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京城繁榮昌盛,外來旅人絡繹不絕,客棧更加不少。淼淼簡單收拾了行囊,她東西不多,輕輕松松挎在肩上,捧著一個銅盂便出門了。 樂水本欲攔住她:“女郎……” 被楊復抬手制止,他淡淡一笑,負手閑適地跟在淼淼身后,看她究竟要到哪兒去。 淼淼是出來找客棧的,可是奇怪了,街上分明有恁多家客棧,卻沒有一家愿意留她。幾乎每一家都客滿了,淼淼從來不知道,京城客棧竟如此搶手,她走了大半條街,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淼淼立在街頭,惆悵地回望身后,難道今天要露宿在外嗎? 余光瞥見幾步開外的人,他跟了她一路,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淼淼一低頭的工夫,他已經(jīng)來到跟前,“住哪?” 明知故問,淼淼撅嘴哼一聲。 楊復背后沐著余暉,輪廓鍍了一層溶溶金光,他眉宇柔和,噙著淺淺笑意,“淼淼,本王府中有一處院落空著,正愁無人居住。” 淼淼委實走投無路了,她低頭看了看盆里鯉魚,左右為難。 正猶豫時,王府的車輦已經(jīng)停在跟前。楊復并不逼問,耐心等她回答。 然而車輦恰好堵在兩條街道中央,沒一會兒便擋住了來往道路,引來不少路人注目。四方馬車被堵住去路,有人不知這是四王的車,不滿地指責了兩句,淼淼見他無動于衷,臉紅地催促道:“你快讓他停到別的地方……” 楊復卻道:“上車,我們這就離去?!?/br> 淼淼瞠目,“王爺怎么能……” 眼見四周人越來越多,若是被人認出來了,日后有損楊復的名聲。偏偏他一派氣定神閑,好似周圍一切同他無關(guān)似的,淼淼氣急攻心,實在被他逼得沒辦法了,一鼓作氣跳上車輦,“快讓路!”她對車夫道。 他們正處于京城主街道,距離陵安巷還有些許距離。遠離鬧市,車外越來越寧靜,曲卿河水流清澈,水面浮著片片桃花瓣,從簾外望去,能看到遠處一片紅白灑金碧桃林子,殷殷艷艷。 淼淼被攫住目光,沒見過如此茂盛的桃林,檀口微張,小臉寫滿渴望……一不留神,便被楊復摟了過去,“還在生本王的氣?” 淼淼拉回神智,車輦已經(jīng)停在王府門口,沒再前行,“王爺在說什么?” 楊復貼著她的臉頰,自說自話,“淼淼,你心里還怪著本王,當初不該把你交給太子,所以才這樣懲罰本王?!?/br> 淼淼眨眨眼,他說的不錯,她確實心懷芥蒂,但這并非主要原因。一想到回王府,想到樂山樂水初見她的反應,她便很是忐忑不安……事情遠比她想的復雜,不是活過來就完事兒了,還要面對一眾人等的眼光。再加上衛(wèi)泠受傷,她要分心照顧他,是以近來才對楊復有所疏忽。 何況他剛才還那樣逼她回府,淼淼一時不想說話,未料想他竟出此言。 淼淼忍住笑,端起螺鈿小幾上的銅盂下車,“對,我就是怪您?!彼戎_凳一步一步下車,立在轅下仰望他,“王爺知道嗎,我落水的時候,心里的一直在想您為何不來?!?/br> 淼淼從楊復眼里看到了痛楚,是偽裝不了的悔痛,她的目的達到了,彎眸盈盈淺笑,“因為我走的不甘心,所以才回來了?!?/br> 此話真假摻半,卻聽得楊復微微一怔。 * 話說得圓滿,一回到府里她便自動自覺地走在楊復身后,惴惴不安地左顧右盼。 然而一路下來,沒有她預想中驚恐的叫聲,更沒有指著她大喊鬧鬼的人,丫鬟畢恭畢敬地向四王行禮,再平靜地從她身旁走過,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這可叫淼淼納悶了,短短幾天功夫,她們就不記得她模樣了? 可再仔細一看,這些丫鬟她一點印象也無,全都是生面孔。淼淼仔細觀察了下,還真一個都不認識,她心中有所了然,難免吃驚。三兩步上前趕上楊復步伐,她拉住他衣袖,“王爺,您……您把府上的丫鬟都換了嗎?” 楊復面不改色地頷首,“仆從也一并換了?!?/br> 他把府里下人都換了一遍?是為了她嗎?淼淼有些不敢相信,他居然為她做到這等地步! 楊復一眼看穿她的想法,敲了敲她的腦門,“本王說了不必擔心,你還怕什么?” 淼淼搖頭不迭,唇瓣啟啟合合,最終化作一句:“嗯。” 楊復說的院子叫做五桐閣,閣內(nèi)四角栽種梧桐,正堂門前也有一棵,均有百歲年紀,故而由此取名。