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嗎？方圓十里的鄉(xiāng)親誰不說一句李富貴造孽，那都是他的命。說不定上輩子他李富貴做多了壞事，這輩子才會攤上這么個爹?！?/br>
    有人很快附和道，顯然他不覺得自己有幫一把李富貴的責(zé)任。

    “紅軍，你可是富貴的隔房大伯，你們李家真的不管富貴？我聽說，昨天大隊(duì)長提了二十斤紅薯給怪老頭送過去。”其中一個歇腳的鄉(xiāng)親，朝最先提出歇口氣的中年壯漢看了過去。

    眼見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自己看了過來，李紅軍笑了。

    “依我看，大隊(duì)長未必是從自己家里拿的糧食。大家伙兒應(yīng)該都知道，每個生產(chǎn)隊(duì)都有預(yù)留給殘疾人、年邁的鰥夫和寡婦等困難家庭的余糧。你也說了，我是隔房的親戚，就算想管，也得先問問我三叔的意見?！?/br>
    聽李紅軍這么一說，大家心里的負(fù)罪感頓時少了很多。

    大隊(duì)長手里有特權(quán)，當(dāng)然敢把李富貴的事兒往自己身上攬，他們可沒有這個能耐。

    李紅軍見好就收，既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又暗中給葉朝光上了眼藥。他眼饞紅星生產(chǎn)大隊(duì)大隊(duì)長這個位置很久了，憑什么他葉朝光可以連任三屆大隊(duì)長？

    論種莊稼，他的經(jīng)驗(yàn)和力氣遠(yuǎn)不如自己。

    不就是頂了個高中生的帽子嗎？有什么了不起的，還不是跟大家一樣背太陽過山！

    而此時，匆匆趕往公社的葉朝光正盤算著去一趟縣城，他們這個小地方壓根兒沒有奶粉賣，就算去縣城也只能去黑市碰碰運(yùn)氣，商店里的奶粉都要憑票才能購買。

    葉朝光反應(yīng)的問題得到了公社工作人員的重視，他們表示會盡快安排人去紅星生產(chǎn)大隊(duì)進(jìn)行普法宣傳。

    從公社出來，葉朝光先是給大哥拍了一封電報，然后在騎車和坐公交車去縣城之間選擇了騎車。

    他兜里的錢是用來給瑩瑩買奶粉的，花在車票上太浪費(fèi)了。

    葉朝光這一去就是一整天，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他還在往家里趕。冬天夜里的風(fēng)刮在臉上，就跟拿刀割臉?biāo)频奶?。今天晚上恰巧沒有月亮，他只能憑感覺在黑暗中前行。

    自行車輪胎不小心撞到路上的大石頭，葉朝光從車上翻了下來，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去查看綁在自己身上的奶粉和奶瓶。

    還好，沒摔著！

    扶著自行車起來，葉朝光大步跨上去，想著家里人都惦記著自己，他加快了騎車的步伐。

    葉家堂屋門口，三個小男娃并排坐在門檻上，望著回家的方向。他們眼睛一眨也不眨，只想著等會兒一定要第一時間沖過去，迎接在外面忙碌了一天的爹。

    “天都黑透了，爹現(xiàn)在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他能不能看清騎車的路？”身為老大，葉嘉慶已經(jīng)十歲了，他比村里任何一個同齡人都要懂事。

    “要不然我們?nèi)ソ拥?？提個煤油燈給他照亮！”老二葉嘉辰說著，從門檻上站了起來。

    “這么大的風(fēng)，煤油燈會被吹滅的?！崩先~嘉然撓了撓腦袋，心里想著：要是有不會熄滅的燈就好了！

    作為家里的大家長，葉國運(yùn)站在背后聽到孫子們的對話，欣慰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兒子和媳婦把孩子們教育得很好。

