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北侯點頭說：“好，只留東北門，我們過去?！?/br>
    城上一片號角聲，城外路上零星的行人都拼命往燕城跑，遠方的黑影越來越大，終于成了一片打著旌旗的人馬，鋪天蓋地般向燕城蔓延過來。?

    ☆、年關(guān)

    ?　　嚴家世代書香，所以才積累了百萬藏書。嚴敬在先皇時又做了高官，給兒子娶妻自然要找門當(dāng)戶對的書香門第，不然也不會對嚴三夫人那么不喜。

    嚴二夫人出身世家，從小就被培養(yǎng)著要做個大門里的主婦，知書達理不說，還要學(xué)習(xí)管賬理財，梳理人事，明析契約。到了燕城，這里的女眷大多是中低級武將的妻子，識文斷字的都少，商家的夫人又不服眾，所以嚴二夫人很快就憑著門第和才能成了城中夫人們的大姐大，出面建立季文昭按照沈汶叮囑而設(shè)計的“傷護給養(yǎng)中心”。她讓人在城的四方城關(guān)內(nèi)找大宅院，每處都建起了十幾個爐灶，征了幾十間空房，調(diào)集各家的廚娘主婦，燒水燒飯，讓沒有離開的女眷來此照顧傷員。嚴二夫人在其中的一處坐陣，季嚴氏管理了另一處中心。

    季嚴氏過去與季文昭小兩口獨居生活，不管太多事。見了人，說話都細聲細氣的，她本來只想給嚴二夫人打個下手，可是因為她是季軍師的夫人，得大家的敬重，所以嚴二夫人就讓她單挑了一處事務(wù)。

    這么一管事，嚴二夫人就不在宅子里悶著了，自然就聽到了各種傳言。

    嚴氏走了兩天，嚴二夫人就聽說東北方北戎進犯，有十幾萬人，沈家軍的沈督事領(lǐng)了幾百軍士前去阻擊，這些人是敢死隊，大概回不來了。

    嚴二夫人在人前不能痛哭，忍了一天的眼淚，傍晚回家才放聲哭了出來。

    嚴二官人管著戶籍，消息自然更靈通，早就知道這種懸殊的比例，也同樣心情沉重。他回到院子里，聽見夫人的哭聲，忙打點精神，進去勸說。

    他坐在嚴二夫人的身邊，小聲說：“你先別這么哭了，我跟你說個機密事兒……”

    嚴二夫人止住哭聲，欣喜地抬頭：“她沒出城？！在哪兒藏起來了？！”

    嚴二官人嘆氣：“她跑到這里來是為了什么？怎么可能干那種事？”

    嚴二夫人又哭了：“這個不孝的！娶了媳婦……嫁了人就忘了爹娘！下輩子我給她當(dāng)女兒！也得氣死她！”

    嚴二官人苦笑，低聲在嚴二夫人耳邊說：“她臨走時對我說，誰說什么都別信，也別真?zhèn)摹?/br>
    嚴二夫人又從手絹上抬起頭：“她這么說了？！”

    嚴二官人點頭，嚴二夫人皺眉：“那孩子從小古怪，難道她又去設(shè)計別人了？”

    嚴二官人趕忙點頭，嚴二夫人擔(dān)心地說：“可是他們說那邊北戎可有十幾萬呢！沈督事只有幾百人……”

    嚴二官人不敢深究，固執(zhí)地說：“反正咱們孩子說讓咱們在這里等她回來！”

    嚴二夫人點頭：“好！我們就在這里等著！她說會回來，就一定會的！”

    話雖然這么說了，可是夫妻兩個都無法放心，夜不成寐，熬得頭生白發(fā)。嚴二官人日前聽說北戎主力過境了，就在戶籍處守了一夜。天漸明時，聽見城上號角勁吹，他知道是北戎逼近了。嚴二官人再也無法鎮(zhèn)靜，出了戶籍所在就往城東北門跑，他的女兒還在外面！她能回來嗎？！

    鎮(zhèn)北侯和季文昭急匆匆地到了東北城門上，有軍士指著東北大喊：“那里！那里！”

    遠遠地，遙遙一隊人馬，正往這邊靠近，打的正是沈毅的赤色和中軍的黃色“沈”字軍旗。

    鎮(zhèn)北侯說：“吹號，招呼他們！”

