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將莫南柯衣物上的最后凌亂仔細理好,莫怨天并沒有急著走。而是側(cè)臥在莫南柯的床上,擁著他的身體,淺淺的闔上眼睛。 確定懷里的人已經(jīng)暈過去,莫怨天這才喃喃出聲“這是第八十一個啊。師父,到底怎么樣你才肯回來?” 他的聲音很低,完全是湊近莫南柯的耳邊說的。可是除了他自己,莫怨天根本就沒有打算讓任何人聽清楚。 他不說,莫南柯就永遠不會知道這個數(shù)字意味著什么。 八十一。這意味著莫怨天曾經(jīng)有過八十次的欣喜,卻也要獨自承受整整八十次的失望。莫南柯是他全部的執(zhí)念,而這個執(zhí)念殘存的一點點希望反復(fù)的引逗著他,讓他一次次的觸摸到希望,卻又一次一次的滑入失望的深淵。 當(dāng)這具身體躺在招魂陣整整三十年之后,曾經(jīng)迎來過一個靈魂。那個時候,莫怨天簡直是欣喜若狂的。當(dāng)他將那個人擁入懷中,得到的卻只是一個茫然的眼神。莫怨天曾經(jīng)以為那是師父失憶了,不記得他了。 可是沒關(guān)系啊,莫怨天這樣對自己說。師父回來了就好,即使忘了他們相伴的數(shù)百年的歲月,即使忘了前塵,即使忘了他們之間的全部牽絆,只要師父回來了就好。 ——即使自己心里會有細碎的疼痛,但是,那并不重要。和師父比起來,自己心里的那些疼痛簡直微不足道。 不要太貪心了,莫怨天這樣的對自己說著,然后就可以繼續(xù)在那個從陣中醒過來的人身邊微笑。 但是莫怨天很快就覺得不對勁了。那個人在知道和他有關(guān)的一切之后,開始懂得對他諂媚。是的,就是諂媚。那種掩藏很深的討好和忌憚,以及偶爾不可抑制的從眼神中會流露出來的貪婪,讓莫怨天一瞬間就察覺出了不對。最初的欣喜開始冷靜下來,莫怨天就是這樣冷眼的看著,越看,他的心就越往下墜落一分。 那不是他師父。莫怨天恨自己如此清晰的意識到這一點,若非如此,他還可以在“師父回來了”的大夢之中沉睡??墒?,不是就是不是啊。哪怕那人住在如今這付由他親手塑造出來的軀體之中,也永遠成不了莫南柯。 他的師父,永遠都是云端高坐的。那是一種世事盡在掌握之中的超然,和修為無關(guān)。 他的師父,永遠都是用一種近乎寵溺的憐惜看著他的。哪怕他走得再遠,如果他想要轉(zhuǎn)身回望的時候,就總會看見那一抹白影站在他身后,給他無限的力量和勇氣。 他的師父,永遠都不會用摻著貪婪和討好的眼光看他的。因為對于師父來說,自己只是沈家淮安。為人至清,一世長安。 從流云珠中喚醒了混沌,莫怨天拜托混沌仔細探查那人的靈魂。 自從沈淮安入魔成為莫怨天之后,混沌就很少從流云珠中出來了。一來是他和莫怨天的定下的是靈魂契約,此番莫怨天肝膽欲碎,幾乎動搖了心神,所以對他也有極大的影響,他還需要休養(yǎng)。二來是莫怨天后來移居魔族之地,此地氣息渾濁,對于混沌來說確實絕佳的療養(yǎng)場所。所以混沌大部分時間都是蜷縮在珠中,很少出來。 莫怨天的容形癲狂其實對于魔族來說有許多益處,然而最大的受害者確是混沌。他當(dāng)初是怎么瞎了眼覺得這孩子穩(wěn)妥溫柔的呢?都能入魔了,可見是個心性殘忍毒辣的。心有戚戚然的混沌被從流云珠里強拉了出來,聽見莫怨天喚回了莫南柯的靈魂便也不由得有些欣然。 ——畢竟,若非當(dāng)日初見的時候,莫南柯是單靈根而無法修煉混沌的功法,那如今恐怕也就沒有莫怨天什么事兒了。