    “你們別等了，先去洗漱睡覺。嘉慶，你是哥哥，要帶個好頭?！比~國運(yùn)自然也擔(dān)心兒子，可守在大門口只會讓孩子們越來越冷，越來越擔(dān)心。

    “曉得了，爺爺！”三個小男娃同時回過頭，異口同聲地喊道。

    “嘉辰，嘉然，跟我來，我給你們倒洗臉?biāo)拖茨_水?！比~嘉慶一手牽一個弟弟，拉著他們朝屋里走去。他們可以悄悄的在房間里等，等爸爸回來給他捏捏肩，捶捶腿。

    昏黃的煤油燈，照亮了葉家的青磚瓦房，空氣中飄蕩著臭臭的煤油味兒，夾雜著冬天的冷冽氣息。

    葉老太太怕媳婦擔(dān)心兒子這么晚了還沒回來，索性抱著孫女去了她房里跟她聊天。

    “朝光應(yīng)該是去縣城了，我猜奶粉肯定有了著落?！?/br>
    沈雪望著坐在床頭的婆婆，心里滿滿都是感動，“娘，要不您先帶著瑩瑩去睡了吧。您都忙了一天了，朝光辦事向來靠譜，他這會兒說不定都走到村口了?！?/br>
    “沒事兒，娘不累。只要想著咱家的小瑩瑩，娘心里高興著呢?！?/br>
    葉老太剛進(jìn)來時就把熟睡的葉嘉瑩放在了兒媳身邊，她看著抱被里面的小粉團(tuán)子，眉眼里全是寵溺。

    “小雪，你不知道瑩瑩這孩子有多聰明，她每次要尿了，都會踢腿叫喚，從來不拉在身上。我給她洗小屁股的時候，她還會沖我笑。要我說，家里的孩子都繼承了你和朝光的優(yōu)點(diǎn)，一個比一個省心，一個賽一個貼心?！?/br>
    “娘！”沈雪拉過婆婆的胳膊，跟她靠在一起，“嫁給朝光，成為您的媳婦，是我的福氣?！?/br>
    “乖孩子！娘打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個好的，錯不了！”

    葉老太想起兒媳剛下鄉(xiāng)到他們生產(chǎn)隊(duì)的時候，小臉瘦得還沒有她的巴掌大，身體纖弱得風(fēng)一吹就要倒似的。因?yàn)殚L得好，沒少被人議論，還差點(diǎn)……

    就在這個時候，大門口傳來了葉國運(yùn)和葉朝光說話的聲音，家里三個小子也歡天喜地的跑了過去。

    “你先好好躺著，娘出去看看。等朝光洗把臉，娘就讓他過來你跟前，跟你說話?！?/br>
    葉老太扶著兒媳婦躺下，給她蓋好了被子才推門出去。

    穿過灶房，來到堂屋，她在桌上看到了五袋奶粉，一個玻璃奶瓶，以及一大塊紅糖。葉老太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贊許地看向兒子，“朝光，這些東西花了多少錢？娘給你拿錢?！?/br>
    葉家還沒有分家，哪怕在部隊(duì)的葉家老大，每個月也會按時將工資中的一部分郵寄回來。

    葉朝光手里僅有的三十塊錢，是他和沈雪這么多年來好不容易攢下來的。

    “娘，瑩瑩的奶粉錢從公中出不太好。我今天去城里，找到了賺錢的法子?！比~朝光的眼睛在昏暗的堂屋中閃閃發(fā)亮，為了孩子，再苦再累也值！

    葉老太瞪了兒子一眼，從懷里掏出幾張手帕包裹著的大團(tuán)結(jié)遞給他。

    “瑩瑩是我們老葉家的寶貝疙瘩，我愿意給她花錢，不希得你同意。你賺的錢，就拿來給你媳婦和孩子買兩身新衣裳。趕緊拿著去洗把臉，你媳婦還等著你哩！”

