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他緩緩的摩挲著掌心的玲瓏骨,突出的骨頭劃破他的手掌,沈淮安卻渾然不覺。 而那條玲瓏骨仿佛還殘存著主人最后的溫存一樣,發(fā)覺自己劃破了沈淮安的手掌,便閃過一陣藍(lán)光,而后沈淮安掌心的玲瓏骨便變得圓潤光滑。 沈淮安單膝跪在地上,臉上一絲表情也無,卻忽然從左眼留下一滴血淚。頭頂?shù)陌l(fā)冠忽然碎裂,沈淮安的一頭長發(fā)無風(fēng)自飄蕩起來,在眾人的驚呼之中,他原本烏亮的一頭長發(fā)寸寸變白。 竟然是,一瞬白頭。 他將頭深深的埋在掌心,用臉細(xì)細(xì)的摩挲著那條玲瓏骨。半響之后,他抬起頭來,眼珠中竟然是一片猩紅。 他注視著陣旁的一堆黑灰,出聲問道“那是什么?” 長老們已經(jīng)被這忽然的變故驚呆了,一時之間竟然無人答話。沈淮安臉上已經(jīng)尋不見當(dāng)年的半分溫柔——已經(jīng)失去了全世界,他憑什么再對這個世界溫柔? “我再問一遍,那是什么?”沈淮安的聲音叩在每一個人的心里,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驟然一抖。 年紀(jì)最長的長老站了出來,勉力說道“這是陳洵長老的……遺骸。他在方才老祖渡劫的時候撲倒雷中,已經(jīng)隨老祖去了?!?/br> 沈淮安挑了挑眉,抬手揚(yáng)起一陣狂風(fēng),將那堆黑灰遠(yuǎn)遠(yuǎn)的吹走。不理會后面那些人臉上驚詫而悲傷的神情,沈淮安緊緊的攥著手中的殘骨。 “誰允許他生殉師父的。他沒那個資格。” 白色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秘境之中。 八十年時間,云溪已經(jīng)從原來的小姑娘成長成了一峰之主。流云派的人在無上宗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她對莫南柯很是感恩。而自從陳洵修為出了岔子,沈轅便也就接管了他的無為峰,成了新的無為峰峰主。 全宗只有長老有資格去觀看老祖渡劫,他們這些峰主只能在宗門之中靜待。沈轅和云溪算是有一段前緣,在和流云派成了自家?guī)熃銕熋弥?,沈轅對她很是照撫。在無上宗這樣重大的日子里,沈轅邀云溪來無為峰飲茶,兩人共同等待。 本是一件歡喜的事情,云溪卻不知怎的都覺得心神不寧。本是在和沈轅對坐飲茶,云溪手邊的薄胎杯卻忽然碎裂,它愣愣的看著手邊的碎片,半響才緩緩對沈轅說道“老祖……隕落了。” 沈轅驟然一驚,還不待他說什么,遠(yuǎn)方就傳來了一陣哀聲。沈轅直覺眼前一黑,和云溪對視一眼,兩個人倏忽都落下淚來。 第四十五章。緣說因果【陳洵番外】 沈淮安和沈轅兩兄弟是無上宗建宗的萬年之中僅有的沒有為隕落的師父樹牌位的兩人。 沈淮安自從莫南柯隕落之后消失了整整一百年,無上宗之中早就定下規(guī)矩,但凡隕落的修士,牌位只能由他的徒弟親自立,沒有徒弟的就統(tǒng)一將骸骨投入無上宗的懷淵,干干凈凈的來,也干干凈凈的走,不留絲毫牽掛。 青霄老祖自然是有徒弟,可是他的大徒弟已經(jīng)隨他一道隕落,他的小徒弟又不知所蹤,縱觀整個無上宗乃至修仙界,竟然沒有一個人有資格為他豎一塊牌位??