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楊復確實疲憊,卻不急著洗浴,環(huán)視一圈問道:“淼淼安頓在何處?” 岑韻愣了愣,“她回來后便睡下了,如今正在耳房。” 楊復走入屏風后,“去將本王攜帶的傷藥取來,拿到她房中,告訴她一日涂抹三次,不得偷懶?!?/br> 聲音隔著一道屏障傳來,是以他沒看到岑韻吃驚錯愕的面孔。 王爺對淼淼也太好了些……這兩天里,他們發(fā)生了何事?岑韻勉強平復心神,低頭應下:“是?!?/br> 里面身影寬衣解帶,四王洗浴一直不需要丫鬟在跟前伺候,她沒敢多看,惕惕然退了出去。 左耳房中,淼淼睡意正酣,身上蓋著厚厚一層被褥,前所未有的愜意。 一個時辰后,岑韻推開房門,便看到她貓一樣依偎著被子,眼睛滴溜溜地盯著門口。約莫是睡飽了,這會兒她精神得很,翻身而起笑瞇瞇地:“岑韻jiejie。” 岑韻面無表情地將傷藥擺在她面前,“老實交代,你同王爺之間怎么回事。” 淼淼眨巴兩下水眸,“什么?” 岑韻點了點她的額頭,“王爺叫我拿藥給你,你說說,這是第幾回了?王爺怎的就對你一個人好,還特意叮囑你每天三次上藥,我可從沒見王爺對哪個丫鬟這么關(guān)心過!” 淼淼雙眸驟亮,抿唇笑意盈盈,大言不慚:“因為我救了王爺一命嘛。” 聞言岑韻掩唇,目露驚訝:“王爺出了什么危險?” 淼淼便將那日發(fā)生的事同她說了一遍,從頭到尾毫無遺漏,聽得岑韻驚嘆連連。如此一想,王爺待她好似乎也說得過去。 那個藥治療外傷極其有效,往年狩獵難免受點小傷,四王都是用這瓶藥。淼淼身上傷口需得先清洗一番,岑韻準備了一盆熱水給她擦拭身子,她仍舊覺得不痛快。在雪地里待了兩天,再不洗澡她實在忍不下去了。 聽說昶園后院有一泓清泉,泉水源自山上溪流,清澈見底,水深且廣。淼淼心癢難耐,在床榻躺了半個時辰仍舊沒忍住,悄悄從房間溜了出來,往后院走去。 華峪山已見春.色,水邊草木叢生,剛剛沒過小腿。此處偏僻,周圍有亂石環(huán)繞,況且夜色已深,應當不會有人來。淼淼環(huán)顧四周,確信無人后,除下身上短襖襦裙,僅剩一件桃紅兜兒和中單。試了試泉水溫度,冰涼徹骨,然而對她來說再熟悉不過,淼淼猶如饑渴許久的旅人,迫不及待地撲入水中。 渾身被泉水包裹,這種舒服的滋味難以形容。淼淼潛入水下,靈活地游到水中央,探出腦袋深吸一口氣,清沁肺腑,渾身舒暢。 雙腿有些發(fā)癢,她并未在意。暢快在游了兩圈,只覺得渾身的怠惰都消失了,久違地自在快活。月色皎潔,灑在粼粼水面上,泛起璀璨光芒。寒風吹拂,拂亂青絲,淼淼伏在岸邊歇息,偏頭瞥見一條銀白魚尾在水面一掃而過,劃出絢麗的弧度。透明的薄帶漂浮水中,像精心織就的綃紗。 淼淼一時驚呆,腦袋里木木的,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伸手碰了碰尾巴,鱗片刺在手心的觸感異常真實……這是她的尾巴沒錯,可是,為什么她忽然變回了魚身? 淼淼上半身僵硬,傻了一般直愣愣地盯著下.身魚尾。透過水面,她能夠看到倒影的人影,里頭的小姑娘妍姿艷質(zhì),冰肌玉骨,縝密烏發(fā)披散肩頭,美艷不可方物。 這分明是她原本的模樣!為什么,為何會這樣? 淼淼慌了神,手足無措地捧著臉頰,這時候唯一想到的人便是衛(wèi)泠。可她在華峪山,距離四王別院有好幾里地,根本沒法見到他…… 正在她思索對策時,不遠處傳來窸窣聲響,似有人來。 ☆、第十七日 更闌人靜,月朗星稀,后院本是無人涉足之地,夜間更不會有人走動。然而淼淼確實聽見了,那聲音距離此處不遠,并且有愈加靠近的趨勢。 她心急如焚,附近根本沒有藏身之處,四下環(huán)顧,驚惶之中躲在一叢灌木后,隱匿身形。岸邊水草雜陳,亂石嶙峋,足以遮擋住她嬌小的身軀。淼淼忐忑不安地環(huán)住雙臂,嗒然若喪,極近所能地縮小存在感。 她應該聽衛(wèi)泠的話,不碰水的……這下好了,不知何時才能變回去,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她,后果不敢設想……萬一以后都不能變回去,那她得一輩子待在此處嗎? 這怎么行,淼淼越想越悲傷,泫然欲泣的一張臉,好看到了極致,連哭都是楚楚可人的。 