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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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光顧著樂,”重巖沒好氣地說:“把人看好了!” “知道,知道,”海青天說:“他們倆應(yīng)該不會再鬧什么矛盾了,我這邊剛查到趙盛安新房的地址……房子前段時間買的,裝修都弄的差不多了,趙盛安還自己去定了家具,鄰居說房主是個年輕姑娘,裝修時候來過幾次,說是當婚房用的。這姑娘的身份我還沒查到。嗯,林培應(yīng)該還不知道?!?/br> “他媽的?!敝貛r罵了一句,“什么東西!” 海青天哭笑不得,“還沒查清到底怎么回事兒呢,先別急著罵人啊?!?/br> “行,行,你去查吧。” 有時候,因為先入為主的對某人有了不好的印象,便會不自覺的對這人的為人處世產(chǎn)生不那么好的聯(lián)想。這個重巖也是懂的。但是站在一個比較客觀的角度來看,兩個人既是同學又是同事,要好的同進同出,都一起上超市買菜了,結(jié)果其中一個偷著買了房子要準備結(jié)婚了卻瞞著另外一個……就算只是友情,那這份友情也委實令人心寒。 這件事必然是瞞不住的,趙盛安房子都裝修完了,搬家是遲早的事,說不定他還會跳槽,離開那個清水一般的植物研究所。他現(xiàn)在可是培育出了“盛安素”的知名人士,多得是公司肯出重金挖他。到了那個時候林培還能不知道嗎? 他心里又會怎么想? “別瞎尋思了,”重巖勸自己說:“你自己腸子打著結(jié),不一定別人也都那么多心眼。這里面說不定有什么隱情。那可是科學家,科學家都單純著呢。” “科學家也是人,”重巖認真地反駁,“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我看他們的名利心比尋常人還要更重呢?!?/br> “你總不樂意相信別人的好?!?/br> “不相信是因為我沒真正遇上?!敝貛r掰著手指頭數(shù)給自己聽,“你看看我遇上的這些人,有哪一個是真正單純的?除了秦小安——他還小,沒長大,不算?!?/br> “你沒遇見過也不能證明這樣的人就不存在呀。就好像空氣,你見過空氣嗎?” “……真不愛跟你說話。閉嘴吧!” “嘁?!?/br> 重巖累得狠了,轉(zhuǎn)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手機鈴響兩遍才醒來。睜眼一看都快十一點了,跳起來跑去洗漱,收拾完畢匆匆出門跑到小區(qū)外面的水果店買了幾樣水果,拎著去探望病號順帶著解決自己的早飯加午飯。 重巖覺得自己嚴重缺覺,站在站臺上等公交的時候都有點兒犯迷糊,正想著找個什么地方靠一靠,手機響了,他以為是秦東岳催他出門,沒想到一接起來就聽海青天扯著嗓子喊了一句,“重巖!不好了!你那偶像不對勁啊,我看他那架勢像是要跳樓!” 重巖一個激靈,頓時清醒過來,“……???你說誰?!” “就是那個養(yǎng)花的!林培!”海青天喘的上氣不接下氣,“前兩天我派助手跟著他,今天助手有事,換我上陣。這姓林的一大早收拾得利利索索地出門,先去墓地給他爹媽上墳,然后去大學宿舍門前溜達一圈,然后就跑到振華大廈來了!這會兒看樣子直奔頂樓去的……他媽的,這就是臨終告別的戲碼啊,臥槽!” “趕緊報警??!”重巖幾乎是喊了起來。 “報了!報了!”海青天比他還急,“就算是警察也沒長著翅膀啊,這不是還有個時間問題嗎?!” 重巖知道振華大廈,他每次去牛頭村都要在那兒倒一次車。電話里很多事情也說不清,重巖顧不得細問,攔了一輛出租車就直奔著振華大廈。上輩子林培或許也遭遇過這樣的一個坎,但是沒有人比重巖知道的更清楚了,即使是再一次經(jīng)歷同樣的事,一個人也有可能做出完全不同的選擇。林培還有那么燦爛的未來等著他,他怎么能去死呢? 出租車穿過大街小巷,朝著振華大廈一路疾馳。重巖心急火燎地拿著手機,生怕海青天再打來電話嚷嚷一句“不好了”。幾分鐘之后手機響了,重巖看著屏幕上秦東岳的名字,吊著的那顆心猛然一松。 “重巖?起床了嗎?”秦東岳的聲音帶著一如既往的爽朗,“還記不記得上我這兒吃飯的事兒???” “秦大哥,”重巖不想承認他聽到這人的聲音時悄悄松了口氣,“我暫時不能過去了。我現(xiàn)在在出租車上,正要去振華大廈……我有個朋友好像要跳樓!” 