蓢@青霄老祖一世高絕,死后卻連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 而沈轅不為他的師父豎牌位的事情讓他遭受了許多詬病,直到后來他接管了無上宗,成為無上宗掌門之后,仍有人用這件事情戳他的脊梁骨。 沈轅只是沉默著,并沒有對任何人解釋。 無上宗的掌門原本是擺設(shè)一樣的存在,因為有老祖在上頭鎮(zhèn)著,旁人并不敢造次。當(dāng)無上宗的青霄老祖隕落,而剛剛跨上渡劫邊緣的沈淮安也隨之一并消失之后,也曾有人公然對無上宗進(jìn)行了挑釁。 對于在無上宗宗門之外叫囂的人,無上宗一向是不理的。這樣的縱容也導(dǎo)致了挑釁行為的愈演愈烈,直至有一天,有人踏入了無上宗的山門半步。雖然僅僅是半步,但是那人卻被從天而降的沈轅擊碎了靈根,扔下了山去。 沈轅將長刀一橫,對著山下聚集的人說道“你們欺我無上宗無人?我無上宗可不是攥著老祖的衣帶而崛起的門派。”態(tài)度囂張,一如當(dāng)年。 這個時候眾人才驚訝的發(fā)現(xiàn),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區(qū)區(qū)門派的長老的弟子,如今已經(jīng)是渡劫修為了。經(jīng)此一役,沈轅當(dāng)仁不讓的成為了無上宗的代理掌門,而原來的掌門則因為觀看老祖渡劫失敗而受到了震動,連忙閉關(guān)調(diào)理修為去了。 云溪依舊是流云峰的峰主。無上宗的人對待流云峰的女流們一向?qū)捄?,并沒有因為老祖的隕落而有絲毫的改變。只是云溪偶爾會來找沈轅坐一坐,因為他們兩個人也不知道,除了彼此,還有誰能夠分享這份難過。 ——從一開始,莫南柯對于他們來說就不僅僅是無上宗的青霄老祖那么簡單。 對于沈轅來說,他更像是莫南柯的徒弟,談不上是入門弟子吧,至少也算個記名弟子了。他從小和沈淮安打到大,在修為方面,莫南柯點(diǎn)撥了他不少。莫南柯對待沈轅雖然沒有對待沈淮安一樣的盡心和熱絡(luò),但是在沈轅孤獨(dú)的童年里,莫南柯已經(jīng)算是寬厚的長輩了。 而更讓他難過的是自莫南柯隕落之后便沒有了消息的沈淮安。在當(dāng)日去觀看老祖渡劫的長老們的口述里,沈轅知道了沈淮安一日白頭,眼滴血淚的慘烈情形。他沒有在當(dāng)場目睹那樣的場景,但是他可以毫不費(fèi)力的想象得到。 畢竟,他是和沈淮安一道長大的,縱使內(nèi)心并不細(xì)膩,但是旁觀者清,很多事情他都能看得出端倪。自己的那個弟弟,對于他自己的師父絕對不是什么師徒之情。當(dāng)然,也不是男女之情,而是一種更徹底的相隨。和師父一直一直在一起,這是沈淮安的執(zhí)念,一直淺淺的蟄伏在他的眼底,呼之欲出。 而對于云溪來說,沈淮安和莫南柯都對她有恩,對整個流云女派都有恩。無論怎么說,當(dāng)年沈淮安一行人救了她的姓名,而青霄老祖拯救了整個流云派中人的命運(yùn)。云溪的父親已經(jīng)年邁了,修為再不得存進(jìn)。而哪怕她的父親正當(dāng)年,也無法回轉(zhuǎn)整個修真界將流云派視作鼎爐門派的局面。 而莫南柯能。對于他來說,只是三言兩語而已,卻挽救了不知道多少云溪的姐妹們的姓名。這份恩情,上至云溪,下至整個流云女派都感念在心。