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5日的早晨，我從睡夢中醒來。盡管睡眠時間充足，我卻自覺比常日里要疲乏很多，不禁推測或許長時間進入夢境世界會消耗大量的精力。這么算來，我需要休息一天，并且避免在那個世界停留過久。另一件可以確定的事情是，夢境中的食物不會填飽現(xiàn)實中的腸胃。

    26日的夜晚，我再度進入夢境世界。我離開尼爾城，在烏撒鎮(zhèn)訂了三天的旅館，然后前往舊神的神廟，繼續(xù)解讀《玄君七章秘經(jīng)》。此后的27、29、30三天（28日上午我去研究所協(xié)助科研工作，下午西尾佐紀(jì)找我打了兩個多小時，傍晚又拉著我出去玩，因此夜里沒有打算耗費精神進入幻夢境），我每夜都會在夢中流連于那些古老的書架之間，在那把高背椅上靜靜地沉思，在那張石質(zhì)的圓桌上寫寫畫畫。

    我的工作成果都保存在隨身空間里面。我想，倘若我遭遇什么不可預(yù)知的意外，這個萬劫不滅的空間將會忠實地保留下一切，等待那些友善而近乎全能的域外來們研究分析。因此，我就不在這里抄錄一遍我的工作，而只是簡要地說明這幾天來獲得的情報。

    《玄君七章秘經(jīng)》的第六章提到了位于中亞的“冷原”——據(jù)說那是一個寒冷、荒涼、沒有生機的詭異高原，生活著奇怪的類人生物和一種巨大腫脹的紫色蜘蛛；然而在埃文斯提供給我的夢境世界地圖中，北部因堪諾克附近的一大片區(qū)域被標(biāo)上了同樣的名字。我不由得聯(lián)想到祖格們生活的森林——那里有兩處地方與清醒世界接壤，那些小家伙們就是從那里進入人類生活的地方，再帶著許多有趣的故事回到家鄉(xiāng)。

    “你的猜測很可能是正確的?！?/br>
    聽著我的陳述，埃文斯一臉嚴(yán)肅，然后陷入了思考。

    “我本人并沒有去過冷原，阿塔爾大長老或者神廟里的其他人，亦不例外。不過，在常規(guī)的觀念中，冷原的四周應(yīng)該環(huán)繞著無路可通的巍峨山脈，而人們肯定需要航行經(jīng)過詭異兇險的海洋才能抵達那片大陸?；蛟S你可以到別的地方去打聽這件事，比方說沿著斯凱河一直走到南部海岸的狄拉斯琳。我想，你不缺少保護自己的能力。”

    埃文斯慷慨地允許我拷貝幾份神廟里的珍貴古籍。于是在十月的第一個星期五，帶著《玄君七章秘經(jīng)》和古老的《納克特抄本》，我離開烏撒，前往坐落在勒瑞安山下的哈提格——我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返回這一帶，在沿河南下之前，我不想留下遺憾。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烏撒的貓。鄉(xiāng)野傳說中，貓咪們會在夜里從高大的房屋頂端跳向某個位于境界彼方的神秘國度——據(jù)說是在月亮的暗面，我不知道這是一種隱喻，還是真的指那顆星球的背面。

    住在烏撒的這段時間里，一只小小的銀色虎斑緬因貓經(jīng)常從陽臺溜進我的房間。我們倆見面時，它總是輕快地躍上我的膝蓋，一面打鬧著一面發(fā)出愉快的呼呼聲；而當(dāng)我在夢境世界中入睡、意識返回清醒世界中時，它也跟著在床頭蜷起了身子。

    臨行的時候，我和埃文斯再次談?wù)摰絺惖婪颉たㄌ氐某鞘?。他說，這個地方可能存在于卡特獨有的夢境里，而不在我和他，以及其他大多數(shù)人所熟悉的普通夢境世界中。如果是這樣的話，要找到那座精美絕倫的城市就顯得有些無從下手，甚至連夢境諸神也可能對此無能為力。