秦東岳也吃了一驚,“報警了嗎?” “報了?!敝貛r的聲音微微發(fā)顫。雖然是盛夏時節(jié),他背后卻密密麻麻地沁出一層冷汗。他骨子里已經(jīng)一把年紀,也曾經(jīng)歷經(jīng)生死,但要說生平最恐懼的事,無過于跳樓二字。宮郅雖然尋死不成,但那種與死亡擦身而過的恐懼感卻長久地壓在重巖心頭,但凡想起,便覺得難以呼吸。那是一種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懼,無關(guān)理智,他完全沒有辦法克服。 “別急,我馬上過去!”秦東岳的聲音溫和堅定,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 重巖還要說什么,電話已經(jīng)掛了。重巖看看手里的手機,輕聲嘀咕,“還瘸著一條腿呢,你過去干什么啊……” 司機大叔也聽到了他剛才說的話,不自覺地開始提速,“小伙子,這可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啊,報警沒有?” “報了。”重巖輕輕吁了一口氣,“剛才電話里的就是警察?!?/br> 司機大叔連說:“那就好,那就好。” 重巖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覺得沒有剛才那么心慌了,心頭的重壓像是突然間被人分走了一半兒。車子開到振華大廈的路口時,他甚至覺得自己不會因為再次看到有人站在樓頂之上而感到窒息。 冰冷肅穆的摩天大樓,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車輛,人行道上匆匆而過的行人,這個城市不會因為一個人的生死而改變它固有的節(jié)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出生,也有人離開人世。 生命宛如浩瀚海洋里的一滴水珠,存在過,又飛快地消失,無聲無息。 重巖走進電梯,按下頂樓的按鍵時,蒼白的指尖微微顫抖。 ☆、第50章 傾蓋如故 天臺上,穿著淺色襯衣的男人雙手扶著半人高的石欄,神色漠然地望著腳下喧囂的城市,像是在尋找什么曾經(jīng)存在的東西,而終究沒有找到,眉宇間染上了淺淺的一層失望。他看的太過專注,完全沒有注意到守在自己身后的的那些人都在說些什么廢話。普通人或是警察,在這一刻對他沒有任何意義。 重巖走上天臺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憋在胸口的那口氣驟然放松,整個人都有種脫力似的虛弱感。這個人是林培,即使相遇的時間提前了十多年,重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記憶深處從容而溫和的老友,眉目依然,恬淡依然,只是少了幾分歲月沉淀后的醇厚優(yōu)雅,多了一層灰敗頹然的外殼。 “林培?”重巖深呼吸,竭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一些。 站在天臺邊緣的男人沒有動。 站在一旁的青年悄悄地朝他使個眼色。重巖的視線在他臉上停住,暗暗猜測這男人應(yīng)該是海青天——天臺上的人除了林培之外就只有他身穿便裝。不同于他臆想中那個充滿神秘感的形象,海青天看起來就像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短短的頭發(fā),陽光帥氣。海青天大概也沒想到重巖這么年輕,怔愣一下就開始拼命給重巖使眼色。他不敢大聲說話,生怕會刺激到那個要尋死的人。 重巖示意他沒事,轉(zhuǎn)過頭一步一步地朝著林培走了過去。站在一旁的警察想伸手拉他,被他敏捷地閃開。他對那年齡不大的小警察做了個口型:讓我試試,我是他朋友。 小警察遲疑了一下。 重巖緩慢地呼吸,腳步放得極輕,像生怕驚醒了眼前那人的迷離舊夢。在他和林培之間的距離縮短到六七米遠的時候,林培終于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重巖輕輕吁了一口氣,“林培,你還記得我嗎?” 林培不想理他,然而這話實在太奇怪,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這個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英俊少年。 “你還記得我嗎?”重巖沖著他露出微笑,胸腔里某個他說不上來的部位不停地輕顫,讓他的呼吸都開始不自覺地帶上了顫抖的意味,“你跟我說過你是秋天出生的,出生的時候你家院子里桂花都開了,香的不得了。” 林培看著他的目光開始變得專注,同時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還說過,你生平最敬佩的植物學家是瑞典人林奈,因為他確立了雙名制……”好吧,鬼才知道那是個什么玩意兒。 “還有,”重巖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勁頭去回憶上一世林培曾經(jīng)說過的話,“你跟我說,蘭花有君子風度,不擇地而長,隨遇而安……” 林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慢慢地浮起一絲脆弱無助的神氣。 “還說蘭香號稱‘王者之香’,美妙之處在于似有若無,似近忽遠之間……”重巖想不起那么多的形容詞了,有些狼狽地停頓了一下,“還有……孔子對蘭花的評價:芷蘭生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 林培的眼里有微弱的火光一閃,像對暗號似的,他喃喃接下了他的后半句話,“……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改節(jié)……” 重巖說不出話來,一股莫名的熱意在胸口膨脹,幾乎逼出了他的眼淚。 “林培,”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別死?!?/br> 離得近,林培很清楚地聽到了他壓在嗓子里的哽咽。林培別過臉,眼圈微微泛紅。他能肯定他從沒見過這個人,他爸媽前幾年就沒了,家里的親戚也少,都在老家那邊,也沒什么走動。學校里、單位里也沒有誰家有正好這么大的孩子。至于鄰居……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有幾個人跟鄰居來往密切? 這是個陌生人,即使他知道自己很多事也依然是個陌生人。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林培聽他說那些話的時候,竟然不覺得驚悚,只覺得溫暖。那是他很久都沒有感受過的被人了解的溫暖,以及被人關(guān)心著的溫暖。 林培回過頭,很仔細地打量那少年,“誰說我要死?” 重巖被這句話問傻了,瞪著眼睛看他,睫毛上還掛著一滴水珠。 林培輕輕嘆了口氣,“你是誰?你怎么知道我?” 重巖的心忽上忽下,不知道他這句話到底是個什么意思,“我要說我們上輩子認識,你信嗎?” “上輩子?”林培的嘴角微微挑起,眼神里卻透出了嘲諷,“我上輩子什么樣?” “很好,”重巖也慢慢鎮(zhèn)定下來,“你上輩子是大名鼎鼎的‘蘭花王’,很多人排著隊捧著銀子等著買你的花苗。” 林培苦笑了一下,“有了‘盛安素’,誰還知道林培?” 重巖覺得自己的猜測應(yīng)該是很接近真相了,不過區(qū)區(qū)一個“盛安素”,跟前一世林培親手培育的諸多精品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如果為了這么一棵小苗就放棄了后面的一片森林,不是太可惜了嗎? “區(qū)區(qū)一個‘盛安素’算什么?”重巖不屑,“你出名是因為一盆墨蘭。名字叫什么……楓橋夜泊還是月落烏啼的,我忘了。不過你的墨蘭品種特別穩(wěn)定,它的后代開花也是接近黑色的墨紫色,非常漂亮?!敝貛r當時手里就有一盆,那種清遠悠長的香氣他到現(xiàn)在都記得。 林培神色微動。他確實是在研究墨蘭沒錯,這是連朝夕相對的趙盛安都不知道的事,這個少年竟然隨口就說了出來。而且他研究的重點就是品種的穩(wěn)定性,有些變種精品一代過后就會出現(xiàn)品種退化的現(xiàn)象,甚至先后兩次開花的顏色品相也會發(fā)生變化。“盛安素”其實并不是一個完全成熟的作品,它的第二代與母株差異還不明顯,但已經(jīng)露出端倪。只是不等到他觀察研究第三代的性狀,趙盛安就迫不及待地把它推到了人前,用的還是他自己的名字。 “你到底是誰?”林培覺得這少年給他一種十分詭異的感覺,他說的那些明明還是沒發(fā)生的事,然而林培又覺得那些都是真的。 