當(dāng)她們聽見無上宗的青霄老祖隕落之后,云溪下令無上宗上下為青霄老祖守孝十年,十年中禁鮮衣艷服,禁合籍雙修,禁歌舞詩酒。 云溪知道,自己能做的就只有這么多,可是徒勞無功的。 她這些年一直潛心修煉,深入簡出。偶爾會出門來到無上宗的無為峰找沈轅喝茶,喝茶的時候也會勸一勸沈轅。 云溪并不清楚陳洵做過什么讓沈轅怨懟至此的事情,但是相識一場,前緣紛亂,她總不忍心坐視沈轅被人詬病。當(dāng)沈轅不敬師長的傳言喧囂直上的時候,云溪難免是要多說幾句的。恰逢流云峰的流云仙茶剛剛炒熟,云溪便索性邀請沈轅來流云峰坐一坐。無上宗的選徒大典剛過,也沒有太多雜事,沈轅便隨著云溪上了流云峰。 流云峰上的香煙裊裊,所見的小弟子全都是青衣素服,卻沒有一個人穿白衣的。自從青霄老祖隕落之后,白衣徹底的成了無上宗的忌諱。 沈轅隨著引路的小弟子來到了流云峰的茶室,茶室中熏著上好的小篆香,聞之直覺唇齒微甜,肺腑輕盈。而云溪已經(jīng)凈好了手,垂眉斂目的將圓滾滾的茶葉珠投入了微微沸騰的碧水之中。 茶香并不濃烈。最開始的時候,它只是淺淺的氤氳在一片熏香的甜蜜之中,漸漸的隨著水溫的升高,它才方顯露出一點(diǎn)清苦的端倪。待到壺中的滾水翻騰,云溪素手一抖,便將玄鐵鑄就的鐵壺拎起,碧色的茶湯輕輕點(diǎn)在如豆的杯中。 寒淚珠,這道茶奇香無比,卻自帶三分苦澀。唯有忍了那苦澀,方才能品出些許綿長悠遠(yuǎn)的回甘。云溪原本不愛這個,但是年歲漸長,竟也品出幾分趣味來。 將茶杯輕輕推到沈轅面前,云溪自端一杯,細(xì)細(xì)品味起來。 這是流云峰的一個很尋常的下午,無上宗的掌門和流云峰的峰主對坐飲茶,無需佐茶的玩意,那染上了三分苦澀和七分清涼的水就足矣他們消磨一個下午。 對于修仙的人來說,最富裕的,恐怕就是時間了。 茶過了第二鋪,云溪方才緩緩說道“時間過得真快,距離老祖隕落竟然已經(jīng)過了好幾十年了?!?/br> 沈轅喝茶的手微微頓了頓,然后將滿杯的茶水慢慢放下。他抬起衣袖,遮住了自己溢滿痛苦的眉眼,半響之后才甕聲甕氣的說道“是啊,好幾十年了。但是云溪,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當(dāng)年老祖府邸之中的場景?!?/br> “那個時候我和淮安才那么高吧”沈轅伸手比劃了一下,他比劃的高度才到成年男子的腰間。 “那個時候我們總是在試仙臺上比劃,他要是輸了的話,一定會跑去和老祖撒嬌的?!焙鹊阶炖锏牟璨恢醯淖兊酶?,沈轅苦笑一下,繼續(xù)說道“那小子,贏了也還是會跑去老祖身邊蹭歪的,最不要臉。” 云溪靜靜的聽著。沈轅有的時候會給她講他們小的時候的故事。說來也是可憐,這些年沈轅成了無上宗的代理掌門,身邊卻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他撐不住的時候就會來找云溪念叨念叨,云溪也不接話,就是靜靜的聽著。 沈轅絮叨了許久,直到壺中的茶都被沖泡得沒有了滋味。云溪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嘆息了一聲,方才說道“這些話也是老生常談了,說到底,你為人弟子的,不該一塊牌位也不給陳洵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