眼下后悔已經(jīng)沒用了,她只能盡量躲起來,不被對方發(fā)現(xiàn)蹤跡。來人似乎不止一個,他們立在岸邊八角亭中,談話聲穿透寂寂夜風,模模糊糊地灌入她的耳中。 “太子何不趁此機會,將四王和七王一舉……” 是個陌生的聲音,淼淼吃驚地捂住嘴巴,想看清來人的臉,卻又一動不敢動。只消她有丁點兒動作,草葉婆娑,對岸的人一定會發(fā)覺她的存在。 楊諶言語聽不出情緒,“本王也這么想過,但此事非同小可,圣人定會命人徹查根究,屆時本王也逃脫不了干系。” 果真是太子……他竟然想害四王! 尾鰭在水下擺動,漾開一波一波漣漪。淼淼聚精凝神,雙臂撐在岸上,潑墨長發(fā)下纖腰若隱若現(xiàn)。她身段玲瓏,腰下美景浸沉在水下,惹人無限遐想。 楊諶又言:“此事本王自有分寸,你只需做好分內(nèi)之事,別讓四弟起疑就行?!?/br> 對方答:“是?!?/br> 言訖聲止,腳步聲匆匆遠去,八角亭回歸平靜??墒琼淀抵溃€有一人沒走,他正站在亭中一動未動,不知思索何事。 太子在四王身邊安排了線人,更想要加害于他……對方不動,淼淼也不敢動,她這幅模樣被人看見,太子一定不會放過她,說不定還會連累楊復。她屏息,維持這個動作良久,半個身子都僵硬了。 本以為他一會兒就能離開,未料想小半個時辰過去了,楊諶還是不走。淼淼發(fā)出細微的嗚咽聲,她好累……這人留在這兒做什么呢?身旁一個人都沒有,難道他也喜歡半夜看景? 岸邊有一塊泥土松動,撲簌簌掉入水中,聲音在夜中格外清晰。 楊諶聞聲,厲聲質(zhì)問:“何人?” 無人回應,水聲濺濺,樹蔭窅窅。楊諶循聲望去,撥開濃翳樹叢,往下方清泉中望去—— 只一眼,便定住身形。 水中的姑娘倉惶回眸,她的動作打破了水中倒影,波紋迅速向他腳下蔓延而來。杏紅兜衣濕漉漉地貼在她的胸口,露出瑩潤無暇的肩頸,水眸輕眨,流轉(zhuǎn)生輝。容貌豐神絕世,她無需動作,足以攝魂奪魄。 她像誤闖人間的月神,不知所措地回望他。玉潤冰清,一如水中驚鴻艷影,裊裊亭亭。 楊諶看著她久久不能動作,從不知世間竟有如此絕色。他抬手放在胸口,這里有些癢,越來越往全身擴散,使得他渾身都酥了。 她大抵是在洗澡,見到他很是懼怕,不知是那個王爺帶來的姬妾。 楊諶上前一步,“本王……” 淼淼因這一聲陡然回神,不待他把話說完,俯身扎入水中,長發(fā)微拂,漸次消失在水面。 少頃水面回歸平靜,方才的驚艷就像鏡花水月,轉(zhuǎn)瞬即逝。 * 她現(xiàn)在的模樣同小丫鬟天壤之別,應當不會有人認出來。 淼淼躲在下游,心有余悸地撫了撫胸口,水面倒影跟著她一塊動作。這是她最熟悉的模樣,可是如今她一點兒也不想看到。 衣裳都在八角亭岸上,如果太子沒走,她根本沒法回去拿衣裳……當務之急不是這個,而是,她該如何變回人身? 衛(wèi)泠什么都不告訴她,只警告她不能渾身浸水而已,那現(xiàn)在要怎么解決呢?淼淼很無助,眼瞅著天就要亮了,她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晨曦初露,陽光打在她光潔的后背上,淼淼不知何時趴在石頭上睡著了。她睡得極不安穩(wěn),眉心深蹙,好似夢魘一般,口中喃喃自語。旋即驚醒,睜眼看了看頭頂太陽,大約已經(jīng)是辰時了…… 她若不及時回到寒沨院當值,一定會引起懷疑的! 轉(zhuǎn)念一想自己的模樣,又馬上泄氣了……她現(xiàn)在是鮫,這樣回去勢必會嚇壞不少人的,還是算了。 淼淼疲乏地撐起身子,坐在岸邊,一低頭便覷見水下晃蕩的雙腿……筆直纖細的兩條腿,淼淼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確實是人類的腿沒錯!她趕忙又看自己的臉,清秀稚嫩,是那個小丫鬟的臉。 她驚喜地睜圓雙目,趕忙從水中抽出雙腿,指尖輕輕觸碰,是光滑溫暖的皮膚…… 淼淼忽然想起來,上回身上長鱗片,也是第二天就消褪了。這次她變回鮫人,過了一夜又便回來……難道只有在晚上才會變回去?思及此,她試探地將雙腿再次放入水中,等候片刻沒有變化。 她放寬了心,長長地松一口氣,重新扎入水中。從下游回到昨晚洗澡的地方,她悄悄躲在石頭后觀看,岸邊已經(jīng)無人,才放心地游回去,將衣裳抱在懷里,躲到一處手忙腳亂地穿上。 * 回到寒沨院已是一刻鐘后,淼淼先回左耳房換了身衣裳,這才到匆匆趕往正堂。 原來今日是回去的日子,一撥人大清早便收拾妥當了,臨走時才驚覺大清早便不見淼淼身影。這可把岑韻極壞了,院里院外地尋找她,依然沒找見。前頭樂山樂水催得厲害,四王的車馬在園外守候,若是再找不到人,他們唯有先行離去了。 好在淼淼及時出現(xiàn),岑韻顧不得責備她,命她趕忙收拾行囊,往門口趕去。 途中遇到院內(nèi)幾名侍從,他們一壁往后院走一壁念叨:“太子讓咱們在后院找人,可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哪有什么人影?該不是看錯了?” 另一位嘆息:“哪那么多廢話,照做就是了?!?/br> 淼淼腳步微頓,臉色泛白。岑韻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想來也聽到那幾人對話,便對她解釋:“昨日太子似乎在后院遇見了什么人,天未亮便大張旗鼓地找人。據(jù)說還去幾位王爺?shù)脑豪锼褜ひ环?,鬧得好大動靜。” 昨晚驚為天人的一眼,使得楊諶心潮久未平復,激蕩難耐?;厝ズ笮男哪钅疃际撬挠白?,等不及天亮便喚來仆從,讓底下人以冒犯太子為由,逐一尋找那位姑娘。他本以為她是哪位王爺?shù)募ф?,若真如此就好辦了,只要他開口,不信對方會不答應。孰知哪里都找不到她,就跟憑空蒸發(fā)了似的,丫鬟里頭也沒有她,楊諶徹底沒了辦法,便讓人去后院重新搜尋。 淼淼聽得心驚膽戰(zhàn),情不自禁地加快步伐,“咱們快走吧,王爺不是還在等著嗎?” 岑韻嗔她:“你也知道,真?zhèn)€膽子養(yǎng)肥了,敢讓王爺?shù)饶?!?/br> 談話間已然來到門口,淼淼來到楊復的車輦前,隔著一層簾子,看不見里頭的人。她手絞在跟前,斟酌用詞,“王爺,我昨晚夜里去水邊洗衣裳,一時不查睡了過去……睜開眼便誤了時辰,讓王爺?shù)群?,婢子知錯了……” 馬車華貴,兩邊浮雕云龍戲水紋,玄青錦繡簾子嚴嚴實實地遮住車廂光景,不知楊復是何表情。淼淼霎時不安,緊緊地盯著布簾,等候他開口。 半響才聽楊復道:“到車上來,告訴本王哪里錯了?!?/br> 來時路上,四王獨自乘坐一輛車輦,他不喜人在跟前伺候,是以丫鬟另外備有一輛馬車?;厝ダ響踩绱?,目下他卻讓淼淼到車上去?幾個丫鬟不約而同地看向淼淼,眼中既羨慕又同情,王爺必定是生氣了,要嚴懲她。但能同王爺共處一處,該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淼淼躡手躡腳地登上車輦,打簾而入,坐在距離楊復最遠的角落。 她悄悄打量楊復神情,他端坐在車廂中央,以手支頤,雙目微闔。 淼淼更行拘謹,支支吾吾地解釋:“讓王爺久等,耽誤了您的時間,婢子愿受懲罰……” 車轱轆緩緩推進,毫無預兆地前行,下坡的山路陡峭崎嶇,難免會有顛簸。淼淼嚇一跳,抓緊身下毛氈,不敢動彈。 楊復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看她,“你倒是好大的膽子,孤身一人,露宿在外?!?/br> 淼淼緘默,生怕他聯(lián)想到太子的事,索性閉嚴實了嘴巴。 楊復又問:“昨日給你的藥搽了嗎?” 淼淼連連點頭,“搽了,王爺給的藥很好用!” 靜了靜,楊復低聲:“過來,讓本王看看?!?/br> ☆、第十八日 他他他方才說什么? 淼淼驚愕不已,饒是她不諳世事,也知道姑娘家的身子是不能輕易給人看的。他居然說得這般理所當然?怎么能給他看呢,這又不是她自個兒的身體! 何況淼淼根本沒有搽藥,她折騰了一整夜,清晨醒來便匆匆趕來了。那藥效果如何她不知道,都是胡謅的,若是給四王看見了,謊言不攻自破。 淼淼抗拒地搖搖頭:“真的沒事,王爺不必擔憂?!?/br> 楊復盯著她,久未出聲,“你方才說,昨晚去了后院?” 她難道說得不夠仔細?淼淼納罕不已,重復一遍:“婢子昨夜去水邊洗衣裳,因太累了,不小心在岸邊睡了過去?!?/br> 言罷,她抬頭端詳楊復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