    10月19日的傍晚——我的意思是夢境世界的傍晚，我抵達哈提格鎮(zhèn)。小鎮(zhèn)處在烏撒的北面，相較于稍顯繁華的尼爾城和安靜悠閑的烏撒鎮(zhèn)，這里顯得要平凡質(zhì)樸很多。道路兩側(cè)的農(nóng)舍破舊粗獷，圈出田野的籬笆也并不像烏撒附近的那樣整齊干凈。自然，哈提格的旅館也沒有那么舒服，但還不至于說太糟。

    我沒打算在哈提格待太久。第二天上午，從旅館的侍者那里打聽到此地的怪談——坐落在那些怪石嶙峋的丘陵間、被稱作“魔鬼耕地”的一片荒地——之后，我便動身前往那里。既然當(dāng)年的自耕農(nóng)都能從那片荒地毫發(fā)無損地回來，我作為煉神還虛境界的修士總不至于遭到危險吧？

    大約8點半左右，我離開哈提格鎮(zhèn)，走進了那片模樣奇特怪異的丘陵山區(qū)。隨身空間中的劍匣已經(jīng)被我取出背負(fù)，里面有一柄三尺三寸的靈劍，還有四十九把七寸長的飛劍，隨時準(zhǔn)備化作一陣金屬風(fēng)暴。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旅途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很普通乏味。草叢與灌木皆是尋常可見的那種類型，峻峭重疊的怪異巖石沒有任何景觀意義上的美感可言。后來，我給自己加持了御風(fēng)術(shù)，腳尖一點便是十多米的距離，不知不覺便走出十幾公里。

    見到“魔鬼耕地”的時候，我正憑虛御風(fēng)，從雜草叢生的山谷往山脊飛去。谷底的野草又高又密，全都濕漉漉的，空氣中也充斥著一股令人不適的潮氣。當(dāng)我抵達山脊上、俯瞰附近一帶時，那片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怪異荒地就這樣突兀地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中。

    仿佛噩夢深淵中帶著嘲弄意味的光亮，一抹邪惡丑陋的藍紫色映入我的眼簾。這片野蠻地生長著怪異“植物”——從外形上看類似植物，但我不敢肯定它們的生物學(xué)性質(zhì)如何——的荒地一直延伸向東，覆蓋了不計其數(shù)的山丘與溪谷，而那些在其他地方隨處可見的草叢與灌木卻完全不見了蹤影。

    盡管本能地感受到其中隱含的險惡，我還是遵循好奇心，御風(fēng)向那邊飛去?？康媒?，那些藍紫色植物在我眼中變得清晰起來。它們看上去像是矮小的灌木，植株直立，沒有絨毛，藍紫色的花朵呈現(xiàn)出一種擾亂心智的詭異分形體結(jié)構(gòu)。

    確認(rèn)植物的表面沒有可能有毒的粘液之后，我試著接觸了其中的幾株，發(fā)現(xiàn)其莖的基部木質(zhì)化，材質(zhì)強度比印象中的小灌木要高，但還不至于說超出有機體的范疇。我往荒地的深處走去，隨著探索的進行，我漸漸注意到一種古怪的死寂——這里沒有先前偶爾可見的云雀或兔子等小動物，甚至就連幾乎無所不在的昆蟲們似乎也遺棄了這片土地。

    我初步猜測上述現(xiàn)象是由于這些“植物”不在食草動物和昆蟲的食譜范圍內(nèi)，相應(yīng)地，食rou動物則因缺乏食物而無法在此地生存。然后，我便想知道這片不可思議的荒涼土地到底有多大，于是乘風(fēng)而起，試圖從高處運用所學(xué)的數(shù)學(xué)原理計算出它的范圍——這時我看到了那棵孤單的大樹，或者說造型很像是一棵樹的生物。

    它聳立在一座比其他丘陵略高一些的小山上，周圍一圈都是光禿禿的貧瘠砂石土地，顯得頗為惹人注意。它的出現(xiàn)完全在我意料之外，一路行至此處，我已經(jīng)有好幾公里沒有看見任何高大的喬木。

