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是癡啊,才看不破這重重迷霧下掩藏的真相。覺兒,你果真下手了...... 她仰面跌倒。 滿天星辰俱幻幻化化變成那微挑的眼角,斜飛的眼風(fēng)。 茫茫白光中是誰在耳邊聲聲低喃,臨波,臨波,你是我的眼珠。 眼珠...... 黑漆的牌匾,重重的檐角飛快的從視線掠過。 年少的阿哥牽著她的手站在“天下第一家”的牌匾下,淳淳教誨:臨波,家族的榮辱系與你一身。 忽而又是兄長怒目圓睜:臨波,你有眼無珠,終會累人累己。 有眼無珠啊...... 跌落到塵埃,翠翹金雀玉搔頭,似是一朵開在黃泉彼岸的曼陀羅。她掙扎著,用盡最后的力氣,雙指狠狠插向眼珠。 滿天神佛,若還有來世,便讓我做一個(gè)眼盲心亮之人。 相府忽起大火,起于西北角,火勢映紅了半邊天。 頃刻間雕欄玉砌俱化飛煙,太妃所居的小樓火中坍塌,無一人生還。 帝大慟。追封為恭慈康豫安成莊惠壽禧崇祺皇太后,葬于皇陵。 舉國帶孝,輟朝三日。 海桂將最后一把紙錢燒了,恭聲說:“皇上,回吧?!?/br> 皇甫覺負(fù)手站著,望著眼前隆起的墳丘,良久無聲。 海桂不敢再勸,默默陪在一旁。 有風(fēng)吹過,三炷香齊齊滅了。 皇甫覺突然笑了,望著孤墳,眼角斜斜上挑,“怨我嗎?”他重新擎了香,海桂連忙湊上火石,他慢慢將香立好。 “不必怨我,我早就說過,你若是不插手,我便一輩子待你好。”手指撫過墓碑,聲音低了下來,“臨波,你終于邁過了我的底線?!?/br> 站起身來,環(huán)視四周,“比起空曠的皇陵,對著先皇,你一定會喜歡這里的。有山有水,風(fēng)景不錯(cuò),最重要的是,只有我知道你在這兒,這是只有我們兩個(gè)人才知道的秘密。我會常來看你的?!?/br> 說完之后,徑直翻身上馬,灑了一把引魂紙,一踢馬腹,“駕!”兩騎前后,飛馳而去。山嵐水霧之間,只余孤零零一座墳煢。 診脈的太醫(yī)兩列退下。 寧云殊掖好燕脂的被角,握著她的手,“燕脂,太妃死了,是皇上下的手?!彼畠海加铋g重重憂愁,“娘親不愿瞞你,他聯(lián)合了清平公主,分化了王家,王家四房取代了長房的位置。王臨波手中,可能握有掣肘他之物,他如此決斷,實(shí)屬不易。” 床上的人越發(fā)羸弱,她安安靜靜的吃藥,補(bǔ)品流水般灌進(jìn)去,人卻越來越消瘦,一日之中大半是在昏睡,只有兩三個(gè)時(shí)辰是清醒的。 寧云殊心下悲苦,面上卻絲毫不露。燕脂本身便是最好的醫(yī)者,她如何不知自身情況?只恨這孩子心結(jié)難解,纏綿肺腑。 皇甫覺竟能頂住多方壓力,迅速平定王家,抬出王嫣堵了百官勸諫之口,發(fā)兵西甸,借兵地方豪強(qiáng)。出手之快,之狠,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怪宴紫對他傾力支持,若假以時(shí)日,他必定能成為振興天朝的一代霸主。 她雖然對他不滿,想將燕脂帶出皇城,但燕脂心病難解,再拖下去,恐怕等不到師兄來了。 解鈴還須系鈴人,心病總得心藥醫(yī)。 燕脂望著窗外,桃花開得正好,一只雀兒在歡快的鳴叫,她側(cè)頭聽著,微微笑了起來,似是沒有聽見寧云殊方才的話。 “娘親。你聽,它叫的多好?!?/br> 寧云殊眼圈泛紅,柔聲說:“等你身子好些,娘親帶你去后山的桃花林。那里的鳥有好些,叫的比這還要好。” 燕脂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她已醒了大半個(gè)時(shí)辰,臉上已有倦色。寧云殊放下帳子,室內(nèi)頓時(shí)昏暗起來。低聲說道:“睡吧,娘親在這兒陪著你?!?/br> 燕脂慢慢合上眼,輕聲說道:“娘親,讓我回宮吧?!?/br> 折了翼的雀兒只能仰望藍(lán)天,永遠(yuǎn)的失去了飛翔的能力,再也無力飛出牢籠。 此心若死,畫地為牢。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二更。 ☆、108醉殤 寧云殊一出房門,眼淚便流了下來。 她昔年隨晏宴紫馬上行軍,談笑殺人,運(yùn)籌帷幄,是燕家軍智囊團(tuán)的核心人物,即便這些年淡出軍務(wù),老兵們依舊對她又懼又畏。 此刻,她竟然束手無措。 她收拾好心情,便去南院找燕止殤。 燕止殤坐在書房,滿眼都是血絲,也是徹夜未眠。見到寧云殊,連忙站了起來,“娘親,燕脂怎樣?” 寧云殊搖搖頭,“還是沒有消息嗎?” 燕止殤點(diǎn)點(diǎn)頭。即便看到了葉家私徽,他依舊抱有微弱的希望,一直派人沿著河道追尋,這幾日又沿河向周邊人家展開扇形搜索,仍是沒有半點(diǎn)痕跡。 