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赤裸的，他的每一寸肌膚都是由自己親手塑造。莫怨天不是不知道如今自己的懷中的不過是個軀殼，可是當(dāng)他又一次觸碰到那柔軟的肌膚的時候，他的眼淚卻怎么也止不住。

    將臉埋在懷中的那人的青絲里，屬于沈淮安的遲到了百年的淚水，終于落了下來。沒有人相信，在那一刻，后來縱橫三界的天魔莫怨天，抱著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卻哭得像是個孩子。

    第四十八章。一定是我穿書的姿勢不對。

    莫南柯睜開了眼睛。

    頭頂是白晃晃的天花板，身下是冰涼的瓷磚。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閉上了。等到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頭頂依舊是白晃晃的天花板，身下還是冰涼的瓷磚。

    “阿嚏”的一聲打了個噴嚏，莫南柯揉了揉有些酸脹的鼻子，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大約是在地上躺久了，他的每一寸的骨頭縫里都是酸疼。隨意的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他自然而然的坐到了自己的電腦前開始玩手機。

    照常用手機點開了自己的評論區(qū)，手機里那個詭異而血紅的“挖坑不填的漢紙你穿越去吧”評論已經(jīng)變成了普通的黑色五號宋體字，淹沒在一群諸如“太監(jiān)的作者木有小雞雞”“坑人者人必坑之”的吐槽之中。

    莫南柯用力的揉了揉眼睛，仔仔細(xì)細(xì)的將被轟炸過的評論區(qū)看了好幾遍，還是一點異常也沒有。

    又繼續(xù)打開了電腦，莫南柯點開那個被自己取名為“失控的孩子”的文件夾，《莫怨天》這篇文仍舊安安靜靜的躺在里面。點開d盤，自己寫的程序代碼都在。點開男人電腦里不能亂翻的那個盤，什么蒼井空老師啊，什么小澤瑪麗老師啊，什么武藤蘭老師啊也都完好無損。

    總覺得渾身都不對勁的程序員決定用最簡單的方法確定自己是不是失憶了，他打開了最常用的eclipse程序編輯軟件，一連串的代碼從指間流淌出去，很快他就寫出了一個撲克牌小程序把并且自己在控制臺不亦樂乎的玩了起來。

    #看完了那么多老師的片子居然沒有擼，而是自己寫個傻逼程序玩了這么久，叔一定是哪里壞掉了。#

    雖然是個很簡單的代碼，但是至少證明他的本能還在。此刻莫南柯心里是極為混亂的，他總覺得剛才自己一連串的行為都有些異常和違和，但是到底異常在哪里他卻說不出來。

    畢竟是有成熟的社會經(jīng)驗的成年人了，縱使覺得自己忘了些什么，莫南柯也不至于慌亂到不知所措。依稀記得自己手頭方才結(jié)束了一個項目，上一篇文的“作者有話說”里也寫明了自己會停更一周，莫南柯果斷決定按照原計劃的來，用下一周的時間修改自己的那篇老文。

    《莫怨天》是他寫的第一本種馬小說，里面的男主擁有順風(fēng)順?biāo)娜松?。寫第一本小說的時候，夢叔還不是夢叔，文筆也不夠老辣。但是那種近乎虔誠和忐忑的心境，卻是日后的每一本小說都不能及的。

    莫南柯將心里安排好的情節(jié)捋順一遍，并沒有著急去寫。而是難得另開了一個文檔，字字句句的開始細(xì)細(xì)敲下一個大綱。

    ——他想給《莫怨天》里的男主最精彩的，也是最好的人生。

    這個想法在莫南柯的心里冒出來的時候，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他對筆下的主人公從來不溫柔，即使向來以親爹著稱，莫南柯會保證結(jié)局皆大歡喜，但是為了點擊率神馬的，他還是會在過程之中拼命折騰自己的親兒子們的。而這一本，他竟然沒有任何想要折騰男主的心思，而是近乎溺愛的想要把書中的那個世界里最好的東西全都捧到男主面前。

    莫南柯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敲下和那文里的男主有關(guān)的詞句的時候，他的神情是不自覺的寵溺卻又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

    日子就這樣過了下去。作為程序員兼任老大的莫南柯在完成了一個大項目，保證了自己和手底下人這個月吃喝不愁之后，他果斷給自己放了一個禮拜的假。而作為夢叔的莫南柯說手頭的那文這個禮拜不更新，便是真的沒有更新。

    那天碼完基本的修改大綱之后，他將電腦鎖屏，然后去樓下的超市掃了一大堆速凍餃子方便面奶黃包之類的速食，準(zhǔn)備閉關(guān)潛心修改自己的處女作。

    他寫文已經(jīng)許多年了，修改一個基本成型的文章對于他來說應(yīng)當(dāng)是信手拈來。但是這篇文，他寫的每一字都是艱難。隨著故事的深入，莫南柯越來越覺得違和。從前他為了敲代碼可以整夜的不睡，但是卻從來不在寫文上下這樣大的功夫。

    但是在他重寫《莫怨天》這個故事的時候，他卻連續(xù)好多天只睡兩三個小時。在很多個不眠的夜晚，莫南柯敲下幾行文字，卻需要灌上一大口冰水來平復(fù)自己慌亂的心跳。寫到后來，他總是將男主的名字敲錯。

