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四皇子到他的臥房睡下，丁內(nèi)侍又去給月季端了洗漱的盆巾。月季說：“你下回告訴我，我自己來。我又不是你的主人，你不用伺候我。”這次是正常的京城口音。

    丁內(nèi)侍結(jié)巴著，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但是心里覺得日后與這個人相處，應(yīng)該不難。

    他們睡到了日上三竿，然后四皇子和月季坐在書房里學(xué)了些四皇子平時待人接物所用的詞匯和句式。丁內(nèi)侍一直眼淚汪汪地給四皇子準(zhǔn)備東西，包來包去，弄成了一個大包裹。

    等到他們說得差不多了，過來見丁內(nèi)侍，月季立刻指著包裹說：“你這是為何？”口吻是四皇子的語氣了。

    丁內(nèi)侍說：“是行李呀?！?/br>
    月季搖頭，用張?jiān)叔P的口吻說：“不行！所有的東西不能有一點(diǎn)富貴的影子，我們是流民，懂嗎？如果讓人搜查，搜出個侯府……皇家的東西可怎么辦？”

    丁內(nèi)侍又慌了：“流民？！那多……”

    四皇子忙說：“我懂了我懂了，丁內(nèi)侍，都不要帶了。而且，我還得和這位小哥換衣服?！?/br>
    丁內(nèi)侍看著月季打著補(bǔ)丁顏色混雜的衣服，一臉愁悶。

    月季切了一聲：“你又看不起人！你知道這衣服是什么料子做的嗎？看，外面的麻布是幾層的，層層蓋嚴(yán)了中間的繁錦，里面的破爛也是幾層細(xì)麻做的，你知道這是多少人工嗎？看看這針腳，外面粗針大線，中間是密密的縫了。要不是因?yàn)樘?，中間能縫進(jìn)去輕甲，這百衲衣可寶貝了！”

    丁內(nèi)侍也驚訝了：“真的呀！為何如此？”

    月季眨了下眼：“那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主人?！?/br>
    丁內(nèi)侍皺眉：“你撒謊！”

    月季翻眼睛：“是嗎？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一副無賴樣子。

    丁內(nèi)侍：“你……”

    四皇子忙說：“好啦，我們換衣，準(zhǔn)備好。天黑他就來接我了?！?/br>
    丁內(nèi)侍看天：“這天離黑還早呢?！?/br>
    四皇子有些窘迫，月季急忙反撲：“讓你做就做唄？還說什么？你要是趕上我家那位小爺，現(xiàn)在就把你揪出去，跟你打一架！”

    丁內(nèi)侍不解地問：“打架？讓人打板子不就行了？”

    月季說：“那位小爺喜歡自己動手。一天不打幾架，他就過不下去?！?/br>
    丁內(nèi)侍也旁觀過張?jiān)叔P痛揍火羅，知道那位爺?shù)暮輨艃?。他看四皇子，忽然覺得自己的主人很可愛，哀哀欲泣地說：“公子要回來呀……”不然我可找誰去？

    張?jiān)叔P到時，院子里三個人已經(jīng)等了半天，墻下早就擺好了椅子。張?jiān)叔P滿意地看到四皇子已經(jīng)換成了流民裝束，一見丁內(nèi)侍對著四皇子要哭的樣子，張?jiān)叔P低聲喝道：“不許哭！”

    想到月季對這位小爺?shù)拿枋?，丁?nèi)侍立刻把眼淚咽回去了。

    四皇子對丁內(nèi)侍說：“你保重?！庇謱υ录菊f：“多謝你了?！倍?nèi)侍使勁點(diǎn)頭，幫助四皇子去爬墻。

    張?jiān)叔P給了月季一個包裹，說道：“你機(jī)靈著點(diǎn)！”

    月季接了小包裹，笑著說：“公子真在意我。”

    張?jiān)叔P瞪他一眼：“你別光耍貧嘴，關(guān)鍵時候要跑得快，記著了？！”

    月季嘿嘿笑，那邊四皇子已經(jīng)上了墻頭，張?jiān)叔P轉(zhuǎn)身一下竄上去，又從那邊接了四皇子，四周安靜下來。

    丁內(nèi)侍感到一陣巨大的恐慌，忽然淚下不止，捂住臉開始低聲哭。月季拉著他進(jìn)屋，小聲說：“別在院子里哭，傳得可遠(yuǎn)呢，這又是皇陵，別人弄不好以為是鬧鬼了呢。進(jìn)屋來哭?！彼P(guān)上門，對丁內(nèi)侍嘀咕：“你別羨慕他，這一路可苦了。我才跟我們小爺折騰了一年多，還沒喘過氣就又要走?，F(xiàn)在挺好，正好可以在這里好好歇息。我跟你說，我可喜歡睡懶覺，你別吵啊，我有下床火兒……”丁內(nèi)侍漸漸地不哭了。

