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貴早在李瘸子彎腰去抓掃把的時候，飛快地從家里竄了出去。

    他聽了那天的普法宣傳會議，知道李瘸子不敢在大庭廣眾下打自己，于是他奮力朝人多的院壩跑去。

    果然，李瘸子剛開始看到兒子躲開還很憤怒，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兒子跑到人多的地方去了以后，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扔掉手里的掃把，假裝剛才自己想要打兒子的事情沒有發(fā)生。

    這樣一來，明顯感覺到兒子失去控制的李瘸子渾身不自在，他惡狠狠地關(guān)上了家門。

    有本事，就永遠(yuǎn)別回來！

    李富貴剛開始還為自己逃掉了一頓胖揍而感到開心，可當(dāng)他被幾個大男娃攔下來的時候，他下意識擺出了防御的姿勢。

    “喂，掃把星，給小爺我爬過來！”

    八歲的李佑剛是村子里最壯實的男娃，同時也是李富貴的堂哥。他雙手抱胸，抬起下巴輕蔑地看向李富貴。

    “哈哈哈，爬過來，爬過來，像大黃狗一樣！”

    以李佑剛為首的幾個男娃高興壞了，連連起哄，他們正愁沒有好玩的事情，誰讓掃把星自己主動送上門來。

    李富貴聽到這些侮辱的話語，雙拳握得緊緊的，他恨不得打到對面的男娃們滿地找牙。雖然他暫時沒有這個能力，但他是絕對不會妥協(xié)的。

    就在其中一個人想要過來拽自己的時候，他快速蹲下身，抓起一把地上的塵土往前方一揚，然后轉(zhuǎn)身就跑。

    “狗-日-的掃把星，你有本事給小爺站??！”

    三個沒有被塵土波及的小男娃炮彈似的沖了過去，追上李富貴，把他按在地上。

    “讓你揚土，讓你跑！給老子不聽話！”李佑剛騎在李富貴的身上，一拳又一拳地朝他身上揮去，“以后老子讓你干啥，你就乖乖干啥，聽到?jīng)]！”

    “呸！”李富貴扭頭惡狠狠地將一口唾沫吐到李佑剛臉上。

    四個孩子扭打到一起，吃虧的當(dāng)然是李富貴，從來沒有填飽過肚子的他揮出去的拳頭輕易被別的小男娃攔下。那些重重砸在自己身上的拳頭，讓李富貴痛得蜷縮成一團。

    過了好一會兒，他猛然間發(fā)出一聲如同野獸般的嘶吼，趁打他的小男娃們愣神間，從他們身下爬了起來。

    李富貴隨手抓起兩塊火磚頭，使勁兒朝對面扔了過去，他這幅兇狠、不要命的架勢，嚇得李佑剛他們連連后退。

    “娘，掃把星打人了！”

    “爹，掃把星用火磚頭砸我們，他瘋了！”

    “爺爺，快點來呀，掃把星要打死我們?！?/br>
    躲在暗處的李佑樂被李富貴滿臉是血的模樣嚇了一大跳，她明明記得李富貴在臘八節(jié)這天，只是被他爹趕出了家門，沒想到居然看到了這么勁爆的一幕。

    見李富貴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李佑樂連忙跳出來拉著他就跑。

    還傻站著干啥，等那些大人們出來找他麻煩嗎？

    李富貴渾身的力氣已經(jīng)用盡，他麻木地被人拖著往前跑，雙腿仿佛已經(jīng)不是他的。等他回過神，發(fā)現(xiàn)拉著他跑的人是那個莫名奇妙的黑炭時，他直接甩開了李佑樂的手。

    “你想做啥？你受傷了，曉不曉得？”

    李佑樂沒想到李富貴的脾氣這么臭，不識好歹。

    “要不是我?guī)е闩芰?，那些大人出來肯定會把你吃了的！”考慮到李富貴只有三歲，李佑樂故意把事情往嚴(yán)重了說，讓他懂得感激自己。

    李富貴看都懶得看黑炭一眼，他摸了摸鼻子下溫?zé)岬囊后w，摸到滿手的鼻血，然而他就跟沒看見似的，大步往前走去。

    “喂，你要去哪里？”

    李佑樂快步追了上去，想要幫助李富貴，順便讓他再欠自己一個人情。

    一路被人跟著，李富貴猛地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冷冷地看著李佑樂，他一個字也不說，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可以看透人心。

    李佑樂挪開視線，不敢跟李富貴對視。

    她心里想著，不愧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即便因為抱錯成為鄉(xiāng)下人，身上的氣勢也跟村子里那些玩泥巴的小男娃截然不同。被他這么看著，李佑樂有些心虛。

    “不許跟著我！”

    李富貴一字一句地說完，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著李富貴離開的背影，李佑樂心里煩躁極了。重生到物資生活貧乏的八十年代初，她都快被一日三餐搞瘋了，偏偏還得想辦法討好這個怪小孩。

    她實在是太難了！

    走在田埂上，李富貴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應(yīng)該去哪兒。

    回家是不可能的，說不定那幾個男娃的家長已經(jīng)找到家里去了。

    肚子傳來咕嚕嚕的叫聲，他用右手撐著肚子，讓饑餓感不那么明顯。他感覺自己的鼻血還在流，一直沒停；寒風(fēng)吹來，冷得他打了一個寒顫。

    “咿呀咿呀！”

    奶娃娃的聲音讓李富貴下意識抬頭看過去，田埂的另一頭，大隊長的媳婦正背著一個奶娃娃朝他這頭走來。

    李富貴立刻背過身去，他不能讓她們看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

    于是，李富貴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富貴，你等一下！”