此處清幽雅致,樓閣共三層,業(yè)已打點完畢,與楊復的溶光院僅隔著一條游廊的距離。 淼淼把衛(wèi)泠放在室內(nèi)檀木架上,抬頭環(huán)顧正室一圈,跟她住的下人房簡直天壤之別。忽地叫她住進這種地方,淼淼沒出息地不適應,“我覺得……” 楊復打斷她,“若再有需要的東西,盡管告訴管事,讓他為你置備便是?!?/br> 淼淼點點頭,又趕忙搖頭,“那我住在這里干什么,每天還要服侍王爺嗎?” 門外立著兩個丫鬟,是楊復指派來照顧她的。原本想安排多一些人,但怕她不習慣,便先遣了兩個年級大,行事穩(wěn)重的過來。 楊復故作沉吟,“你每日去書房一趟即可,上回教你寫的名字還記得嗎?” 淼淼認真地回想,末了氣餒地坦言:“忘記了?!?/br> 果真如此,楊復無奈彎唇:“明日再繼續(xù)學?!?/br> 聽他的口氣,好像未來幾日都得在書房度過了,好在淼淼對學寫字還是頗有興趣的,乖乖地應下,“婢子遵命!” 楊復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日后不必自稱婢子了?!?/br> 淼淼不解,“為什么?” 以前在別院,岑韻jiejie教過她,在王爺面前該自稱婢子,否則便是大不敬。她一直謹記在心。 楊復不言語,她在他心里,早已不是丫鬟那么簡單。他目下無能為力,不能給她名分,卻又想把她留在身邊,是以才選擇自私地困住她。 * 淼淼果真高估了自己,識文斷字太難了,她一連學了三天,總算把楊復的名字學會了。 起初她只會寫淼淼,淼淼簡單啊,楊復告訴她:“左三水右三水,三足鼎立之勢。淼淼二字,即為水勢浩大?!?/br> 后面聽得不大懂,但第一句,淼淼琢磨了片刻,“那加起來不是六個水嗎?所以,衛(wèi)泠才叫我六水?” 楊復一言不發(fā)。 淼淼擊掌恍然,旋即想到不對勁,“那王爺不是知道嘛,上回為何說不會寫呢?” “……” 楊復轉(zhuǎn)移話題,“本王教你寫別的字?!?/br> 后來他教她寫楊復,淼淼拿羊毫筆都拿不穩(wěn),楊復便覆著她的手,手把手地教她寫:“多寫幾遍,慢慢便會了?!?/br> 他的呼吸就在耳邊,灑在淼淼頰畔,溫熱酥麻。她呼吸不穩(wěn),半個身子發(fā)軟,若不是扶著翹頭案,恐怕已經(jīng)倒在地上了。 楊復的胸膛緊挨著她,傳遞著互相的體溫,淼淼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哦……哦?!?/br> 讓她自個兒寫的時候,仍舊歪七扭八不成樣子。 楊復拿著她的字,哭笑不得,“再寫,寫不好不許吃飯。” 淼淼嗚哇一聲,捂著肚子倒在軟榻上,開始耍賴:“我好餓了,能不能明天再寫?我要是今天都學完了,明天學什么呢?” 她想的可真多,今兒一天統(tǒng)共才學了兩個字,楊復把她從榻上撈起來,捏了捏她的嫩頰,“連本王的名字都學不會,可見你對本王多不走心?!?/br> 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走心是什么?能當飯吃嗎?” 楊復拿她沒轍,低頭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大抵覺得不解氣,繼而輾轉(zhuǎn)吮吻,極近纏綿。淼淼被他吻得暈頭轉(zhuǎn)向,嗚嗚咽咽地躲閃:“不要不要了,其實我早都學會了,不信王爺你看?!?/br> 說著從他懷里跳開,來到案邊提筆,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勾勒出他的名字,筆跡生澀,但寫的極其工整。 楊復。 他看了看,垂眸一笑,俊顏柔和,宛若院外盛開的白玉蘭。雅儒俊美,引人神魂顛倒。 ☆、第五十日 五桐閣內(nèi)有一個好處,那便是閣內(nèi)設置浴池,與正堂僅一墻之隔。水下燒著地龍,騰騰冒出熱氣,即便是冬日也能洗熱水澡。目下初春,天氣雖逐漸轉(zhuǎn)暖,但寒意仍舊未褪,待水溫燒得差不多后,淼淼遣散另外兩個丫鬟,迫不及待地躍入水中。 嘩啦一聲,水花四濺,連池邊都是水漬。淼淼擦去臉上的水,痛快地嗟嘆一聲,還是在水里待著舒服。 外頭丫鬟不放心地詢問:“女郎,當真不需要婢子伺候嗎?” 