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定神閑：“不會?！?/br>
    原來堂堂王爺也有不會的字，淼淼失望地癟癟嘴，退而求其次：“那就寫我的名字好了。”

    楊復(fù)凝睇她，提筆面無表情地寫下一字，他筆鋒勾得巧妙，行云流水一般，字跡賞心悅目。淼淼盯著看了許久，學(xué)著他的模樣一筆一劃地勾勒，奈何手中力道不足，總是寫得歪七扭八。

    整整一上午，她都待在書房學(xué)寫自己的名字，總算漸漸有了雛形。

    再一看，小臉跟個花貓似的，兩道墨汁明晃晃地掛在臉上，模樣別提多滑稽。楊復(fù)見狀，把她叫到跟前，“真臟?！?/br>
    說起掏出絹帕，給她拭去臉上墨汁，動作輕柔。

    淼淼盯著他癡癡地看怔了，少頃俯身，在他唇上飛快香了一下，瞇眼偷笑。

    *

    約莫午時左右，正值晌午用膳時候。

    楊復(fù)正欲喚人傳膳，樂山進來通傳：“王爺，太子方才前來拜訪，目下正在正堂等候著?！?/br>
    太子不常來幾位弟兄府上，都是逢年過節(jié)才來一趟，今兒個忽然前來，倒教人一番詫異。

    楊復(fù)頓了頓，“可有說何事？”

    樂山遲疑了下：“似乎還是昶園那事，太子道被人冒犯了，不知怎么的，就斷定那人在四王府上?！?/br>
    楊復(fù)眉心微蹙，是以沒察覺一旁淼淼倒吸了口氣，神色慌亂。

    ☆、第三十四日

    那次的事委實將淼淼嚇得不輕，一直到回去，仍舊惶惶不安。

    本以為太子早將此事忘了，未料想他還沒死心。樂山說他斷定那人就在府上？怎么會，他認出她了嗎？

    淼淼僵在原地，直到楊復(fù)跟她說：“本王過去一趟，你在書房等著。”

    她點頭，十指在身后糾結(jié)一團，“王爺去吧?！?/br>
    看著楊復(fù)和樂山越走越遠，她心驚膽戰(zhàn)地跌坐在花梨木圈椅中，從腳底滲出一股涼意。萬一太子真發(fā)現(xiàn)她的真身，并告訴了楊復(fù)，那該如何是好？他們會如何對待她？

    沒有衛(wèi)泠，她根本一點用都沒用，簡直是任人宰割的命。

    想一想更覺悲哀，她手忙腳亂地掏出血石，語調(diào)帶著顫音：“衛(wèi)、衛(wèi)泠？”

    石頭里的血珠漸漸發(fā)亮，少頃傳來集市喧鬧的聲音，旋即傳來衛(wèi)泠的冷淡的聲音：“何事？”

    淼淼思來想去：“你在哪里？”

    那邊的衛(wèi)泠頓了頓，聲音不那么吵鬧了，“我在通州?！?/br>
    通州距離此處不遠，就是上回淼淼落水后來到的城鎮(zhèn)，從那兒到京城，只需要三兩個時辰。

    沒想到他會在那里，淼淼疑惑出聲：“你為何要去通州？”

    “還記得上回幫了我們的那戶人嗎？”衛(wèi)泠來到一處相對安靜的地方，“我順道路過此地，就感謝了他們一番。”

    那戶人家主叫石六，妻子石嫂待他們很熱情，淼淼當然記得。石嫂給她的那身衣裳，她至今都還留著呢，如果有機會，她還想回去古樸的人家看看。四周廣袤，綠野無垠，可比王府里好玩多了。

    一不留神想歪了，淼淼趕忙拉回神智，正欲開口，忽聽門口傳來腳步聲，樂水出現(xiàn)在珠簾外：“方才似乎聽到里面有聲音，可是有其他人？”

    好在淼淼反應(yīng)及時，將血石藏在身后，“哪有其他人，只有我一個而已。”

    樂水將信將疑地掃視一遍，果真沒看到可疑人物。真是怪了，方才分明聽見男人的聲音，莫非是他的幻覺？他目露疑光，見委實沒人，這才離去：“我就在門口，若是發(fā)生何事，盡管叫我?！?/br>
    淼淼笑著點頭：“有勞樂水大哥！”

