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默，會用電腦么？”江校醫(yī)問他。

    秦默一愣：“會啊，怎么了？”

    “你幫我打一下這個行么，”江校醫(yī)遞給他一摞材料，笑著解釋。“年紀大跟不上潮流了，打字速度太慢，還是你們年輕人干這個熟練?！?/br>
    秦默低頭一看，白字黑字，寫的工工整整，全是英文，挨個字母看他都懂，合在一起他卻什么都不懂了，一大長串一大長串估計全是專業(yè)名詞。

    “這是我的論文，雖然有點晚了，但是我還是打算考博了?！苯ａt(yī)跟他解釋，說話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

    秦默倒有些驚訝：“你是碩士？”

    江校醫(yī)彈了他額頭一下：“怎么？看不起我??？我可是正規(guī)醫(yī)科大學本碩連讀出來的，在我們那小地方，我也算是厲害的了?！?/br>
    江校醫(yī)其實也就三十出頭，看著還很年輕，五官也還算不錯，只是不怎么打扮，頭發(fā)規(guī)規(guī)矩矩盤著，駕著無框眼鏡，平時看著不茍言笑，但對著秦默沈卓云還是溫和的，偶爾還有小女生的一面。

    “……我還以為你是護士之類的?！狈駝t怎么會到這種地方來當校醫(yī)。

    江校醫(yī)嘆了口氣，摘下眼鏡揉了揉額角：“本來畢業(yè)了我是在醫(yī)院當實習醫(yī)生的，后來轉(zhuǎn)正的時候，上面空降來了一個海歸醫(yī)生，把我位置擠掉了，當然也就不好意思再賴在醫(yī)院不走了。”

    江校醫(yī)說到這里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尖：“那時候年輕氣盛，一火大很是說了些難聽話，沒想到因為這些話，沒有一家醫(yī)院肯再接受我。我是小縣城出身，家里沒什么錢，開不了私人診所，想去正規(guī)學校當校醫(yī)也沒有關系，最后只能來這里了?！?/br>
    秦默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校醫(yī)嘆了口氣，扳起他的頭來，柔和的雙眼跟秦默的目光對視：“別給我想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我那是自作孽，不可活。想在一個地方生存好，必須先弄清它的游戲規(guī)則——如果無法接受，就果斷退出，天無絕人之路，總能找到另一條出路的。”

    “你看，我找到了，對不對？”

    江校醫(yī)笑起來暖人心扉。

    “嗯?！?/br>
    ☆、第十四章 局域

    雖然一早就知道秦默在計算機方面似乎不是“熟練”二字能形容的，但是江校醫(yī)還是沒有預料到秦默那神一樣的打字速度。

    連續(xù)幾天的下午，在醫(yī)務室空閑的時候，江校醫(yī)都會拿出筆記本，讓秦默幫他打論文，或者有時不是論文，而是同舊時校友交流學術問題的郵件，秦默都能以極快的速度完成。

    沈卓云這天下午來醫(yī)務室核對這一陣班級名單的時候，就看到了秦默坐在電腦前心無旁騖的身影。

    一般人打慣了中文的五筆或拼音，換了純英文輸入速度都會相應慢下來一點，然而常年敲代碼的秦默打起全英論文來沒有半點阻滯，指下如飛，按鍵的力度不輕不重，似乎恰好能按下那一個字符，卻又不會發(fā)出過大的噪音。寂靜的醫(yī)務室里只能聽到這輕微的敲擊聲，午后的陽光穿透灰塵斑駁的玻璃，在秦默跳動的指尖繾綣，連那專注的眼眸都鍍上了一層暖光，竟產(chǎn)生一種奇異的美感。

    沈卓云看著秦默有些恍惚：仿佛他觸摸的不是鍵盤，身處的也不是這逼狹的醫(yī)務室，而是在繁復歐式的禮堂，孤獨地彈奏著一曲雨葵。

    秦默是不該在這里的，這里會毀了他，這個念頭在這一刻愈發(fā)清晰起來。

    “秦默，你的編程是跟誰學的？”沈卓云自然知道秦默枕頭里那幾張寫滿了程序的a4紙，雖然他對這方面的知識不甚了解，卻并不妨礙他對秦默的學習方面感到驚訝——十六歲的少年，大多都接觸過電腦，可有幾個會去更深入地接觸編程呢？

    江校醫(yī)也探了頭過來，顯然也是好奇。

    “自己學的。”秦默手下不緊不慢地繼續(xù)打字，“看著書一點點學的?！?/br>
    “天生感興趣？”江校醫(yī)忽然想起，以前看過不少報道，美國十幾歲的孩子就能電腦潛入美國國防部，難不成秦默也是這樣的天才。