    莫南柯總是覺得，男主不應(yīng)當(dāng)叫莫怨天的，他應(yīng)當(dāng)叫沈淮安。淮，至清之水也。安，一世長安。

    搖搖頭笑自己癡傻。種馬文而已啊，哪有期望男主一生平安無事的，他再怎么偏心，也改變不了男主一生的波瀾起伏的主基調(diào)的啊。

    可是指間每一次敲下沈淮安這三個簡單的字符，莫南柯就難免一陣心悸。

    淮安，淮安。莫南柯在唇齒間反復(fù)的念叨著這個字節(jié)，每一次念叨，就有熟悉的感覺涌上他的心頭。煩躁的刪除打錯的這三個字，莫南柯耐著性子繼續(xù)寫了下去。

    一周之約即將到期的晚上，莫南柯依舊沒有完成這個故事。

    揉了揉已經(jīng)酸澀的眼睛，莫南柯站起來準(zhǔn)備去喝一杯水。不知怎的，當(dāng)冰涼的水滾入肺腑的時候，他的耳邊忽然就響起了一陣從遠(yuǎn)及近的呼喚。

    他聽見有人叫他“師父?！?/br>
    師父。師父！

    那人喚得動情，簡直泣血一般。

    頭腦中的一根弦忽然就斷了，莫南柯只覺得眼前一黑，手中的杯子直直向地面墜去。隨著玻璃破碎的聲響，莫南柯躺倒在了沙發(fā)上。

    往事劈開層層迷霧，一件一件的紛至沓來。無上宗，青霄老祖，天雷劫。洪荒舊景，天地靈氣，他筆下的世界。這些零碎的記憶一點一點出現(xiàn)在莫南柯的腦海里，而跨過時光的滄海，跨過往事的桑田，跨過那些生生死死的輪回，最終莫南柯看見的是……沈淮安。

    一滴冰涼的淚水從莫南柯的眼角滑落，他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在他回到自己的世界的第七天，他終于想起了自己遺忘了什么。他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小徒弟竟然被他忘記了。

    可是事已至此，事已至此啊！

    莫南柯總覺得仿佛有一雙手揉捻過自己的肺腑，整個五臟六腑都浸著疼痛。到了這一步，他想起來或者忘記又有什么區(qū)別呢？他如今雖然仍舊在天劫的重?fù)粝碌靡云埢?，但是卻已經(jīng)和自己的徒弟分隔兩個世界了。

    躺在沙發(fā)上的莫南柯倏忽坐了起來，迅速的奔跑到自己的電腦面前，方才地上的玻璃碎片割破了他的腳底，隨著他奔跑的步伐在他家的白瓷磚地上印下了朵朵的血花。可是莫南柯已經(jīng)顧不得了。他將筆記本電腦擱在膝上，又一次點開了那一篇文檔，一字一句的讀下去。

    他知道自己能夠做的很少，但是在那個世界的時候，莫南柯本人曾經(jīng)親自體會過自己隨手寫下的文字會對一個世界有著怎樣的影響。曾經(jīng)率性寫下的文字和后來句句斟酌著寫下的文字一樣都讓莫南柯害怕，他生怕自己的一個小小的動作就會攪亂了自己文中男主的一帆風(fēng)順的人生。

    他要讓他的男主卓然高立，君臨萬千，指掌悠悠一覆風(fēng)云變幻。他要將自己能夠想到的一切美好都交付給自己的男主。他要他美人在側(cè)，兄弟影從，振臂一呼四海服臣。

    這已經(jīng)不是一個作者的偏心了，而是作為一個師父對徒弟最后的……補償。

    莫南柯一字一句構(gòu)建著沈淮安的世界，每一個字從他指尖滾落都像是千斤之重。當(dāng)他敲上代表著完結(jié)的“終”字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的心忽然空了。

    他一向是極為理智的，這樣的理智有的時候會讓他顯得有些殘酷。對于沈淮安，莫南柯絕無可能沒有不舍。但是莫南柯捫心自問，縱然自己再不舍得，自己又能夠做什么呢？他不知道那個世界會不會真的像是自己寫的那樣發(fā)展，卻忽然在心頭涌起一種悲涼。

    ——他可能，回不去了。

    與沈淮安相伴的百年時光他無法否定，但是如今所處的現(xiàn)實他亦然無法逃避。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一天對于一夢南柯大大的讀者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分水嶺。夢叔的死忠粉門忽然發(fā)現(xiàn)，一向是“坑王”的夢叔居然不再挖坑了。倒不是說他封筆了，而是他居然開始回頭填那些坑了許多年的神坑。

    按照時間順序，夢叔開始一本一本的完結(jié)。

    就在評論區(qū)每天都是淚流滿面的“夢大你終于撿節(jié)cao了”“填坑的夢叔我要給你生猴紙”“挖坑雖易，填坑不易，且填且珍惜”的時候，也會偶爾有人透過現(xiàn)象看到本質(zhì)。

    那些慧眼獨具的讀者說，夢叔變得溫柔了。

    不是說從前的一夢南柯對讀者不好，而是對于以前肆意挖坑的夢大來說，筆下的世界算什么？不過是消遣的東西罷了。而如今的夢大卻懂得了對文中的整個世界溫柔。那種溫柔并不針對每一個人，自然也就不是一味的給主角開金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