，隨后我再去找吏部的人，免了宜春侯將到手的官職，如此就是情理之中了。此事因我治家無方而起，理當由我出面。余下的就是你的事了。”

    柳閣老滿意的笑了，“行。外面這些事，怎么都好說，你的家事——”

    “你有話直說就是。除了讓世濤、阿潯來柳府，什么條件我都答應?！本皣鋈灰恍Γ澳莾蓚€孩子，也是我的心頭rou，這你應該清楚?！?/br>
    柳閣老斟酌片刻，“第一，阿潯的親事，我給她做主?！?/br>
    “嗯。”

    “第二，阿潯的親事定下之后，我才讓她回葉府。我信得過你，卻信不過別人?！?/br>
    景國公蹙了蹙眉，“那你可要抓緊哪。阿潯要是在你這兒常住，我只能拉家?guī)Э诘陌徇^來了。也只有她常給我做飯，陪我說話?！边@么說著，不是不落寞的。

    柳閣老體諒的笑了，“我明白，抓緊辦?！?/br>
    “那就行?！?/br>
    “還有最后一點?！绷w老面色一整，“日后凡是阿潯的事，不得讓你長子長媳插手。我沒將這些丑事宣揚，沒要你勒令兒子休妻，沒將你兒子逼入絕境，都是看在你的情面上。而你，有些事總要給我個交代，讓我心里痛快點兒?！?/br>
    這一條，景國公答應得最是爽快，“你便是不說，我也會這么辦。阿潯出嫁之前，彭氏不會跨出院門半步。至于那孽障，怎么也得臥床躺半年了?！贝虬遄右卜州p重，方才那幾名護衛(wèi)，可真是下了重手。

    柳閣老心緒又明朗了一些。

    說到底，就算逼迫葉鵬程休妻，甚至于就算殺掉彭氏，也是治標不治本。葉鵬程那種貨色，定會再次續(xù)弦，以他的眼光挑選進門的人，興許比彭氏更卑劣。

    沒錯，癥結在于葉鵬程，把他除掉就清凈了。可是景國公一把年紀了，誰又能狠下心來讓他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是以，也只能軟刀子磨著葉鵬程。況且在柳閣老看來，對于有功名在身的人，長期的打壓、不得志，才是最殘酷的折磨。一刀把人砍了，還真不能解氣。

    景國公臨走時，笑呵呵地催促道：“我什么都依你了，你就盡快給阿潯定下親事吧。你物色的人選的確不錯。”頓了頓，故意打擊柳閣老，“抓緊安排那邊相看，到時候那邊的長輩要是看不上阿潯，我看你這臉面往哪兒擱。”

    柳閣老竟不反駁，順著這話往下說：“我真沒想過這一節(jié)，萬一那邊看不上阿潯，我就得繼續(xù)物色，少不得要耗費一年半載的光景，唉，真是頭疼啊?！?/br>
    景國公又氣又笑，“我說不過你，也氣不了你。說正經(jīng)的，抓緊辦。到時候，阿潯的祖母總得出面，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我心里有數(shù)，一兩日傳話給你?！?/br>
    “好，我等著！”景國公心情愉悅地上了馬車，走到半路才想起自己那個被打得半死的兒子，覺得自己的心也太寬了，隨后想，這是有多嫌棄那個兒子？有什么法子，那孽障是他此生最大的敗筆，亦是不能抹去的污點。

    柳閣老將質問宋清遠的事推遲了。今日他肝火旺盛，動怒的事要緩一緩，衡量輕重之后再說。

    沉思片刻，他決定先見裴奕，有些話該挑明了。這才是當務之急。話還沒吩咐下去，柳之南前來負荊請罪。

    柳閣老蹙眉，可不是，還有這個罪魁禍首呢，“把她給我拎進來！”修理外人要有章法講技巧，修理缺心眼兒的孫女可就簡單的多了。

    ☆、第24章

    柳之南進門后，十分自覺地跪了下去，“祖父，我知道我險些釀成大禍，您處置我吧?！?/br>
    方才她要見葉潯，竹苓仍是氣呼呼地攔下了她，將事情經(jīng)過細細的與她說了。她知道，如果葉潯亂了方寸，如果裴奕沒有及時趕去，如果外祖父沒有時刻留意葉家的動靜，那么，她就是毀掉表姐一生的罪人。

    柳閣老喝了口茶，“這么說，是自知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