    “一半一半?！鼻啬卮稹?/br>
    “什么一半一半？”沈卓云核對著表格隨口問道。

    “沒什么?！鼻啬鸱撬鶈枴?/br>
    事實上，一半是感興趣，一半是生活所迫。

    說到這個，秦默覺得自己似乎應該感謝秦鴻鈞，如果不是他，自己的計算機水準恐怕達不到現(xiàn)在這種地步。

    在秦默最初對計算機產(chǎn)生興趣的時候，是四年前母親剛剛?cè)ナ?，秦鴻鈞整日整夜在外鬼混不著家的時候。

    開始時，哪怕秦鴻鈞再不著調(diào)，再五馬六混，也是記得定期給秦默打去生活費的，可在一年以后，秦鴻鈞的腦袋里似乎就根本沒有秦默這個兒子了，生活費來的越來越不及時，甚至在把蘇雯娶進家門之后，他近乎半年沒有給過秦默一分錢。

    秦鴻鈞在母親在時就跟蘇雯混在了一起，甚至母親尸骨未寒，秦鴻鈞就明目張膽在外面跟蘇雯置辦了一套房子。秦默對這事一直心里有氣，不愿意低頭伸手，也不愿意去跟爺爺哭訴，沒錢就強忍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

    倒不是不想自力更生，可那時年紀小，打工沒人要，倒是倒買倒賣過幾次小商品，只是城管查的嚴沒能繼續(xù)。倒是爺爺偶爾會給他零用錢，他就靠著這些錢過活，一分一角都用在刀刃上。

    幸虧秦默的學校算是半個貴族學校，學雜費一并計入學費卡，再從中扣錢的，而那學費卡還是母親在時一次性存進過不小的一筆錢。

    那時一個編程論壇的網(wǎng)友給他介紹了一種生意——做外掛。

    但凡大型網(wǎng)絡游戲，都是有外掛存在的，而賣外掛的人大都是投機者而非編程高手，他們的外掛代碼也是在別人手中買回來的，然后他們再賣給大量的游戲玩家謀取利潤。

    而秦默就開始按照對方的要求編寫程序，因為那時外掛已經(jīng)被封的厲害，所以賺的并不算多，但對于秦默來說卻算是一筆足以支撐他繼續(xù)生活的額外收入。

    這種情況還是在兩年前他被爺爺接去同住時才結(jié)束的。

    只是這些，秦默一個字都不打算跟沈卓云說。

    他沒什么朋友，這么多年，能讓他隨性對待的也就沈卓云一個，哪怕相識于落魄，可他還是希望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形象能好一點是一點。

    那些貧瘠的、落魄的歲月，他不樂意讓沈卓云知道。

    他敲下最后一個字符，忽然想起了什么，抬頭詢問江校醫(yī)：“對了，這里有網(wǎng)么？”

    江校醫(yī)搖了搖頭：“學校安了網(wǎng)絡信號屏蔽，這里唯一能用的就是內(nèi)部的聯(lián)網(wǎng)?！?/br>
    “局域網(wǎng)？”秦默眼里精光一閃，隨即勾了勾唇角，起身向江校醫(yī)告辭：“我們先回寢室了?！?/br>
    江校醫(yī)照例給他們一人塞了一塊鳳梨酥，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秦默在路上放慢了腳步，主動湊近了沈卓云，壓低了聲音說：“這里有局域網(wǎng)?！?/br>
    “所以呢？”沈卓云看秦默靠過來，不著痕跡地攬上秦默的肩，看著像是哥倆好，心里打了幾個結(jié)、腦里轉(zhuǎn)了幾道彎，那也只有沈卓云自己知道。

    秦默看他一眼，依舊是一張撲克臉，卻隱約帶著不為人知的興奮：“我可以試試，潛入監(jiān)控室?！?/br>
    沈卓云把腦子里那些充滿桃色的臆想一腳踢了出去，有些驚喜：“你是黑客？”

    秦默思索片刻，選擇了一個比較謙虛的回答：“半個?！?/br>
    他黑客水準確實沒有他編程水準高，畢竟黑客主要涉及了大量網(wǎng)絡入侵知識，在這方面他無論是學習還是運用都沒有編程勤快，但是內(nèi)部入侵一個局域網(wǎng)，似乎還是可以試試的。

    沈卓云上上下下打量了秦默一番，露出一口白牙：“有多少把握？”

    “沒有意外的話，百分之百?！鼻啬瑢嵲拰嵳f。

    “我湊，牛逼都能叫你吹上天了。”沈卓云以為秦默唬他。

    秦默卻正了臉色：“沒開玩笑，只要沒有高手，這種一般局域網(wǎng)內(nèi)部入侵沒什么難度?！?/br>
    沈卓云勾起一個笑來：“你說真的？”

    秦默斜眼看他：“騙你干嘛？”

    兩人已經(jīng)走到宿舍樓下，不方便再討論，沈卓云低頭在他耳邊說：“今晚別睡，我們晚上找地方再說?！?/br>
    秦默覺得自己耳根有點癢，有點麻酥酥的，很快就給忽略了過去。