    樂水的身影消失在簾外，他繼續(xù)守在書房門口。淼淼心有余悸地吁氣，手心里的玉石被捏出了汗，她起身環(huán)顧書房，根本沒有一處隱匿的地方。最后跑到內(nèi)室，見里頭有一個朱漆大柜子，沒多想便鉆了進去，躲在里頭問道：“衛(wèi)泠，你還在嗎？”

    過了許久，那邊才再次傳出聲音：“你跟楊復(fù)在一起？”

    他聲音冷冷的，聽不出什么情緒。

    淼淼脫口而出：“怎么可能！”若是讓楊復(fù)知道她跟衛(wèi)泠用一塊石頭通話，怎能不懷疑她？

    衛(wèi)泠語氣有所緩和：“那你找我何事？”

    淼淼醞釀一會兒，便將昶園那天的事一五一十跟他代交了。包括下水洗澡，被太子看到一事，她認錯態(tài)度良好，語氣虔誠：“我當時沒告訴你，是不想讓你擔(dān)心……況且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是我，我的變化那么大。本以為過幾天他就忘了，誰知道他進來又來一趟，似乎……似乎有了眉目，衛(wèi)泠，萬一他認出我了呢？”

    最后那句話，說得磕磕巴巴的，很有幾分小可憐的味道。她躲在柜子里，聲音不敢放大，嗡嗡地傳到那頭，聽得衛(wèi)泠臉色一沉。

    他問道：“當時為何不告訴我？”

    淼淼抿唇：“我說了，不想讓你擔(dān)心嘛……”

    衛(wèi)泠打斷她，語氣波動：“你讓我擔(dān)心的還少么？”

    一句話將她堵得啞口無言，確實是不少了，淼淼愧疚地低頭。所以她才總覺得欠衛(wèi)泠的，大抵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淼淼強打起精神：“那我現(xiàn)在……”

    衛(wèi)泠警告：“什么都別做，也別自投羅網(wǎng)?！彼捳Z一頓，“楊復(fù)對你如何？會保護你嗎？”

    淼淼點頭：“會的！”答得叫一個肯定。

    衛(wèi)泠牽唇，略有些苦澀，“那就交給他了，讓他……”

    話音未落，這邊已經(jīng)有人傳喚：“婢女淼淼在嗎？太子請她到正堂一趟。”

    是個女聲，大約是跟樂水說話。不多時，兩人一齊進入書房，樂山?jīng)]有找到他，便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淼淼手一哆嗦，匆匆將血石塞入袖筒中，推開衣柜門踉蹌而出：“我在這里?！?/br>
    她從內(nèi)室出來，對方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

    該來的總歸要來的，太子身邊的婢女引路道：“隨我來吧?！?/br>
    淼淼面上平靜，實則內(nèi)心波濤洶涌，一步步走得沉甸甸的，端是視死如歸。她手心捏出了汗，一瞬間思考了無數(shù)種可能。

    太子怎么會知道她？莫非自己……真的被發(fā)現(xiàn)了？她面色一百，腳步霎時頓住，這一刻十分想逃脫。

    那晚在昶園，她清楚地聽到太子和另一人對話，當時就覺得那聲音分外熟悉，像是王爺身邊的人。事后她忘了此事，目下想來恐怕跟那人脫不了干系，可那個人……究竟是誰呢？

    *

    王府正堂，官帽椅中氣定神閑地坐著一人，他一襲黛藍梅花蜂蝶紋圓領(lǐng)袍，頭束冠玉，儀表堂堂，正是楊諶。他撥了撥墨彩小蓋鐘，小啜一口毛尖，意味深長，“想不到四弟府上……還有如此奇人?！?/br>
    楊復(fù)坐在下方紫檀圈椅中，他淡淡收回視線，睇向門口：“二兄想必弄錯了，你要找的人，恐怕不是齊瀚府上的丫鬟?！?/br>
    楊諶微微一笑，“怎么不是？本王那天找遍了昶園，一無所獲。后來有人告訴本王，那天四弟府上的一位丫鬟徹夜未歸。你說，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不是她……還能是誰呢？”

    楊復(fù)斂去眸中深色，看向他時只剩下誠摯：“齊瀚府上婢仆素來規(guī)矩守禮，不會做出冒犯二兄的事?！毖粤T停了停，“不知那位丫鬟做了何事，讓二兄如此動怒？”