    有人吹起了集合號，嘹亮的號角聲一次次劃破長空。

    沈毅大聲說：“快點！”但是他也知道，他們已經(jīng)連夜騎了四五個時辰，人困馬乏，跑不了多快了。

    兵士們卻很樂觀：“沒事，他們過來咱們可以打一仗！”

    “對對！我跟你說，我現(xiàn)在準(zhǔn)頭可大有長進！戰(zhàn)場上就是跟訓(xùn)練不一樣……”

    沈毅喝道：“閉嘴！快跑！不然我罰你繞燕城跑十圈！”

    沒人敢開口了，因為沈毅一向說到做到，這幫人被他罰怕了。

    從燕城頭可以看到，北邊的騎兵看來是發(fā)現(xiàn)城外的這股騎兵，一大隊幾千騎兵與北戎大軍分開，帶著塵土向這邊奔馳而來。

    季文昭對鎮(zhèn)北侯說：“請侯爺允我調(diào)火藥兵?！?/br>
    鎮(zhèn)北侯看著遠處說：“什么火藥兵？他們太快了，就是弓弩也擋不住。點一萬兵馬，我出城去迎他們！”他不信火藥，一般火藥就是用在火攻之時，綁在箭頭上射出，引起大火。現(xiàn)在這些騎兵移動迅速，能沖破弓弩的射擊，綁火的箭頭也阻止不了。

    季文昭懇求：“請侯爺讓我試試！”

    鎮(zhèn)北侯皺眉，眼見東邊沈家軍的騎兵們跑得沒有北戎快，就點了下頭，季文昭對傳令兵說：“讓五十火藥兵隊出東門，擺一字長蛇陣，面對北方。用投擲架子，只投炮仗。一百強弩兵待命！”

    鎮(zhèn)北侯就要否定他——一字長蛇陣是陣法里最沒用的一種，既不利于攻擊也不利于防守，就是將人列成一個單列，這怎么可能阻擋北邊迅猛而來的騎兵？而且，現(xiàn)在是救人要緊，怎么可能只用炮仗，可季文昭極為自信對他說：“侯爺，請先看一下他們的效果，不成的話，我們還有弩隊。”他并不想讓北戎覺得他們很強大。

    鎮(zhèn)北侯將信將疑，他抬頭瞭望了一下，說道：“我現(xiàn)在出城！”

    季文昭連忙說：“侯爺侯爺！別去！您不用去！等一下，您看……”他緊拉著鎮(zhèn)北侯的袖子指著城門下。

    城門下邊，一隊兵士抬著二十多架半人高的木架子出了城，然后面對著北方，擺出了一字長排。有的兵士們抬著大筐，到了架子邊，將小方包一樣的東西放在架子垂下的一支木臂上。

    鎮(zhèn)北侯不解：“這是什么？！”

    季文昭笑著說：“只不過是簡單的投石機罷了?！?/br>
    眼看著北戎那邊的騎兵逼近了，季文昭示意傳令兵：“讓他們投擲吧！”

    令旗一擺，那些兵士們點燃了小方包，又猛地踩踏了架子上的踏板，一瞬間，天上飛起一片小方包，落向疾奔而來的馬隊中。接著，就是一陣鞭炮的連續(xù)爆炸聲，噼噼啪啪，經(jīng)久不息。

    鎮(zhèn)北侯訝然：“這些是炮仗？！”

    季文昭點頭：“正近年關(guān)，有許多炮仗可用?！?/br>
    若是一鞭炮仗炸在人耳朵邊，人尚且要躲避，馬的聽力比人敏感，更易受驚。北戎的馬匹雖然經(jīng)歷征戰(zhàn)，但是沒有炮仗聲驚擾過。方包里的成卷長鞭炮仗，一旦引燃，炸響后連續(xù)不斷，馬隊又正在疾馳中，一匹馬失蹄或者改向，就會帶累后面的十幾匹馬。原來如云而來的騎兵陣勢頓時亂了，戰(zhàn)馬嘶嘯，有的騎士被甩到地上，有的馬匹扭頭跑，一片雜亂，前進的隊形減速散開。