葉紫那般傷重,如果被人救下,沿途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他心里清醒的明白,卻仍是不愿意放棄。 寧云殊半晌凄楚一笑,“都是孽債。”她無力的滑坐椅上,呆呆的看著書桌上的漢白玉石精刻雕花馬,慢慢說道:“總得想個(gè)法子瞞過燕脂,只有葉紫活著,她才會勇氣好好活下去?!?/br> 燕止殤煩躁的嘆口氣,“她若看不到人,說什么都不會信的。” 寧云殊一字一句的說:“有個(gè)人的話,她總會信的?!彼舻恼酒鹕韥恚爸箽?,給我備轎?!?/br> 燕止殤沉默著。 寧云殊修長的眉一挑,“你擔(dān)心娘?” 燕止殤面色凝重,“朝中局勢動(dòng)蕩,皇上重用了南府私軍來抗衡燕家軍,大量豪族家主赴京,您若想聯(lián)系雪域,勢必要萬加小心?!?/br> “娘曉得的。燕脂不能再等,她今日對我說想要回宮,她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明撤了,反而失了變通?!?/br> 她站起身來,走到大兒子身邊,他的愧疚憔悴她都是看在眼里的,“保護(hù)好自己,一切都會好的?!?/br> 月色澄明,庭下積水空明,有一人踏月而來。 “皇上,”燕止殤從游廊現(xiàn)身,半邊面孔隱在暗影之中,輪廓深邃隱忍,“您恐怕是醉酒,迷了路吧。這是臣的長寧侯府,可不是您的上苑?!?/br> 皇甫覺停下步伐,鳳眸在月光下瀲滟生輝,眼角一睨,有幾分醉意,“夜深不睡,愛卿也是好興致之人。卿上次之言讓朕心內(nèi)惶恐,決定迎回朕的皇后。卿可下去做準(zhǔn)備?!?/br> 燕止殤身形不動(dòng),“皇上,即便迎回皇后,也該開玄武門,用鳳輦,豈可深更半夜行宵小行徑?太醫(yī)曾言皇后娘娘氣血兩虧,神思不屬,萬不可再被驚擾?;噬线€是白日再來吧?!?/br> 皇甫覺一揮袍袖,曼聲言道:“恭慈康豫安成......莊惠壽禧崇祺皇太后已經(jīng)薨天了,朕罷朝三日,白日不便前來。長寧侯若在攔朕,朕可怒了?!?/br> 他于月下輕袍緩袖,意興舒懶,眼角卻微微張開,艷麗的肅殺。 燕止殤后退一步,單膝跪下,沉聲說:“皇上不宜深夜流連在外,臣請皇上回宮?!?/br> 皇甫覺眼中的笑意隱了,冷冷盯他半晌,唇角一勾,“不自量力的廢物,你憑什么攔朕?你一日不反,便是我皇甫家的一條狗。有什么資格在朕跟前亂吠?滾——開——” 燕止殤眼中星火明滅,緊握的拳頭慢慢松開,摳住青石板,慢慢低下頭去,“臣惶恐,臣魯鈍,抵不上皇上的御犬。只是咬人的狗卻是不叫的,搖尾乞憐的狗再怎么好也抵不過格什朵草原上的狼狗?!?/br> 他即便低下了頭,脊背依舊挺直,像出鞘名劍鋒利迫人。 皇甫覺冷笑,向前走了一步。 庭院風(fēng)乍起,帶起碧落清冽的酒香。花影簌簌搖動(dòng),一地殘粉花瓣。 皇甫覺一腳落下,另一只腳已作勢抬起—— 房門咯吱一響,移月走了出來,容顏素淡,福了福身,“皇上,皇后娘娘醒了,請您進(jìn)去。” 燕止殤霍的抬起頭,正碰上皇甫覺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滯。兩人的視線無聲的對視。 燕止殤垂下眸子,“臣在此護(hù)衛(wèi)皇上的安危?!?/br> 皇甫覺徑直從他身邊走過,淡淡笑道:“燕卿果然是一條忠心的看門狗?!?/br> 皇甫覺沒有進(jìn)屋,他讓人在燕脂的窗下放了一張短榻。 橫臥在上面,拿了一支短笛,嗚嗚咽咽的吹起來。 窗子半開著,有nongnong的藥香傳出。 他吹得斷斷續(xù)續(xù),時(shí)有停歇,屋里面始終沒有聲音。 一曲畢,皇甫覺眼瞼低垂,睫毛濃密的陰影覆蓋了所有情緒,淡淡說道:“明日接你回宮?!?/br> 半晌,屋里才傳出輕輕一句,“好。” 皇甫覺頓了頓,語氣似乎有些悵然,“等生下孩子,若你還想走,我便放你自由?!?/br> 風(fēng)拂起袍袖,覆住筋骨分明的指節(jié),他不動(dòng),宛若靜止的雕塑。 遠(yuǎn)處,有花朵悄悄乍苞的聲音,小蟲在草叢窸窣的低鳴,時(shí)間似乎流淌的很慢。 很久,她才開口,“......好。” “不會有三宮六院,不會有別的女人,我不會對付燕家,孩子出生以后,不論男女都是我的繼承人?!?/br> 他說的很慢,卻字字清晰。 “如果你撐不到那個(gè)時(shí)候,黃泉路上我也不會讓你孤單?!?/br> 他走了。 屋外的酒香越來越淡。 燕脂癡癡的看著窗外,淚不知不覺爬滿了臉頰。 他終究還是會難過的。 她在他心中,想必有一個(gè)極為特殊的位置。 而她,感覺到他的低落,居然也會心痛。不能原諒,卻依舊會心疼。 作者有話要說:食言了,孩子突然發(fā)燒了,只能有多少發(fā)多少了。 ☆、109會聚 香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