當(dāng)年聽說莫南柯身死道消,混沌也是唏噓了許久。 可是當(dāng)他仔細參看莫南柯的靈魂的時候,混沌也沉默了下來。 “不是他。他的靈魂雖然沒有消散,但是已經(jīng)不在此界,即使動用了招魂陣那也是不那么容易召喚回來的。如今你捏的那副殼子里的,不過就是個普通書生?!睋u了搖頭,混沌也有些悶悶不樂的想要回到珠子里。 卻忽然眼神一亮,湊到莫怨天面前說“這書生陽壽已盡,生魂本來不能存活在這個世上。如今這光景也是地府不收,無法投胎的,且不知道要在這賴多少年呢。你要是嫌棄他臟了你師父的殼子,不如就把這靈魂給我?正好我用來補養(yǎng)補養(yǎng)?!?/br> 莫怨天自然不能等生魂自己散去,有些頹然的沖著混沌擺了擺手,示意他自便吧。于是混沌就歡歡喜喜的吸了里面的靈魂,躲回珠子里調(diào)息去了。 而莫怨天則是抱著軟倒的軀體,漠然回轉(zhuǎn)。 混沌不是什么良善之輩,要是良善之輩又怎么能在弱rou強食的洪荒活下來?他說的話半真半假,那生魂的確是會賴著不走的,但是驅(qū)出體外也便能夠投胎了。混沌這么說,純粹是怕莫怨天對頂著他師父的皮的人心軟。 其實是混沌多慮了,經(jīng)歷過撕心裂肺的失去,莫怨天又哪里還會有那些柔軟。即使是最初被莫南柯捧在手心里長大的沈淮安也是難掩骨子里的薄涼天性。師父是他心中最后的柔軟,除此之外,他已經(jīng)不會再對任何人溫柔。 那個時候,莫怨天還不知道,這樣的得到之后再失去,他還會經(jīng)歷許多許多次。 那些闖入這具身體里的魂魄無一例外的成為了混沌的盤中餐。莫怨天也從最初的欣喜變?yōu)槔淠謴睦淠優(yōu)榱朔纻洹?/br> 是要防備的。曾經(jīng)這具身體里住進過一個靈魂,那個靈魂是個歡場女子,但是很聰慧。她敏銳的發(fā)現(xiàn)莫怨天對這具身體復(fù)雜的感情,所以迅速的從周遭人的閑談之中抽絲剝繭,還原出當(dāng)年的還是沈淮安的莫怨天和他師父之間的故事——那個時候,莫南柯的這個身體的周遭,是有人小心伺候的。 而后那個歡場女子便開始曲意逢迎,刻意的裝作是莫南柯的樣子。 沈淮安不是不知道她在刻意模仿,可是她模仿得太像了,他舍不得就這樣毀了他。經(jīng)年累月的折磨,已經(jīng)讓莫怨天懂得在人群中尋找萬分之一的相似。哪怕萬分之一的相似他都會留戀,何況這個和師父面容相同的。 不過是聊以自慰罷了??墒牵攘颂昧?,也太累了。若是沒有這些許安慰,莫怨天不知道自己應(yīng)當(dāng)怎么面對之后的漫長到看不見邊際的歲月。 會瘋掉的吧。一定會瘋掉的。很多個夜晚,他要求那個人側(cè)身睡去,散下半邊逶迤到腳腕的青絲。而他什么都沒有做,只是近乎貪婪的看著那個身軀呼吸之間的微微起伏,然后放縱自己沉入師父還在的想象之中。 莫怨天動了惻隱之心,這惻隱之心和旁人無關(guān),只是他放縱了自己忽然彌生出來的貪婪。 到底是歡場里出來的女子,漸漸的她開始提出自己的要求。她先是要求有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在此界行走。此刻他們所處的地方是蒼山舊地,魔族縱橫。對于用著一具沒有任何修為的身體的人來說,的確是需要一個足夠庇佑自己的身份。 莫怨天應(yīng)允了她。 青霄老祖已經(jīng)走了太久了,三百年的光陰足夠許多人銘記,卻也足夠許多人遺忘。無論如何,青霄老祖的這個名號師父再用起來也是不合適。