    借著這可貴的短暫時光，沈毅的馬隊沖了過來，季文昭大聲發(fā)令：“撤回火藥兵！”令旗一下，那些火藥兵們有人又發(fā)了一次炮仗包，才抬著架子往回跑。被炮仗擾亂的北戎騎兵重新聚攏接近了，沈毅帶著的兵士們一邊向他們射箭一邊往洞開的城門里跑，城上的人也用長弓射箭，逼住北戎的騎兵，等到最后一名沈家軍兵士入了大門，城門轟然關(guān)閉，北戎騎兵在門外幾十丈外嘞馬徘徊，向城上射了一陣箭，才慢慢退后。

    鎮(zhèn)北侯匆忙地往城下去，到了城門邊，忽然停步，詫異地指著在城門邊待命的一隊軍士旁的東西，“這是什么？！”

    他看出來了，可是不敢直言，這些是床弩！因殺傷力太大，床弩的造法一向是朝廷保管的機密，他軍下沒有這項技術(shù)，也根本不敢向朝廷要，以免惹起皇帝的猜忌。

    季文昭很隨意地說：“哦，這些是射距很長的弩?！?/br>
    鎮(zhèn)北侯瞪大眼睛看季文昭，季文昭笑著說：“是沈督事監(jiān)辦的，我只是從沈督事那里接了手……”

    鎮(zhèn)北侯忿然低聲道：“不可能！他都不知道怎么造！”

    季文昭攤開手說：“好好，是我給的圖紙！”

    鎮(zhèn)北侯死瞪著季文昭，季文昭遙望天際：“我曾演繹了一卦，算出今年北戎犯境，我軍若無精良武器，恐難幸存。所以我遍閱古書……哦，我跟你說我娶了我恩師嚴老官人的孫女的事了吧？我恩師家世代藏書，有百萬之冊，讓我終于得此床弩之圖……”對不起了，沈二小姐！

    鎮(zhèn)北侯咬牙：“你為何早不告訴我？！這要是讓皇上……”

    季文昭很嚴肅地低頭看鎮(zhèn)北侯：“這就是我沒有告知侯爺?shù)脑?，我若是說了，侯爺可是會信我？還是會更加顧忌皇上的反應(yīng)？”

    鎮(zhèn)北侯生悶氣：“可是沈督事……聽了你的話？”

    季文昭理所當(dāng)然地說：“因為他身邊那個嚴軍師，是他的……大舅子！也是我恩師的孫……子！與我……相識很久……”

    鎮(zhèn)北侯心中煩亂，不再多說什么，加快腳步，去看看沈毅是不是把沈堅接回來了。

    城中的街道上全是馬匹和從馬上下來一個勁兒喊累的兵士們。

    有人當(dāng)場躺在了街上，大聲說：“我要睡覺！多少夜了！”有人已經(jīng)臥在路邊睡著了。

    一個人大聲喊著：“來人！醫(yī)護！把這些人抬到屋里去睡！得了傷寒我可不管治……”

    鎮(zhèn)北侯在兵馬里巡視，終于看到了牽著馬的沈堅，他旁邊一個中年人拉著個人哭著說：“兒啊！你真回來了！”

    那人是個背影，鎮(zhèn)北侯不及細看，如果不是因為周圍全是沈家軍的兵士們，鎮(zhèn)北侯也想這么拉著沈堅哭一場，他走過去，很嚴肅地問沈堅：“沈督事，你傷在哪里了？！”上上下打量沈堅。

    沈堅忙行禮說：“侯爺！東北路北戎已退……”

    鎮(zhèn)北侯打斷：“快說！傷到哪兒了？”

    沈堅只好說：“……腳后跟……碰了一下……”

    鎮(zhèn)北侯緩緩地出了一口氣，說道：“隨我去中軍！”黑著臉徑直走了。

    沈堅有些忐忑了，旁邊背著他們的嚴氏這才轉(zhuǎn)身小聲說：“你真笨！該說受了重傷才是！”

    嚴二官人看到從城門沖進來的騎士們，心中升起了無限希望，等見到嚴氏從馬上下來，嚴二官人正式哭了。他忙跑過去拉了嚴氏的手……現(xiàn)在，聽到嚴氏這么說，嚴二官人氣得揚手：“你這個不孝的！”可是手終于沒落下來，沈堅對嚴氏說：“你跟你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后面有忙的！”