    找哪？蹲廁所說去？

    秦默忍住吐槽，還是點了點頭，沈卓云看著輕浮逗比，像個坑爹貨，可其實還算是個靠譜的，他說找地方，那就是能找到。

    兩人剛一推開門，寢室就靜的連根針落地都聽得到。

    汪軍帶著他那傷殘的手被關了禁閉，幾個剛進來的本來是沒有見過沈卓云的手段，看了這出大戲一個個心有余悸。

    姜紹看了秦默一眼，又看了笑得陽光燦爛的沈卓云一眼，就知道丫又裝十佳青年呢，連心里吐槽幾句都懶了。

    “別忘了啊?！鄙蜃吭瞥脵C捏了捏秦默的手，一溜煙竄上鋪去了。

    別說，手感還真不錯。

    ☆、第十五章 屋頂密談

    這兩天因為秦默的震懾，連半夜例行的發(fā)泄毆打都沒有人進行了，夜晚分外的靜謐。秦默撐著眼皮盯著窗外一顆星星都沒有的夜空，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睡了過去——畢竟白天的訓練還是相當艱辛，到了晚上就愈發(fā)的疲憊不堪。

    秦默正在腦子里默寫自己的程序代碼呢，就感覺床鋪微微晃了晃，抬頭一看，沈卓云正朝著自己床鋪爬過來，沖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沈卓云輕手輕腳地過來，倒也沒有造成太大動靜，只是秦默有點擔心這劣質(zhì)的單人床能不能承受住兩個人的重量。

    秦默一把握住沈卓云的手，倒讓沈卓云頗有些受寵若驚，隨即感受到手心微涼的觸感，極其緩慢的一筆一劃，組成一句話。

    沈卓云瞇了瞇眼，笑著搖頭，示意自己感覺不到。

    秦默橫他一眼，重新更緩慢地寫了一遍。

    令人戰(zhàn)栗的觸感從手心一直傳達到體內(nèi)，胸腔中跳動緩緩加快了節(jié)奏。不到一平方厘米的觸碰面積不斷撩撥著沈卓云蠢蠢欲動的神經(jīng)，傳來不滿足的信號：他還想要更多。

    幸好他還沒丟了理智，還知道秦默在他手心寫了什么。

    【你過來干嘛？】

    他捉住秦默的手，一筆一劃地落在手心【怕你睡著?！?/br>
    秦默沖他翻了個白眼，少年的清瘦軀體就躺在自己身側(cè)，沈卓云忽然有種翻身把對方壓在身下的沖動。

    他也進過少管所，也經(jīng)過比這里更嚴酷的訓練，他知道男人和男人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大把大把隱秘不可見光的齷齪——可秦默不知道。他不能在這里毀了秦默對他的信任，更不能在這里毀了秦默。

    這簡直是在考驗他的意志力。

    秦默還在他的手上寫著【該減肥了，我怕床被壓塌】

    【我這是標準身材】

    他無恥的回答。

    兩個人就這么在床上互相寫了一會，沈卓云看了眼自己的電子表：1點了。

    寢室里的鼾聲此起彼伏，沈卓云拍了拍秦默的手，示意可以起床了。

    兩個人躡手躡腳爬下了床，回來時沈卓云故意沒有帶上寢室的門，寢室里男生睡得跟死豬一樣，也沒誰會龜毛到去關門，任由它敞著。兩人一前一后從門敞開的縫隙離開。

    黑夜里姜紹緩緩坐起身來，盯了門口一會，穿上了鞋子，從門縫里伸出半個頭來，只窺到了秦默的襯衫一角消失在樓梯口。姜紹思考了片刻，還是側(cè)著身從門縫走了出去。

    秦默跟著沈卓云走上了宿舍樓頂層，就看見沈卓云掏出了一把鑰匙，打開了通往天臺的鐵門，不禁瞪大了眼睛。沈卓云嘚瑟地沖他笑笑，示意上去再說。

    “你怎么有這里的鑰匙？”從天臺上眺望遼闊的夜空，整個身心都放松了下來，晚風吹起秦默的衣角，露出一段柔韌光滑的腰腹，看得沈卓云目不轉(zhuǎn)睛。

    “問楊方宏要的?！?/br>
    秦默知道楊方宏似乎有意無意給沈卓云開綠燈，卻沒有想到連天臺鑰匙都會給他：“你跟他關系很好？”

    “我倆以前認識。”沈卓云拉著秦默坐在天臺邊，一手扣在秦默腰上?！靶⌒膭e掉下去了，我可撈不回來你?！碧炫_四周沒有護欄，雙腿懸空著，下面就是五層樓的高度，秦默雖然不畏高，還是覺得沈卓云攬著自己會安全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