重巖沖著他笑了笑,“我是你的朋友。我們認識的時候,我三十二,你四十。我們是同一天的生日?!?/br> 林培心頭一跳,一絲寒意順著脊柱竄了上來,飛快地掠過大腦皮層,在他的腦海里留下一串劈啪作響的火花。他張了張嘴,聲音竟然有些沙啞起來,“你……你今年多大?” “十七?!敝貛r走過去趴在石欄上,微微瞇起眼,“戶口本上的年齡是十八?!?/br> 一滴冷汗順著林培的額角流了下來,順著臉頰慢慢滑到下巴,在那里搖搖欲墜。 “我說的都是真的。”重巖回過頭看著他,“上輩子在我這個年齡的時候還不認識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遇到趙盛安這樣的混蛋,但是既然你上輩子能邁過這道坎,沒理由這輩子會邁不過去?!?/br> 林培干巴巴地看著他,“這些話……你跟別人說過嗎?” 重巖搖搖頭,“除了你,我沒有別的朋友?!逼鋵嵣弦皇浪峙嘁仓皇蔷又唬紶枩愒谝黄鸷群炔枋裁吹?。林培性子很冷,跟誰都走的不近。但重巖欣賞林培的人品,在心里還是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好友。 林培心中驟然生出一絲感動,“你……你叫什么?” “重巖?!敝貛r沖著他露出笑容,“重巖疊嶂的重巖?!?/br> 林培又問他,“你怎么會找到我?” 重巖沖他身后的海青天揚了揚下巴,“那個人,看到?jīng)]?他是個很厲害的私家偵探,我花錢雇他找你?!?/br> 林培出了會兒神,低下頭神經(jīng)質(zhì)地笑了起來,“媽的,真是……瘋了!” 他竟然會覺得重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什么前生今世,尋找前一世的好友……他竟然覺得這些鬼話都是真的! 重巖不知道他是不是受刺激太過,腦子轉(zhuǎn)不過筋來了,只好撿著他可能會感興趣的話往下說:“‘盛安素’的事情你別難過了,我認識你那會兒,大家都追捧‘楓橋夜泊’,誰還知道‘盛安素’啊。我那盆‘楓橋夜泊’買回來的時候就那么短短幾根葉子,還花了六十多萬。他娘的,你也真夠黑的?!?/br> 林培不知怎么,就有點兒想笑,“那這一次我不收你錢了,白送你一盆?!?/br> “那必須的啊!”重巖瞪著他,一臉理直氣壯的表情,“老子為了讓你好好養(yǎng)花,都打算到鄉(xiāng)下去當農(nóng)民了。你知道嗎,我剛承包的那片地,有小溪、有山溝、還有一片肥沃的小平原,最適合養(yǎng)花養(yǎng)草了。等明天我?guī)闳タ纯?,讓你拍板花圃、廠房、研究所都怎么建,等咱們生意做起來,區(qū)區(qū)一個趙盛安還不是想怎么弄死他就怎么弄死他?!” 林培心里五味陳雜,“做生意……我沒有本錢。” “你就是本錢,”重巖看著他,臉上止不住地想笑,“公司已經(jīng)注冊了,股份咱倆一人一半。我負責管理,你專心養(yǎng)花。好不好?” 林培看著他,嘴角慢慢浮起一絲笑。 “這事兒就這么說定了!”重巖高興了,“還跳樓嗎?不跳了咱們就吃飯去吧。再順便把合同簽了?!?/br> 林培,“……” 事情好像哪里不對勁? “你的‘楓橋夜泊’還等著你呢,還有好多我忘了名字的極品蘭花,都等著你把它們培育出來呢,”重巖走過去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語重心長地勸他,“好好活著。讓那些王八蛋好好看看誰能笑到最后?!?/br> “我沒想跳樓?!绷峙鄧@了口氣,“我只是想不明白我的日子怎么過成這樣了……”他指了一下遠處的一幢銀色外殼的大廈,“那里原來是條小巷子,我跟趙盛安之間的糾葛就是從那里開始的……” 重巖心說其實還是想不開吧,否則只是緬懷過往,那里不行?為什么要跑到樓頂上來? 林培也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你找私家偵探查我,應(yīng)該知道我一直跟趙盛安同居?!彼羯窨粗貛r的表情,見他只是認真地聽他說話,便放下心來,“他搶了我的研究成果,還瞞著我在外面找了人,新房都布置好了……” 果然還是趙盛安要結(jié)婚的事暴露了。重巖冷哼一聲,“那種混蛋,你已經(jīng)被他騙成這樣,再為他搭進去一條命,那不是虧死了?” 林培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