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 半個時辰后抵達碼頭,恰巧趕上福船??吭诎丁飞綐匪畬⑿心野嵯萝囕?,再命車夫將馬車駛回別院。 甫一下車,淼淼便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巍峨大船,檀口微張,驚嘆不已。福船統(tǒng)共有四層,高大如樓,船身浮雕水紋,船帆揚起,像振翅翱翔的鷹隼。她站在地上仰望,幾乎看不到船頭,可見其壯闊。 跟在楊復身后登xue梯入船,船上視野更加寬闊,舉目四望,天地銜接一處,渺渺茫茫,景致磅礴瑰麗。淼淼從見到福船的那一刻起,心情便雀躍振奮,像終于逃脫牢籠的鳥兒,一刻都閑不住。 她以手支棚,眺望遠處:“原來外頭的水這么美!” 難怪衛(wèi)泠總喜歡到外面來,兩相對比,湖心亭那一方小小天地確實過于拘泥。運河寬闊望不到盡頭,無邊無際地像遠處伸展,若不是有人在,淼淼或許會忍不住跳入水中,暢游一番。 他們四人共三間房,樂山樂水共住一間,均在第三層東邊客房。 室內鋪設整齊,只是地方略微狹隘。淼淼將行禮放到床頭,來不及整理便走出門外,她方才還沒看夠,這會兒想趁著多看幾眼,回去還能向衛(wèi)泠炫耀。 客船上有許多人,穿著打扮各不相同,多為商賈人家,也有婦孺老者。淼淼避開人群,試圖找一處較為偏僻的地方,她走下樓梯,趁人不備來到船艙中。 淼淼手中握著玉石,小聲地喚道:“衛(wèi)泠……” 等了一會兒,無人回應,她再叫:“衛(wèi)泠,衛(wèi)泠。” 身后傳來清淺腳步聲,帶著些怠惰:“叫我做什么?” ☆、第二十二日 散漫的聲音響在狹窄的船艙中,仿佛就在耳邊,淼淼握著血石左看右看,這東西也太逼真了一些。 她試著又問:“衛(wèi)泠,你在哪里?” 衛(wèi)泠的聲音傳來,這回更加清晰真實了:“在你身后。” 淼淼吃驚地轉身,果見衛(wèi)泠斜倚著木梯,抱臂立于幾步開外。他身穿玄色長袍,深沉的顏色與環(huán)境融為一體,只露出一半光潔的側顏,眼瞼微斂,表情晦暗難辨。 他真的來了! 淼淼瞬間從驚訝轉為歡喜,撲上前緊緊抓住他的雙手,生怕他還會跑掉,“你怎么來了?不是說不跟我一起去京城嗎,你什么時候到船上的?” 她興奮得差點手舞足蹈,衛(wèi)泠微微勾起唇瓣,“你不希望我來?” “希望希望!”淼淼點頭如搗蒜,握著他的手不肯松開,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感到真實感。 那天他們稱得上不歡而散,淼淼在心里做好了孤身上路的準備,唯一遺憾的是沒能同他道別。未料想竟然能在船上遇見他,并且他要跟自己一道去京城,再沒有比這更驚喜的事了! 她頗圓滿,追著衛(wèi)泠不住發(fā)問:“你住在哪個房間?你是怎么上來的,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衛(wèi)泠眉心深蹙:“一個一個問。” 淼淼聽話地撿了最要的:“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衛(wèi)泠示意她看自己的脖頸,“你身上帶著我的血石,無論身在何處,我都能知道?!?/br> 難怪自己躲到這兒來他都知道,淼淼神奇地端詳白璧玉石,放在陽光下觀看,通透無暇。原來這東西還有此等用途,她寶貝地收藏在衣襟中,末了想起來擔心:“那你住在哪個房間,你該不是偷偷上船的吧?” 衛(wèi)泠抬手拍了拍她的腦袋,“當然不是,我就住在三層走廊盡頭?!?/br> 木梯上忽然下來一人,穿著粗布短褐,像是船上的幫工,見著船艙里的人很是詫異。這里不是旁人隨意進出的地方,他豎起眉毛:“你們是何人?到底下來做什么,走走走,都上去!” 一壁說著一壁轟趕他們,淼淼見狀牽著衛(wèi)泠一溜煙地跑了,陳舊的木梯被踩得咯吱作響。 待回到甲板上,頭頂是融融日光,這會兒是吃飯時間,大家都到一層大堂用膳,或是回自個兒屋里解決了,外頭并無多少人在。