    楊諶放下蓋鐘，搖了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br>
    言訖笑看楊復(fù)，那一眼很是耐人尋味：“四弟這些天都忙什么？”有如此美人，竟然還能坐懷不亂。

    楊復(fù)彎唇，“閑暇無事，讀書練字罷了。”

    楊諶若有興趣地哦一聲，顯然心思不在此事上，“本王還記得你八歲時，寫的字曾得到過阿耶稱贊，是兄弟里最得賞識的一位。這么些年過去了，不知有多少進步？”

    “讓二兄笑話了，你是知道的，這些年我事事無心，庸庸碌碌，寫的字恐怕連八歲都不如?！睏顝?fù)搖搖頭，微一嘆息。

    不知哪句話取悅了楊諶，他哈哈一笑，“你說說你，怎么就成了這樣！”

    說罷搖了搖頭，不再多言。

    楊復(fù)抬眸看向門外，唇邊笑意隱去，黑眸淡然如水。

    他不言不語，想一泓瀅婷的泉水，洗盡鉛華。分明在楊諶之下，卻神姿高徹，儼然瑤林瓊樹，迥出塵表。正是這等氣勢，讓楊諶一直對他心有忌憚，然而目下另有要緊事，便沒多理會他。

    這些天為了此事，他跟太子妃吵鬧了不止一場。

    自打那晚月下看過那個美人兒，太子府的女人同她一比，全都成了庸脂俗粉，根本瞧不上眼。

    楊諶接二連三地找了不少女人，奈何都不是她。擱在太子妃眼里，變成了浪蕩形骸，倚翠偎紅。太子妃自然氣惱，將那些個女人都教訓(xùn)了一遍。太子顏面過不去，兩人便要起爭執(zhí)，如今已經(jīng)三天沒說過話。

    提起這事，他便一肚子惱火。然而想到將要見到心心念念的妙人兒，便都算不得什么了。

    *

    沒一會兒，去溶光院傳喚的婢女回來，走到跟前行禮：“回太子，您要的人已經(jīng)帶來了?！?/br>
    說著站在邊上，示意外頭的人進來。

    淼淼低著頭，邁過門檻慢吞吞地步入屋中。行將進屋，便覺得一道目光落在身上，分外灼熱，讓她沒來由地一個哆嗦。

    “婢子淼淼見過太子，四王?！?/br>
    小丫鬟穿著杏粉色短襦石榴裙，身型瘦小玲瓏，同那晚有所差別。彼時天色雖暗，但楊諶記得清清楚楚，她身段裊娜，凹凸有致。

    難道是穿著衣裳的緣故？

    楊諶抬手：“快起來吧?！闭f著想到自己來的目的，低咳一聲掩飾：“抬起頭，讓本王看看是不是你?！?/br>
    淼淼肩膀縮了縮，余光乜到一旁的楊復(fù)身上，不敢對上他雙目，遂又移開去，緩緩抬起新月般的小臉。尖尖的下頷，粉唇微抿，一雙瀲滟容眸惴惴不安，迎上楊諶的目光。

    靜了許久，楊諶神色難辨，“你就是淼淼？”

    她微微頷首：“是婢子?！?/br>
    “大膽！”楊諶忽然震怒，將桌上茶盞一掃而落，杯盤破碎，一地狼藉。

    此舉嚇壞了屋內(nèi)不少人，尤其淼淼渾身抖如篩糠，不知做錯何事。

    楊復(fù)起身：“不知二兄因何動怒？”

    楊諶氣得在原地打轉(zhuǎn)，怒火滔天，偏偏又無處發(fā)泄。

    不是她，又不是她！

    找了恁久，怎么就是找不到？這次聽人匯報后，他原本有十成的把握，未料想仍舊不是。

    他大喝一聲：“滾滾滾，都滾出去！”

    淼淼泫然欲泣，雖然委屈，但好在躲過一截，轉(zhuǎn)頭便往外走。她一路上都要嚇死了，做好了被人發(fā)現(xiàn)的準備，誰知道這太子腦子有問題，無緣無故撒了一通脾氣，真是莫名其妙。

    約莫走得急了，手心一涼，從袖筒中滑出一物，落于地面。

    玉石剔透無暇，光潔瑩潤，折射出淺白色的光。中間流淌這一滴殷紅血液，詭異而美麗。

    楊諶瞇眸，出聲叫住她：“等等?！?/br>
    淼淼微頓，彎腰拾起血石，不明所以地回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