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勉強地笑著：“不要可憐我，也不要把我當(dāng)一個病人而感到為難。你是完全自由的，你說過我不要被過去困住，那么我希望你也不要被我困住，不要被你的善良困住。我們之間，你再好好想一想。”

    “我希望你靠近我的唯一前提，是你對我仍有心動?！?/br>
    說完，他起身離開，帶上門的動靜悄無聲息。

    姜蝶望著空蕩蕩的拐角，有一種他終于走了，或許不會再回來的預(yù)感。

    *

    自那天起，兩個人又莫名地失去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聯(lián)系。

    姜蝶知道，蔣閻是在給她留出空間，等待她最后的答復(fù)。

    她又恢復(fù)到了之前的兩點一線中，公司，公寓，朝九晚不知道幾點。但這些忙碌的生活都無法填滿她不知道從何處漫出來的空虛。

    這天難得周五下班早，她想著要不要去做個按摩，仲解語在工位后對她擠眉弄眼，示意她看微信。

    姐就是解語花：福蝶福蝶，江湖救急

    小福蝶：咋了？

    姐就是解語花：陪我去吃頓飯，我請你，順便幫個忙，演下我老公

    小福蝶：……老公？??！

    姐就是解語花：之前夜店碰上個普信男煩得我要死，我已經(jīng)使出無數(shù)方法拒絕這個爛桃花都沒啥用，只有改變性向逼退他了！

    小福蝶：……

    最后姜蝶還是同意了，和女孩子扮演親密這件事又不難，還能免費蹭到一頓大餐。

    那位傳聞中的爛桃花早一步到了餐廳，他沒有想到仲解語會多帶一個人過來，臉色一僵說：“我用的是團購券，只夠兩人份的……你多帶個人怎么沒和我招呼啊?！?/br>
    仲解郁無語道：“今天沒想讓你請。”

    姜蝶有模有樣地在他對面坐下，揚了揚下巴，另一只手還非常細(xì)節(jié)地抓著仲解語。

    畢竟曾經(jīng)也是有過“營業(yè)”經(jīng)驗的人，她對這種戲碼手到擒來。

    男人眼神掃過她們交纏的手，已經(jīng)有所警覺地看向她。

    姜蝶迎上他的視線，拿出正宮的氣勢開口：“其實你挺好的，肯定會有別的女孩子喜歡你。但解語不會，因為她喜歡的是女人，是有胸的女人，你有嗎！”

    說著，姜蝶挺了挺胸。

    對方挺了挺自己比姜蝶還大的胸肌：“我有啊?！?/br>
    “……”

    姜蝶扶額，和仲解語無奈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仲解郁出馬道：“你光有胸也不行，我還暈機（雞）?！?/br>
    這下輪到對方：“……”

    最終一番糾纏下來，那男的總算相信她倆是一對，憤而離席。

    仲解語大松一口氣，招呼姜蝶吃飯。結(jié)果吃飯途中仲解語還收到對方的微信。

    她翻了個白眼：“我的老天，他說我會喜歡女的是因為沒真的試過和男人doi的感覺。我要是有他這種自信，我什么男的泡不下來。那個蔣總早被我拿下了。”

    姜蝶的叉子劃拉了一下盤子，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仲解語看過來：“怎么了？”

    “沒事沒事?！苯麪钏齐S意道，“你和蔣閻……？”

    “啊我就是隨口一說，早沒那個心思了?！敝俳庹Z嘆了口氣，“給你個忠告，過分自信的男人碰不得，但是，有白月光的男人也同樣碰不得?！?/br>
    姜蝶心里一驚：“你這都知道？”

    仲解語放下刀叉，清了清嗓子，模仿著蔣閻當(dāng)時的語氣，說道：“我的心臟就是一個微縮模型，我把我愛的人親手放在里面。雖然我知道她已經(jīng)不會再回來了?！彼踔吝€學(xué)著指了下胸口，“可是在這里，她是永恒的?！?/br>
    “哎喲我的媽，我當(dāng)時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闭f完，仲解語搓了搓胳膊，“這句話我一個字都沒忘記，真的有驚到我。其實我一直覺得一個人去談?wù)撚肋h(yuǎn)這種詞是挺可笑的，我只能說我永遠(yuǎn)熱愛愛情，但我不會去說我永遠(yuǎn)愛一個人，被一個人捆綁住一生和被愛情捆綁一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你說是不是？”