淼淼也該回房間去,她松開衛(wèi)泠的手,“我該回去了,否則王爺要起疑的,一會兒再去找你?!?/br> 孰知衛(wèi)泠反握住她的手,“一會兒是多久?” 淼淼認真想了想,她尚未收拾房間,還要貼身服侍楊復,時間并不寬裕,“怎么也得兩三個時辰吧。” 似是察覺自己反常,衛(wèi)泠將她松開,“知道了,走吧?!?/br> 淼淼往前走了兩步,忽而想起一事,嘚嘚地跑回他身邊,“坐船是不是要收銀錢?” 這丫頭就愛一驚一乍的,還當是什么要緊的事,衛(wèi)泠乜她一眼:“自然?!?/br> 淼淼不可思議地將衛(wèi)泠看了又看,末了試圖在他身上亂摸一通,“可是你哪來的銀錢?” 衛(wèi)泠一僵,及時擒住她柔荑,“你忘了上回在我面前掉淚?那顆珠子價值連城?!?/br> 分明是不同的臉,兩個人的模樣千差萬別,但是淼淼柔軟的指腹觸到他身上,好似有蟻蟲在心頭啃噬一般,依然會讓他無能為力。 淼淼恍然:“你拿去換錢了?” 衛(wèi)泠不置可否。 其實他并沒有這么做,那顆珍珠好端端地躺在他錢囊中,只是若不這么說,她勢必要刨根問底的。衛(wèi)泠不想多做解釋,索性便讓她誤會了。 淼淼不說話,思量許久老實交代:“其實我也有一袋珠子,你何時缺錢了就來找我……” 衛(wèi)泠眉峰低壓:“一袋?你為他哭了多少回?” 以前在水里的時候,淼淼不是個愛哭鬼。她每天活得無憂無慮,別提多么自在,即便喜歡上楊復之后,最多是遠遠地看著,并未懂得情愛苦澀的滋味。唯一一次哭,還是幾年前被衛(wèi)泠嚇哭的。 彼時他久出未歸,淼淼還當他把自己拋棄了,等了又等都不見衛(wèi)泠回來。后來湖底的水被染成紅色,衛(wèi)泠身上受了傷,肩膀還在不斷地流血。淼淼嚇壞了,委屈加擔心涌上心頭,她眨巴眨巴雙眼委屈地哭起來,一顆顆珍珠滾落在地。那也是她頭一回看到衛(wèi)泠手足無措的樣子,最后還是衛(wèi)泠哄著,她才漸漸收住哭泣。 淼淼心虛地數了數:“不多,就兩回?!?/br> 衛(wèi)泠冷冷地脧她,踅身便走,“不必了,你自己留著吧?!?/br> 不明所以地望著他的背影,衛(wèi)泠好像生氣了,為什么? * 從上船開始,小丫鬟便高興得像撒了歡兒的兔子,一直不見蹤影。眼看著到了吃飯時間,樂山去敲了敲她的房門,無人回應,附近找了找仍舊不見人。 末了在甲板上看見她,她正慢吞吞地往這邊走來,樂山出言喚道:“你到哪兒去了?” 淼淼回神,快走兩步,“我到這里看了看景色,不小心忘了時間,這就回去!” 樂山點點頭走在前面,船上的人已經將膳食送往王爺房間。他們不知道楊復的身份,只知此人非富即貴,等閑不敢怠慢。 楊復住在淼淼隔壁,他的房間雖然比淼淼的寬敞不少,但要擺放三個男人,還是頗為吃力。是以樂山樂水只在門外守候,淼淼順著樂山的指引入屋。屋內支著一張方桌,楊復正在一旁凈手,眉目平和,他身份尊貴,做起這種事卻不顯得生疏,有條不紊。 淼淼意欲上前伺候,他已然盥洗完畢,“坐下來,陪本王一道用膳。” 船上不比王府,規(guī)矩沒有那么多,主仆共用一桌也不是不行。只是過年那回,淼淼被岑韻數落了一頓,在她耳邊灌輸“絕對不能跟王爺一起吃飯”的道理,這會兒她猶豫片刻,“婢子不敢?!?/br> 這會兒倒是知道規(guī)矩了,平常她可比這放肆得多。楊復輕笑,“本王讓你坐下,有何不敢的?” 淼淼不善于推辭,何況她本就餓了,被楊復這么一說,便不忸怩地坐在他右側。磨磨蹭蹭地拿起筷子,不確定地詢問:“王爺,那我吃了哦。” 楊復沒有回答,應當是默認的意思,她放心下筷。 然而一眼望去,卻沒有她能吃的……青瓷繪蘭草碗里浮著一條完整的清燉鯽魚,色澤鮮美,其味清香。雖然不是一個品種,但好歹是同類,淼淼不好下口,是以只得轉向下一道菜,醋溜魚片,鱔絲羹,剝殼蒸蟹,最后一道居然是紅燜鯉魚……淼淼渾身一哆嗦,霎時沒了胃口,“我……我不餓了。” 船上的食材只能在??看a頭時采買,新鮮食材多為水族海產一類,配菜也有,只是淼淼對著一桌子的同類,實在沒法動筷。