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第五十八日 夜風(fēng)襲來,吹得樹葉颯颯作響,葉影婆娑,越發(fā)清寂。 淼淼呆住,不知所措地望著岸上,剪水雙瞳閃過慌亂。待她反應(yīng)過來,準備鉆進水里逃跑時,已經(jīng)晚了。 “別動!”楊復(fù)喝道。 淼淼被這一聲震住,下意識地停住,身后的魚尾在水面一躍而過,旋即重新拍打進水中。銀白色的尾鰭在月光下閃著粼粼薄光,刺得楊復(fù)眼睛生疼。 她保持著轉(zhuǎn)身的姿態(tài),略垂著頭,長發(fā)從一側(cè)臉頰滑落,掩住了桃李般明艷的面容。只是這一幕,已足以馳魂奪魄。 波光蕩漾的河水中,鮫人的魚尾在水下若隱若現(xiàn),透明的薄帶像一層層綃紗,隨著魚尾擺動,飄渺虛幻。她似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悄悄地把尾巴藏在身后,殊不知此舉只是掩耳盜鈴罷了,更因此將她曝露在他面前。 她穿著櫻粉繡纏枝蓮紋短衫,正是今日淼淼穿的那一件。此刻濕漉漉地貼在她身上,勾勒出窈窕玲瓏的身線,烏發(fā)如墨,靡顏膩理,月貌花容。她粉唇微抿,竟同淼淼如出一轍。 楊復(fù)的視線滑落,看向她頸間的血色玉石,在月夜中泛著幽幽紅光。此刻,應(yīng)當同他手中這塊一樣,正發(fā)出guntang熱意。 這塊玉石淼淼一直戴著,從未離身。 種種疑點縈繞心頭,楊復(fù)眉心微蹙,對上水中一雙忐忑不安的眸子,“你是……淼淼?” 這等事委實荒唐,若不是今日親眼所見,他大抵絕不會相信。 水中人兒大驚失色,搖頭不迭,“不、我不是?!?/br> 楊復(fù)攤開掌心,一塊血石掉落而出,被黑繩牽著上下跳動,“那這是什么?你身上戴的,又是什么?” 那是衛(wèi)泠的血石,怎么會在他手上!想到衛(wèi)泠剛才虛弱的聲音,淼淼頓時一陣焦急,卻又不敢質(zhì)問他,明明現(xiàn)在處于下風(fēng)的是她,有口難言的也是她。 她不出聲,楊復(fù)繼續(xù)問:“為何穿著淼淼的衣裳?” 她下意識低頭,果見今兒穿的衣裳還掛在身上,只是下半身的綜裙早不知道沉哪兒去了。這一個小動作,更是確信了楊復(fù)的猜測。 淼淼招架不住,轉(zhuǎn)身便往水里逃去。 只見她身形一潛,旋即上半身扎入水中,尾鰭浮出水面,水珠四濺,在瀅婷水光中劃處一條圓弧,轉(zhuǎn)瞬即逝。動作快得驚人。 楊復(fù)烏瞳一沉,沒有細想,立即躍入河中。 樂山樂水原本隱在暗處,見狀紛紛一驚,趕到跟前已然不見四王身影。二人對視一眼,沒有遲疑地下水。 楊復(fù)不善鳧水,何況河流湍急,遠處那個靈活的身影又是逆流而行,追得很是吃力。 他睜開雙目,在水中才看清她的全貌。 鮫人。一只銀白色的鮫人。 古有傳說,魚尾而人身者,其名為鮫。 他們貌美神秘,淚可凝珠,價值連城。 淚可凝珠么……楊復(fù)面上閃過一絲復(fù)雜,逐漸被周身水流沖散了力氣,再難前行寸步。腦海中兩張面孔交疊,重合在一起,是淼淼那雙澄澈干凈的雙眸,她的面目模糊了,聲音卻越發(fā)清晰。 “以往過年你都吃什么?” “水草和小蝦?!?/br> “水草?” “……” 她怕雪甌;她從不在他面前哭;她在福船落水的那夜,難怪沒有人找得到她,第二天卻平平安安地回來了;還有上一次斷氣,他以為是上蒼憐憫他,讓她起死回生,目下想來或許不是。 這一切,只跟她的身份有關(guān)。 淼淼,你從一開始就在欺瞞本王…… 楊復(fù)的身體逐漸下沉,他沒有掙扎,慢慢向河底沉落。樂山樂水從身后趕來,正欲搭救,接觸到楊復(fù)深沉一眼后,雙雙停住,識相地退開很遠,然后轉(zhuǎn)身向岸上游去。 楊復(fù)收回視線,看向遠處越游越遠的身影。淼淼,你最好不要回來,你若是回頭,本王此生都不放過你。 水流灌入耳孔,胸腔一陣強烈的擠壓,他低咳一聲,口中頓時灌滿了河水。意識逐漸昏沉,他闔上雙目,最后一眼似乎看到遠處的身影停住,慢吞吞地轉(zhuǎn)身,往這邊看來。 他彎眸淺笑。 * 淼淼沒走多遠便察覺身后有人追她,不必看也知道是誰。她沒敢回頭,一個勁兒地往上游,心里只想著逃得再快點,最好他抓不住她。 可是漸漸的,感受不到身后追逐的氣息,她忍不住回頭,只見楊復(fù)猶如一片殘葉,孤零零地漂浮在水底,沒有動靜。她驚愕地瞠圓雙眸,來不及多想,身體已經(jīng)飛快地朝他游去。 直到將他抱在懷中,淼淼仍舊不能心安。她雙臂駕著他肩窩,吃力地朝岸邊游去,秀眉緊緊地皺成個疙瘩,想不通他分明不會游水,還追她做什么。 楊復(fù)的身軀死沉死沉,淼淼費盡力氣才把他推到岸上。兩人身上都濕透了,淼淼不打緊,可是楊復(fù)面色蒼白,毫無反應(yīng)。 她擔心地拍了拍他的臉頰,“王爺?” 這會兒倒顧不得身份不身份,一心將把他喚醒。奈何周圍一個人也無,淼淼想求救都沒辦法,她雙手交疊按壓在他的胸口,企圖擠出他肺里的水。 沒用,他還是一動不動的,臉色好像更加不好了。淼淼焦急地快哭了,她救不了他,或許只有人類才能救,她想了想,唯有順著河水下山找郎中。要是時間夠快,說不定明早能趕回來。 打定主意后,淼淼松開他準備離開,行將轉(zhuǎn)身,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擒住皓腕。她尚未來得及吃驚,只覺得臂上微微一驚,接著便被壓倒在岸邊,頭頂是楊復(fù)冷峻的面容。 他眸色清醒,力氣十足,哪有半點剛才虛弱的樣子。 淼淼這才察覺受騙,掙了掙惱羞成怒,“你放開我!”可惜聲音太嬌糯,聽著更像撒嬌。 她原本的聲音清靈悅耳,宛若空谷鶯啼,就連嬌聲叱喝,都聽得人渾身酥麻。 楊復(fù)豈會放開她,好不容易逮到她,難道眼睜睜地放她走嗎? 他一手制住她雙手,一手擒住她精致的下頷,仔細端詳。玉潤冰清一般的小臉,妙目娟娟,芳顏皎皎,端是人間絕世。偏偏這張小臉倔強地繃著,就是不肯看他。緊貼著他的嬌軀聘婷裊娜,翩若驚鴻,呼吸之間,鼻端染香。 粉嫩櫻唇一直緊緊咬著,楊復(fù)撫上她唇瓣,聲音陰沉不定,“還說你不是?” 淼淼別開頭,就是不承認。 他使計騙她,光是這點,就讓她氣惱得很。況且他害得衛(wèi)泠下落不明,那塊血石,不知為何會在他手中。 楊復(fù)低聲:“淼淼?!?