    我駕馭著風(fēng)的力量往那邊飛去。那棵樹有著扭曲的、直徑將近一米的巨大樹干，三只粗壯的枝椏以一種違背幾何直覺的方式向周圍伸展開，寬大厚實的樹葉木如同鱗片般互相重疊，葉面的紋路卻又如此的變幻莫測，令人發(fā)狂；就像是梵高的油畫中，那種厚重、粗獷的筆觸所勾勒出的狂野造型。

    盡管沒有攜帶手表或者別的時鐘，但我從太陽的位置推斷出當(dāng)時大約是上午十點。此刻陽光開始變得熾烈，而我已經(jīng)在荒野行進了一個多小時，便來到這片不毛之地中唯一的樹蔭處坐下，帶著愜意放松地靠在那粗壯的主干上，然后闔上了自己的眼睛。

    這時，一種古怪的感覺開始侵襲我的心智——那是一種模糊灰暗的幻覺，像是某種與熟悉事物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的思維波動。在仿佛白日夢般的迷幻體驗中，我覺得自己看見了一座聳立在藍紫色有機體構(gòu)成的汪洋旁的雄偉城堡——也許是神殿，那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建筑風(fēng)格；三顆赤紅色的太陽在青金色的天空中發(fā)出耀眼的光芒。

    那座雄偉的建筑有著某種反常的色彩——那是一種無可名狀的淡紫色陰影。而當(dāng)我轉(zhuǎn)過身時，順著三日光輝照射的方向，我看見了幾乎要占據(jù)半邊天空的巨大黑色三角形——那大得難以置信的尺寸和令人頭暈?zāi)垦５母叨?，讓我覺得其不是地球，或者其他任何正常的星球，應(yīng)該擁有的東西。

    接著，我注意到了——我希望我永遠也不要再見到——許多身形龐大的怪物飛翔在渾濁的天空中。它們崎嶇的外表各不相同，沒有哪兩只是完全一樣的，旋轉(zhuǎn)扭曲的褻瀆光暈在其體表流轉(zhuǎn)。

    我正想著是否該離開的時候，一只由變幻莫測的曲線和曲面所構(gòu)成的家伙注意到了我，將那不斷轉(zhuǎn)變的虛空般的核心對準(zhǔn)我的方向。霎時，空間上的距離好像失去了意義，我的視線被快速拉近，甚至似乎感受到了那惡臭不潔的深淵——三只燃燒著的眼睛正直勾勾地凝視著我。

    于是我在極度的恐懼中驚叫起來，一種瘋狂的沖動迫使我想不顧一切地逃離此地。我轉(zhuǎn)身就跑，那座城堡——或者神殿——在我眼里越來越近，巨大的正門陰森地浮現(xiàn)在視野中。有那么一會，我覺得那扇門就像是一張巨口，但我還是義無反顧地沖了進去。接著我被吸進了那片黑暗——一個無底的黑暗深淵，無法用言辭描繪的虛空。

    我渾身冒著冷汗從床鋪上醒來。我看了看時間，是10月20日的凌晨5點。我休息了一天，在21日再度入夢——夕陽下，那些怪異的植物開花了，晚風(fēng)中起伏的藍紫色海洋散發(fā)出一種妖異的美麗。那顆古怪的大樹老實地待在那里，吹拂來的風(fēng)攪動了那些不同尋常的樹葉，但它們發(fā)出沙沙聲卻不再擾亂心智，亦不能引發(fā)那種可怕的平靜昏睡。

    先前見到的異世界僅僅是個白日夢嗎？還是說，是某種不可名狀的邪惡力量在試圖侵蝕我？我不知道。我在附近好好地搜索了一陣，卻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情報。當(dāng)我回到哈提格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便在小鎮(zhèn)的旅館又住了一晚，準(zhǔn)備第二天上午出發(fā)沿河南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