她默默向后退了退,不顧楊復睇來的目光,起身站到一邊。 “不合胃口?”楊復問道。 淼淼搖搖頭,很快又頷首,“我我我……不喜歡吃魚。” 話雖如此,她卻不能敗壞了楊復吃飯的胃口,上前顫巍巍地給他盛了一碗鯽魚湯,放到他跟前恭敬道:“王爺吃吧,不必管我。” 楊復亦不勉強,將一碟醋溜黃芽菜推到她跟前,“既然吃不慣魚,那就把這個吃了?!?/br> 淼淼重新坐回板凳上,捧著面前的一碟菜,盡量不看滿桌魚鮮。可是眼睛不看,鼻子總會聞到的,她吃著黃芽菜味同嚼蠟,坐蓐針氈。 楊復淡淡地收回目光,喚樂山進屋。 樂山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他道:“將桌上的魚rou海產都撤了,重新上幾道家常菜,不得有葷腥?!?/br> 音落,淼淼抬起頭不安地道:“王爺?” 樂山應下,命船上的伙計一道道撤菜,心中不無疑惑。這滿桌的膳食好好的,連筷子都沒動過,怎的就不吃了? 不多時伙計重新布菜,這回清淡得多了,再無鯽魚鯉魚一類。 可是淼淼心里愧疚,總覺得因為她才麻煩了楊復,為了回報王爺的恩情,她一口氣吃了兩碗飯,將肚子撐得圓滾滾的。 楊復毫無預兆地問:“為何不喜歡吃魚?” 淼淼狠狠噎了一下,從碗里抬起小腦袋,飛快地思考,“因為我……我……” 她苦思冥想,毫無頭緒。偏偏嘴角還沾著一個米粒,大抵是方才吃得急了,連自個兒都沒發(fā)現。 楊復抬手拈去,拇指在她唇邊婆娑,若有所思,“因為什么?” 從他靠近時淼淼便不敢動,直到他拇指沾著一粒米,淼淼臉頰紅如云霞,幾欲滴血。小丫鬟想也不想握住他手腕,低頭舌頭一勾,便將米粒卷入口中,“沒有原因,就跟我喜歡王爺一樣,不需要原因?!?/br> 柔軟濕潤的舌頭舔在指腹,她濕漉漉的眼睛看向他,毛茸茸的腦袋,像是才出生的小動物。楊復眸色轉深,不置一詞。 * 回屋將床鋪打理一番,淼淼躺了一會兒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再睜眼已然落日,天色昏昧,云蒸霧藹。 沒人叫她,楊復屋中燃著油燈,映出個影影綽綽的影子,似乎在看書。 淼淼站在外面看了一會兒,這時候楊復不需要有人伺候,她可以隨意做自己的事。原本想去找衛(wèi)泠的,但是一想到他白天生氣的樣子,她便卻步了。 在門口踟躕許久,遠處來了個船上的伙計,對她悄悄傳了句話:“這位娘子,那邊有位客人叫我?guī)Ь湓捊o您。他說在甲板上等著您,請您盡快過去一趟?!?/br> 說著甩了甩巾櫛,人就走了。 淼淼第一個想到的是衛(wèi)泠,這船上她只認識他一個,除了他還能有誰? 可他真?zhèn)€有意思,自己不來找她,還要請一個伙計帶話。淼淼搖頭晃腦,并未起疑,按著伙計說的地方來到甲板。甲板上人不少,大都是有閑情逸致看落霞的,衛(wèi)泠選的地方在最盡頭,距離人群有些遠。 她環(huán)顧四周,根本不見衛(wèi)泠的影子,“不是說在等我嗎?騙子。” 氣呼呼地鼓起臉頰,淼淼打算再等一刻鐘,若他還是不來,她就走了。 忽聽身后有腳步聲,踩在隔空的甲板上分外清晰。淼淼回頭,下意識低呀一聲,后退半步。 出乎意料地,來人不是衛(wèi)泠,而是四王別院的碧如! 她臉上一道道血痕,傷口根本沒見好,反而有愈加惡化的趨勢,看著觸目驚心。淼淼不禁疑惑,她上回根本沒下這么重的手,她怎么弄成這個樣子?非但如此,曝露在外的手背上還有燙傷,一直蔓延到手臂上。 “你,你怎么在這兒?你的臉怎么了?” 碧如仇視地瞪著淼淼,一步步上前,“都是你,若不是你,我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牙關緊咬,恨不得將淼淼撕碎了吞吃入腹,使得臉上表情更行可怖。她步履蹣跚,逐漸逼近淼淼,“你用什么手段勾引了王爺?他竟對我下如此狠手,你這賤人……還好意思問我怎么回事,我說過不會放過你的!” 淼淼揮開她伸來的手:“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