/br> 她矢口否認:“我不是?!?/br> “那方才為何救我?”楊復(fù)凝睇她,端是要問出個答案。 淼淼啞口無言,想了又想,“吃飽了撐的。” “……” 楊復(fù)撥開她的護領(lǐng),捏住她從不離身的血石,“那這個如何解釋?此物本王只送給了淼淼一人。” 淼淼脫口而出,“這不是你送的,是衛(wèi)泠的!” 話才說完,便恨不得拔了自己舌頭,這不是不打自招么。 果見楊復(fù)不再言語,靜靜地盯著她。 她被這眼神看得心虛,索性破罐子破摔,拼命掙開他禁錮自己的手,“你究竟把衛(wèi)泠怎么樣了?他現(xiàn)在在哪兒,他的血石為何會在你手中?” 剛才衛(wèi)泠跟她說話時雖平靜,但不難聽出虛乏,以至于她現(xiàn)在都不能放心。 楊復(fù)不答反問,被她雙手推搡著,卻紋絲不動,“淼淼,你難道不覺得,本王有更多問題要問嗎?” 淼淼察覺他臉色不對,語氣驀地軟了下來,“我只是想知道衛(wèi)泠怎么了……” 他有沒有受傷,現(xiàn)在在哪里,只要知道這些,她就能安心了。 無論她怎么懇求,楊復(fù)始終不說。她緊緊攢著他的袖子,又急又毫無辦法,“你……” 楊復(fù)撐在她兩側(cè),淡聲詢問:“回答我的問題,我便告訴你。” 淼淼抬眸,一臉懵懂。 第一個問題,他緊盯著她,“你是不是淼淼?” 淼淼抿唇,他不是都知道了,還問!卻不知楊復(fù)只想讓她親口回答。 過了許久,她低聲:“嗯?!?/br> 楊復(fù)眉峰低壓:“是不是?” 淼淼被他逼得走投無路,“是,我就是!” 月光透過密密麻麻的樹葉,星星點點的余暉灑在他背上,頎長的身軀籠罩了淼淼一方天地。他背著光,是以淼淼沒有看到他眼里一閃而過的放松。 他繼續(xù)問:“今晚來此處做什么?” 淼淼這回閉得嚴嚴實實,一個字都不肯透露。 楊復(fù)眸色更深,她不說,他便替她回答,“是想跟他一起離開?” 這個他指誰,他們心知肚明。 淼淼詫異地睜大眼,那眼神分明在說,你怎么知道。 楊復(fù)放在她身側(cè)的手掌青筋凸顯,面上卻仍舊平靜,眉宇冷峻,山雨欲來。 來時路上,她尚且在他耳邊說:“王爺,我喜歡你?!边@一句言猶在耳,讓他的心軟得一塌糊涂,難道轉(zhuǎn)眼便不作數(shù)了嗎? 如果今晚他沒有趕來,是否再也見不到她? 這個小姑娘,可真狠心。 楊復(fù)閉目,不欲多問,撐起身子面無表情地喚:“樂山樂水。” 淼淼揪住他衣擺,眼巴巴地追問:“你還沒告訴我衛(wèi)泠的情況……” 她話沒說完,便被樂山樂水出現(xiàn)的生意掩蓋?!皩傧略?,王爺請吩咐?!?/br> 楊復(fù)順勢包住她的手,對二人道:“替本王掩路,路上不得驚擾任何人?!?/br> 說著起身,將淼淼打橫抱起,手掌觸到她光滑鱗片時,微微一頓,旋即面色如常。 ☆、第五十九日 第五十九日 忽地離開了水,淼淼下意識抱緊他的脖子,“你帶我去哪?” 尾巴被他觸碰,她不自在地動了動,察覺他正抱著自己往山莊里走,樂山樂水在前頭開路,她吃驚地扭頭,立即掙扎起來,“你放我回去,會被人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