她二人被淼淼攔在菱花門外,聲音微微弱弱的,聽不大清。 池子不算大,但足以她游個來回,淼淼看著水下透明尾鰭,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們:“不需要,你們都不許進來。我洗完之后就休息了,你們回自己房間便是?!?/br> 兩人面面相覷,露出為難:“可是,王爺吩咐婢子……”要貼身伺候她的,即便晚上也得有人守夜,她們豈敢擅離職守。 淼淼仰躺著,懶洋洋地漂浮在水面上,盯著頭頂上方梁木:“你們不說,我也不說,他怎么會知道呢?” 門外沒了聲音,許是被她糊弄住了,淼淼趁熱打鐵,“他不是說過要你們聽我的話?我只是洗個澡,不喜歡有人在旁伺候,能有什么事?你們退下吧,今晚不用伺候了?!?/br> 少頃,二人才囁喏道:“是,那婢子就退下了,女郎若有何吩咐,便叫我二人名字?!?/br> 淼淼應一聲,直到聽不見任何動靜后,整個身子都浸入水中,蜷縮在水池下閉目養(yǎng)神。她好幾天沒碰水了,一旦進來就不想出來,躺在里頭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再睜開眼,已是清晨時分。 經(jīng)過一夜之后,魚尾已然變回雙腿。水溫早就涼了,好在室內(nèi)并不多寒冷,她利索地爬到岸上,套上中單外衫,推開門走回正堂。 清晨涼風迎面拂來,使她頓時清醒不少,仿佛肺腑之中都吸入了那股清涼。她舒展兩下四肢,想起這些天必定把衛(wèi)泠悶壞了,他只能待在小小的銅盂里,對于他那個喜好四處游動的性子,一定是極其憋屈的。 思及此,她回屋端著衛(wèi)泠的銅盂,掬起他輕輕放到浴池中,“雖然是我的洗澡水……不過你別嫌棄,我身上又不臟。一會兒我吃了早飯,就把你接回去?!?/br> 衛(wèi)泠的眼珠子動了動,顯然對她的話很不滿。 浴池雖大,但到底是人工建造,沒有亂石環(huán)繞,沒有魚群水草,水質(zhì)更加不夠清冽干凈。衛(wèi)泠只游了一圈,便倦怠地停在一隅,休養(yǎng)生息。 就在他昏昏欲睡時,岸邊忽地傳來一聲咋呼,他被嚇住,緩慢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眸子,便見邊上探出淼淼亂糟糟的腦袋,“衛(wèi)泠,你睡著啦?” 明知他睡著了還故意出聲,最近真是皮癢了。 淼淼回屋瞇了一會兒,兩個丫鬟伺候她洗漱更衣,早膳也準備好了擺在一旁。楊復去了朝上,這幾日都是中午才得空過來。她想起浴池里的衛(wèi)泠,匆匆提了繡鞋便趕了過去。 同為魚類,淼淼當然知道他此刻想什么,“我也想放你回湖里,可是你受著傷,被其他魚吃了怎么辦?況且湖那么大,我會找不到你的?!?/br> 說著將它重新捧回銅盂里,一路送回正堂。 “等你傷好了再說?!彼刻煲龅氖?,便是掰好食物送到他嘴邊。衛(wèi)泠很挑剔,不愛吃甜膩膩的點心,他只吃切成細丁的rou塊。 院里的丫鬟都稀罕壞了,沒見過食rou的魚,一度以為他很兇殘,不敢輕易靠近他半分。 * 用過早膳,淼淼閑來無事便到院里觀望,踩著杌子偷看另一個園子的桃花。她就差沒趴在墻頭上了,模樣鬼鬼祟祟的。 誰教那里桃花開得茂盛,每天都有粉紅桃花瓣隨風飄來,落得五桐閣院里滿地都是。微風徐來,滿院都是花香,芬芳入鼻。淼淼深深吸入一口,沉醉于片片桃花林中。 是以楊復回來,便見她攀著墻頭,好奇地盯著對面院子,活像被大人悶壞了的孩子。 她沒察覺他的到來,正枕著胳膊沉思,烏溜溜的大眼碧波流動,水光粼粼,像被清風吹皺的湖面。 楊復立于她身后,毫無預兆地出聲:“你在偷看什么?” 淼淼哇一聲,一腳踩空險些從杌子上掉下來,她心有余悸地轉(zhuǎn)過頭,便見楊復饒有趣味地看著她。她一手扶著墻頭,一手指著隔壁院子,“王爺,那里桃花開得很漂亮,你認識那家主人嗎?” 楊復無情地打破她的愿望:“不認識?!?/br> 她失落地垂眸,“我有點想去?!毖杂櫭虼揭恍?,俯身環(huán)住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撒嬌:“王爺,我能不能也種一株桃樹?果樹成熟之后,還能吃桃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