    沈雪在女兒發(fā)出聲音的時候，正好看到滿臉是傷的李富貴，他又被李瘸子打了？想到這種情形，沈雪著急地追了上去。

    聽到身后傳來的腳步聲，李富貴想著大隊長媳婦背上還背著那個花兒一樣的奶娃娃，田埂這么窄，可別摔著了。

    他只好停下來，伸手擦了擦鼻血。

    葉嘉瑩完全沒想到，自己再次看到李富貴居然是這樣的場景。

    他瘦削的臉上又青又腫，鼻血直流，額頭上有一道劃傷，正在滲著細(xì)小的血珠。

    是誰干的！

    葉嘉瑩握緊rou乎乎的小拳頭，眼里迸發(fā)出一陣火光。

    背著葉嘉瑩的沈雪沒看到此時女兒臉上的神色，見李富貴渾身是傷，一臉黯然沮喪，她什么都沒問，心疼地拉過李富貴的手。

    “走，跟嬸子回家。”

    李富貴不敢去看面前溫柔的嬸子和她背上的小奶娃，怕自己的模樣嚇著她們，他低頭看著自己露出來的腳趾，沉默不語。

    聽了沈雪的話，李富貴搖了搖頭，他不能去大隊長家里，他是掃把星，只會給別人帶來霉運。

    “咿呀咿呀！”葉嘉瑩著急了，他怎么這么倔？自己受傷了不知道嗎？

    沈雪被拒絕后并沒有強迫李富貴，她拿出一條干凈的手帕，彎下腰幫李富貴清理臉上的臟污，勸說道：“沒事的，跟嬸子回家，我?guī)湍闾幚韨冢茄驳弥棺〔判?。?/br>
    因為沈雪彎腰的關(guān)系，李富貴正面對上她背后的小粉團子，奶娃娃焦急的眼神看得李富貴心頭一軟，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這一刻，他好像看到奶娃娃松了一口氣。

    顧及著小男娃的臉面，沈雪牽著李富貴繞開村民從后門回了家。

    家里人都去田里干活兒了，葉嘉慶他們也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沈雪倒了一盆冷水過來，用毛巾給李富貴敷額頭，然后讓李富貴頭部后仰，堅持兩分鐘。

    “富貴，別怕！我們先把鼻血止住。”

    不一會兒，沈雪從房間里找來碘伏和紗布，等李富貴的鼻血止住了，她輕柔地幫他清洗干凈傷口，再用碘伏挨個兒給他消毒。

    這個過程中，李富貴屏住呼吸，雙腳腳趾頭抓地，從來沒有人對他這么好過，他鼻頭一酸，紅了眼眶。

    沈雪以為他這是疼的，連忙輕輕地呼了呼，“富貴，是不是很疼？嬸兒輕點，馬上就好！”

    趴在娘親背上的葉嘉瑩看懂了李富貴眼里的情緒，從家里人口中，她多多少少知道了富貴的身世。沒有娘的小男娃經(jīng)常被酗酒的爹暴打，他這滿頭滿臉的傷，應(yīng)該就是這么來的吧！

    處理完李富貴臉上的傷，沈雪捏了捏他的手腳，“身上有沒有哪里痛？一定要跟嬸兒說?！?/br>
    還沒等李富貴開口，他肚子傳來咕嚕嚕的叫聲。

    “沒，沒有，不痛?！崩罡毁F漲紅了臉，他后退一步，說了一句謝謝就想跑。

    “別走！”沈雪拉住李富貴，將他按在小桌子面前坐下，“今天臘月初八，嘗嘗嬸兒做的臘八粥?！?/br>
    李富貴第一反應(yīng)就是拒絕，他已經(jīng)在大隊長家里吃過一次紅糖雞蛋了，不能再賴著他們家。

    “咿呀咿呀！”

    此時，沈雪背上的奶娃娃揮舞著小手，圓圓的眼睛瞪著小男娃，她的眼睛仿佛在說，你怎么不聽話，要乖。

    李富貴沉默地望著小奶娃，漆黑的眼里流露出一絲脆弱。

    她們對他越好，他越是不安，如果因為自己影響到大隊長家人，他會很難過的。

    灶房里，沈雪很快熱了一大碗臘八粥過來，這會兒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也不知道富貴餓了多久。

    “吃吧！鍋里還有?！?/br>
    沈雪笑著把筷子塞進(jìn)李富貴手里，然后背著女兒走開了，自己在這兒看著富貴肯定會不自在。

    面前熱氣騰騰、又香又甜的臘八粥讓李富貴的心顫了顫，他是不是又在做夢了？

    差不多同一時間，村東頭李瘸子家，正在悶頭睡大覺的李瘸子，被轟隆隆的拍門聲給吵醒了。

    “誰呀！拍……拍，壞了，大門，你……你們，賠我！”

    頂著雞窩頭的李瘸子氣憤地打開大門，結(jié)結(jié)巴巴地吼道。

    當(dāng)他看到一群氣勢洶洶的村里人堵在自家門口，李瘸子頓時蔫了，他縮了縮脖子，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yù)感。

    “你還有臉讓我們賠錢？看看你兒子干的好事！”李紅福把自己兒子李佑剛往二弟面前一推，伸出來的右手食指直接戳向李瘸子的臉。

    “大……大哥，有，有話，好好說，這……這是咋回事？”

    “李瘸子，我跟你說，你兒子把我們幾家的孩子打了。你看看他們身上的灰塵，臉上的泥巴，全都是你兒子弄的。李富貴呢？把他叫出來！這個掃把星，居然敢欺負(fù)我王大志的孫子！”

    “人呢？躲在家里不敢出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