    嚴氏點頭，沈堅對嚴二官人深行一禮，說道：“多謝岳父大人！”把這么好的女兒給了我。

    嚴二官人深嘆：“現(xiàn)在悔婚還來得及嗎？”

    嚴氏嘿嘿笑起來，挽了嚴二官人的胳膊說：“走吧，爹，快回去見娘。”

    沈堅見父女兩個走遠了，想到自己父親不善的表情，決定先找到沈毅，再一起回中軍。

    嚴二夫人也是一夜未眠，她習(xí)慣了嚴二官人在身邊，夫君不在，就怎么也無法安心。

    凌晨之時，突然之間，遠遠聽見城上號角，接著城中一片人聲，沿街有人敲著梆子，要大家有事的快去上崗，無事的趕快回家，說北戎大軍到了城外！

    季嚴氏起身，匆忙梳洗，到嚴二夫人的屋子里，見嚴二夫人滿臉的淚，癡癡地看著窗外。

    街上又一陣梆子：“城門關(guān)了！城門關(guān)了！無故不得出城！”

    季嚴氏也含淚了：城關(guān)了，嚴氏要是被關(guān)在了城外，就幾乎沒有生還的希望了……

    嚴二夫人哽咽著說：“你去代我……一天，我站不起來了……”

    季嚴氏哭了：“還……還沒到……最后的時候……也許……她逃往別處去了呢？”

    嚴二夫人像是抓住了稻草，點頭道：“是！她最是機靈，你知道的，她凈說些許多男子都不如她之類的瘋話……”

    季嚴氏使勁點頭：“許多男子……的確不如她……”

    嚴二夫人摘下了頭上的玉簪，交給季嚴氏說：“咱們出來，沒帶什么值錢的，你拿著這個給季大侄子，讓他想法把這個院子買下來，我得在這里等著她，就是我死了，也把我埋在這兒，她說會回來的……”

    季嚴氏哭起來：“叔母！”兩個人相依而泣，不知過了多久……

    院門哐當(dāng)大響，外面嚴氏叫：“娘！我回來啦！”

    嚴二夫人驚呆了，季嚴氏抹了吧臉，急忙出去，開了門拉了嚴氏的手大哭：“你可嚇?biāo)牢覀兞?！?/br>
    嚴二夫人跟出來，一邊哭一邊說：“你這個不孝的！你這是要我的命呀！”

    嚴氏胡亂行了一個禮，打了大大的哈欠：“娘！我累死了！快點！有吃的嗎？我要洗個澡！凍死我了！……”

    嚴二夫人氣得指著嚴氏的后背：“冤家啊！”這個女兒她算是cao透了心！從小胡鬧，她擔(dān)心她名聲壞了找不到婆家，或者到了婆家露出本來面目，被人家休回來。但是無論她想得多么糟糕，現(xiàn)實總能比她想象的更糟！

    嚴二官人跟著進了院子，端著家長的沉穩(wěn)架子說：“好啦，孩子累了，你快去準(zhǔn)備熱水吧?！彼D(zhuǎn)身關(guān)了院門，小聲對嚴二夫人說：“他們以千人打退了北戎十幾萬哪……”

    嚴二夫人和季嚴氏都震驚了：“真的呀？！”

    嚴二官人驕傲，捻了下胡須：“這是秘密，她對我講可別說出去！這些孩子都是英雄啊，可惜了，不是個男兒，不然我嚴家必然得……”

    嚴二夫人揮手道：“行了行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孩子回來就行了！”她對季嚴氏說：“你今天真得替我去管事了，我得在家照顧那個搗蛋鬼！天哪！我這是欠了她什么呀！讓她把我弄得要死要活的！”嚴二夫人一邊抱怨一邊回了屋中，發(fā)現(xiàn)嚴氏已經(jīng)和衣倒在床上睡著了。

    沈堅也很困，但是他不能睡，來回在人群里穿梭，終于找到了沈毅。

    沈毅正在吩咐齊從林帶兵士們回營休整，別睡在大街上。

    齊從林應(yīng)了，剛要走，突然回身說：“那床弩特別費箭！你去跟季軍師說說，可別隨便用?！彼M城時看到了待命的床弩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