出于一點不可明說的私心,莫怨天昭告了整個魔族,宣告了莫南柯的身份。他說,這是他的徒弟。莫怨天不放棄與莫南柯的師徒情分。不愿放棄,不能放棄! 彼時,莫怨天已經(jīng)是整個魔族的王。天魔的血脈讓他當(dāng)仁不讓的統(tǒng)領(lǐng)魔族,以一人之力破開蒼山魔族封印的功勛更是只能讓魔族仰望。無論何時,魔族都是以實力為尊的,天魔的優(yōu)越在于他們絕對的實力,沒有實力的天魔一樣無法在魔界稱王。而魔族的王的徒弟的這個身份足夠莫南柯在整個魔界自由行走了。 擁有了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之后,那個女子頂著莫南柯的身體,委實過了一段逍遙的日子,太過逍遙的日子讓她有些迷醉,也就忘記了時刻扮演莫南柯的角色。莫怨天忍了一段日子,卻終歸有一日忍無可忍。 那人開始厭倦蒼山的苦寒,忘乎所以的想要窺探人間的繁華。她甚至為此策劃了一場逃離,卻在最后的時刻功虧一簣。 莫怨天以為自己會暴怒的,但是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他只是很冷靜的讓混沌吞噬了那人的靈魂,然后尋了自己準(zhǔn)備了許久的洞府將人扣上手鏈。他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準(zhǔn)備這么一天。長久的等待讓莫怨天越發(fā)的不安,他放縱了那人的逃跑,然后給了自己一個順理成章的鎖住師父的理由。 不鎖住是不行的,師父會離開的。已經(jīng)離開了一次,又怎么能保證沒有下一次? 莫怨天動作輕柔的將鐵鏈扣在莫南柯的手腕上,眼神里竟然是心愿得償?shù)目煳?。他知道自己不正常,自從師父走了的那一天,他就已?jīng)瘋了。即使一直披著理智的皮囊,可是骨子里都是癲狂的。若非有一念未絕,莫怨天清楚自己一定會毀了這個世界給師父陪葬的。 毀了世界給一個人陪葬,莫怨天曾經(jīng)覺得這樣的人很不可理喻。但是真的到了這一步,莫怨天終于明白,若是這個世上沒有對于自己最重要的那個人,那么毀滅還是存在,對于自己來說又有什么區(qū)別? 后來的日子,莫怨天又陸續(xù)迎來了幾個靈魂,這些靈魂無一例外的成為了混沌的補品。 這一個是第八十一個了,莫怨天的眼眸暗了暗,最終沒有任何動作。他只是側(cè)身在莫南柯的身邊躺下,等待他醒來的時刻。 失望或者欣悅,總歸要等人醒了再說。 第五十一章。哎呀我去的勞紙的菊花。 莫南柯的曾經(jīng)在沈淮安的眉心滴下一滴靈血,那滴靈血最后在保住沈淮安的性命之后化為沈淮安眉心的一刃紅痕。但是百年日夜相對,對于沈淮安的靈魂,莫南柯還是是很熟悉的。 靈魂感應(yīng)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在不莫南柯不知不覺的時候,他的靈魂就和沈淮安的建立了聯(lián)系。因為他被沈淮安抱在了懷里,這種兩個人都不曾察覺的聯(lián)系讓沈淮安身上的水靈力開始向莫南柯傾倒。 忘川河水凝成了莫南柯新的血脈,對于水靈力,他的這幅身體有一種純天然的親和。縱然莫南柯沒有靈根,但是藉由著那絲縷一樣的的靈魂羈絆,沈淮安的水靈力進入到莫南柯的身體里的時候竟然沒有散開,反而沉積在他的肺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