    張?jiān)叔P帶著四皇子回到了營地，四皇子與人一一見禮，他對施和霖行了大禮，當(dāng)著眾人的面，沒說什么。

    沈汶讓張?jiān)叔P私下跟施和霖和段增乃至蘇傳雅都說了不要叫破四皇子的身份，畢竟，那是個皇子，知道他背景的人越少越好。說來，這幾個人都是以前就認(rèn)識四皇子，其他的人就不必再長見識了。嚴(yán)氏不理解沈汶當(dāng)初為何要接上個郎中，現(xiàn)在自然也不深究怎么又多了一個人。她以為這些都是沈汶計(jì)劃的一部分，她不想多問，只要她能到邊關(guān)就行了。

    眾人各自去睡覺，只有蘇婉娘和四皇子都激動得睡不著，次日一起來，兩個人眼底都有黑眼圈，一對眼神，都臉紅不語。

    沈汶深覺沒有睡夠，等大家都收拾好了東西，吃了些干糧，沈汶打著哈欠說：“我們往嚴(yán)大舅家鄉(xiāng)走，該有那么十來天吧？”

    嚴(yán)氏點(diǎn)頭：“是，當(dāng)初我進(jìn)京，有許多馬車，走得慢，用了二十來天。我們?nèi)绻刻熳呶鍌€時辰，十來天應(yīng)該到了?！?/br>
    沈汶點(diǎn)頭，說道：“段郎中得學(xué)騎牲口……”

    嚴(yán)氏馬上說：“為何只要他學(xué)？我也要學(xué)?！?/br>
    四皇子文雅地說：“我也想騎，我會騎……”

    蘇傳雅跳著腳說：“我也要！”

    張?jiān)叔P怒目：“你湊什么熱鬧？”

    蘇傳雅抬頭挺胸：“我當(dāng)然要學(xué)，等我長大了……”他看沈汶，微笑地說：“我要……”

    張?jiān)叔P不耐煩地打斷：“你要什么要？先長大再說吧！”他對段增和嚴(yán)氏說：“我們的牲口是驢和騾子，該是容易學(xué)?！?/br>
    沈汶蹙眉：“那學(xué)會了，日后能騎戰(zhàn)馬嗎？”

    張?jiān)叔P不確定：“戰(zhàn)馬要更高大，馬鞍都能到人的肩膀……”

    段增看沈汶：“戰(zhàn)馬？！你現(xiàn)在讓我學(xué)是為了日后讓我騎戰(zhàn)馬？！”

    沈汶咬著嘴唇笑了，有點(diǎn)不好意思的樣子。

    施和霖著急地說：“哎呀！那可不能騎呀！摔著可不得了……”

    四皇子說：“雖如此說，其實(shí)范兒差不多，我過去騎過……”

    段增對沈汶皺鼻子：“你不是讓我周游天下，你是又把我扯進(jìn)一個仙人跳里了！”

    張?jiān)叔P馬上說：“你抱怨什么？男子漢大丈夫，不敢騎戰(zhàn)馬？！”

    段增與施和霖爭論慣了，立刻說：“我抱怨了嗎？我只是說了事實(shí)！我不是來了嗎？我和她認(rèn)識多久了？用得著你來中間抱不平？她讓我來，肯定是來干事的！而且，還是你干不了的！別以為你多了不起！”

    蘇傳雅幫腔道：“就是就是，我也認(rèn)識小……文哥好久好久、好久了！”

    張?jiān)叔P憤怒：“什么我干不了的？！你想打架？！”

    段增說：“打就打！”

    蘇傳雅大聲說：“打呀！師哥，我?guī)椭?！?/br>
    蘇婉娘厲聲說：“小雅？！你反天了？！你敢打架？！我打你！”

    嚴(yán)氏說：“對！誰也不許打架！拿棒子來，誰打架我就打誰！”

    沈汶嘲笑著說：“使勁打！有把椅子就好了，我能坐下來看看……”

    張?jiān)叔P不喜沈汶的態(tài)度，說道：“豬干嗎要坐椅子？”

    蘇傳雅卷袖子：“你敢罵我的小……哥！”

    張?jiān)叔P說：“我還敢罵你呢！小豆芽！小菠菜！沒有幾兩rou還瞎叫喚！”

    蘇傳雅大叫一聲撲上去，張?jiān)叔P將蘇傳雅抓住的胳膊伸直，蘇傳雅像抓著一根橫杠一樣懸在半空，使勁踢腿，拼命想把張?jiān)叔P的胳膊壓下來。

    段增說：“喂喂！不要欺負(fù)小孩子！”就要上前拉偏架。

    四皇子念在張?jiān)叔P幫著自己出來了，忙阻攔說：“諸位，大家是自己人，不能動手……”

    施和霖張開雙臂說：“孩子們！徒弟們！……”

    沈汶放棄了，自己走向馬車，蘇婉娘邊回頭邊跟著沈汶走了。

    她們離開不久，這些人也吵吵嚷嚷地該上驢的上驢，該騎騾子的騎騾子，一行人馬啟程了。?