    說著，葉老太直接把錢塞進(jìn)兒子手里，然后轉(zhuǎn)身進(jìn)灶房給他煮吃的去了。

    葉朝光捏著手里的錢，抬頭看向自己的父親。

    “你娘讓你拿著，你就拿著。你還不清楚你娘，她從來不偏袒任何一個孩子，你們有的，你大哥和弟弟也都會有?！?/br>
    在安靜的夜里，堂屋里的對話傳進(jìn)了沈雪耳中，她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女兒，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瑩瑩，你馬上就有奶粉喝了，高興嗎？”

    呼呼大睡的葉嘉瑩并不知道，她掉進(jìn)了福窩里。

    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李富貴悄悄地起了床。他先是把知青點(diǎn)院子里的雜草全部拔了，再把院子清理干凈，然后從竹林里撿了很多竹筍殼堆在怪老頭家的灶房里。

    等他做完這一切，不知道什么時候出門的怪老頭回來了，手里拿著一把野菜模樣的東西。

    他看都沒有看李富貴一眼，徑直朝廚房走去。

    李富貴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緊張且小心地跟了過去，對著怪老頭的背影，他鞠了一躬，“謝謝！”

    這一次，怪老頭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

    “燒火。”

    李富貴驚訝極了，他正準(zhǔn)備向怪老頭求證，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可怪老頭根本不給他反應(yīng)的機(jī)會，他舀了一瓢水去院子里清洗野菜去了。

    “嗯，我這就去燒火。”

    在灶臺邊上，李富貴找到了一盒火柴，他推開火柴紙匣子，里面居然只有一根火柴了。他小心翼翼地將火柴劃著，用小小的火苗將竹筍殼點(diǎn)燃。這件事他從一年前就開始做，燒火的動作十分熟練。

    怪老頭往鍋里摻了兩瓢水，隨手將洗干凈的野菜扔了進(jìn)去，蓋上鍋蓋前，他還蒸了兩根紅薯。

    做完這些，怪老頭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回了房間，留下李富貴一個人看著灶膛里的火焰發(fā)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面前忽然多了個人，“富貴，富貴，這個給你吃！”

    瘦黑女娃悄悄走進(jìn)知青點(diǎn)的灶房，笑著將一顆熱乎乎的煮雞蛋遞到李富貴跟前。

    李富貴回過神來，冷漠地看了女娃一眼，他一個字也沒回應(yīng)，更別提伸手去拿面前的雞蛋。

    曾經(jīng)他也以為會有人真的在乎他，想要幫助他?？墒聦?shí)上，他每一次伸出去的手，都會成為他心底的痛。

    “你怎么了？身體還是不舒服嗎？”

    瘦黑女娃皺了皺眉，伸手想要去摸李富貴的額頭，卻被他靈活地躲開。

    “哎，你怎么這樣？難道要我剝開喂你？富貴，你剛剛大病了一場，正需要營養(yǎng)。乖，把它吃了?！?/br>
    李富貴斜眼看了瘦黑女娃一眼，就在幾天前，她還跟別人一起朝自己扔石子，現(xiàn)在不知道玩的什么把戲。說不定，這又是她想出來的新法子，專門折騰自己。

    要不是為了守著鍋里的食物，他現(xiàn)在早就跑開了，這塊黑炭真煩人。

    “富貴，我不會害你的。我是你堂姐，我叫李佑樂，你可以叫我樂樂jiejie。喏，雞蛋我給你放在這里，你趁熱吃?！笔莺谂迣?shí)在沒辦法，只好將雞蛋放在灶臺上。

    原本她還想跟李富貴多說幾句話，告訴他昨天多虧自己跑去通知大隊(duì)長，不然他肯定兇多吉少。

    可李富貴看人的眼神又兇又冷，她怕適得其反，只能遺憾離開。

    要不是重生回到小時候，提前知道李富貴以后會被親爹親娘找回去，變成超級有錢的富二代，她才懶得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