    ☆、入學(xué)

    ?　　京城外霄云觀中，老道士聚精會神地看著卦象，旁邊小道士眨眨眼，一陣?yán)Ь?，眼睛里突然一層淚水，他使勁壓下一個大哈欠……

    老道士嘆氣道：“我們得離開了?！?/br>
    小道士立刻反對：“我可不想走！這里多好，有吃有喝有地方住，天也冷了……”

    老道士說：“卦象說我們得往西北走，命定能解你師叔之厄的人在那個方向……”

    小道士撅嘴了：“今天還有人罵我是個白吃飯的，使勁給我臉色……”

    老道士吹胡子說：“你可不就是白吃飯的？我們都在這里白吃了，不然也不會欠下這人情……”

    小道士湊過來小聲說：“如果我們不還又如何？”

    老道士一瞪眼說：“你想占便宜？！那我們就要倒霉了！若是故意欠下了人情，輕則病重則命，沒有好下場的……”

    小道長也不知道老道士是不是嚇唬他，馬上說：“好吧好吧！師父去哪里我跟著就是了。”

    次日老道士帶著小道士向茅道長辭行，說要去游道。茅道長特?zé)┻@個師兄從來不說好話，聽說他要走，自然不會挽留。老道士又厚著臉皮向他要了路上的盤纏和糧食，茅道長本著送瘟神的態(tài)度，一律滿足，將老道士和小道士送出了觀門。

    茅道長手下的道士們可沒有道長的風(fēng)度，幾個人拿著掃帚，追著老道士和小道士掃了一路，直到把他們掃地出門，還說了些后會無期之類的話。

    小道士氣不過，對老道士說：“師父，咱們不去找那個人了吧？”

    老道士生氣：“你連人情都沒有看清，怎么通靈？他的道士再怎么著，也無法抵過我們在這里得了好處！看看，你肩上背的是什么？只要你吃了用了，就得做出事來還這個情，別指望拿對方的錯處抵消了，何況他自己并沒有罵你?！?/br>
    小道士覺得理虧了，可還是犟嘴道：“早說我不通靈了，通靈干嗎？這邊看完還得看那邊，得多累呀……”

    老道士使勁拍打小道士：“你這個懶家伙！若是不通靈，不更得勤奮？不然日后老大徒傷悲！”

    小道士說：“我覺得不會的，我跟著師父就行了……”

    老道士聽了這話不知道該喜該憂，只能接著打小道士……

    他們雖然沒有馬車，但老道士按照方向，也不管有沒有道路，穿田過野地前行，比沈汶那邊總得挑著大路走的一行人也沒慢多少，更何況幾個人學(xué)騎馬的那幾天，隊(duì)伍前進(jìn)得格外慢。

    第一天還不到日落時，騎牲口的人就都痛苦萬狀了，即使是騎過馬的四皇子也都直不起來腰了。

    張?jiān)叔P告訴前面的人準(zhǔn)備休息扎營，然后放慢速度，等著一臉痛苦的段增像是抱著騾子脖子般騎到自己旁邊，問道：“用不用幫忙？”

    段增急道：“躲開！別嚇著我的牲口！他脾氣很不好！”

    張?jiān)叔P切了聲：“牲口還沒怕呢你倒先怕了?！闭f完用馬鞭捅了捅騾子屁股，騾子甩了下蹄子，差點(diǎn)把段增顛下來。段增喊：“你惹急了我，我給你下癢癢藥！讓你這一路滿身起包！”

    后面騎在驢上的蘇傳雅抬頭喊：“師哥！給他下！快點(diǎn)下！”

    張?jiān)叔P勒著牲口到了蘇傳雅旁，說道：“下什么下？我先讓你下來吧！”

    蘇傳雅害怕了，大喊：“小……哥，他欺負(fù)我……”

    張?jiān)叔P見蘇傳雅小臉痛苦的表情，就下了自己騎的騾子，到蘇傳雅的驢子旁，一伸手，“快點(diǎn)兒！我正忙呢……”

    蘇傳雅的腿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巴不得趕快下來，見張?jiān)叔P幫自己，一邊踢開鐙子，一邊說：“誰要你幫？我自己下……”

    張?jiān)叔P見他腳離了蹬，掐著蘇傳雅的兩腋就把他抱了下來，大腿擦過鞍子，蘇傳雅疼得大哭：“非禮！他非禮我了！”

    眾人哈哈笑，張?jiān)叔P順手在蘇傳雅屁股上一拍：“胡說什么？”

    蘇傳雅大叫，一瘸一拐地去后面找蘇婉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