    她正期待著姜蝶給予自己一些反應(yīng)呢，就見她神色放空。

    “姜蝶？”

    然而，眼前的人久久沒有回過神。

    *

    千里之外的平溪。

    這兒是一個邊陲小鎮(zhèn)，依山傍水，但很清貧。鎮(zhèn)上沒多少青年人，一只竹椅，一個老人，一輪落日，組成一幅靜止不動的畫面。打破這幅寂靜的，是巷口兩個跳皮筋的孩子。他們無學(xué)可上，整日在街頭巷尾廝混。

    蔣閻到達(dá)時，被安排住在沿河的吊腳樓，這是平溪唯一一處設(shè)施還算不錯的招待所，說是不錯，也只是針對窗外的景色而言，里面陳列的設(shè)施只能用民宿形容更恰當(dāng)一些。

    畢竟這兒的旅游還沒開發(fā)起來，地形刁鉆，高鐵未通，導(dǎo)致平溪和外界的溝通總是很緩慢，連帶著經(jīng)濟也落后。

    蔣閻來這里，自然不是為了旅游或者商業(yè)開發(fā)，而是之前他在兒童基金會捐了一大筆款用于平溪公益小學(xué)的創(chuàng)建，他們特意邀請他前來參加學(xué)校落成的剪彩儀式。

    他過來并不是想攬功，就想親眼看一看這所小學(xué)建成的模樣，確認(rèn)沒有偷工減料。也算額外也給自己抽空放兩天假。

    最近的一段時間，他比之前更瘋狂地投入到集團的運作中，沒有任何喘息的時間。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會神經(jīng)質(zhì)地去隨時看一眼手機，看看置頂?shù)哪莻€人有沒有給自己發(fā)來任何消息。

    但是沒有。

    這就好像是一場漫長的審判，他畏懼最終的判決，可又受不了這種懸而未決的凌遲。

    剪裁儀式將會在第二天清晨舉行，大家都提前一天到，基金會的創(chuàng)始人怕蔣閻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無聊，推薦他去離平溪不遠(yuǎn)的平谷轉(zhuǎn)轉(zhuǎn)。

    他說這個時節(jié)，平谷正迎來大規(guī)模的蝴蝶爆發(fā)，是難得一見的奇觀，成千上億的毛蟲，將會在兩三天內(nèi)陸續(xù)地一齊羽化成蝶。

    蝴蝶大小爆發(fā)周期不一，大爆發(fā)得間隔六七年，錯過這次，也許下次就要再等六七年。所以剪彩儀式選在這兩天，也是討個好彩頭。

    蔣閻原本興致缺缺的，聽到他說蝴蝶爆發(fā)幾個字，突然提起神，問他怎么走。

    結(jié)果這下中午聚餐都干脆缺席，直接動身去了平谷。

    平谷距離平溪大約有兩小時的車程，主要山路不好開，越野車只能勻速慢行。蔣閻倒是不介意，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純粹地走過神。

    車窗外全是單調(diào)的重復(fù)的綠色，沿路已經(jīng)依稀能看見蝴蝶的痕跡。

    他一直覺得，人類走神的時候是最接近神的瞬間。

    大腦無所思，無所想，也無情，如果有神明，大概就是這樣子的，不會被這些所累。

    但這樣超脫的時間沒有維持很長，工作微信又不停發(fā)進(jìn)來。

    他揉著眉心，開始和秘書溝通積壓的工作。他來平谷前人也不在西川，才去了一趟紐約談合作的項目，以及找尋之前承諾給母親的古董花瓶。

    完成所有任務(wù)，連時差都沒調(diào)整，就奔波到了這里。

    秘書有條不紊地匯報完，蔣閻正欲掛斷，對方欲言又止地說：“預(yù)約您時間的客人都在這里了，但還有一位，她說不用再預(yù)約，但之前親自來公司找過您。我想了想覺得需要知會您一下?！?/br>
    山路漸陡，他的心臟和身體一起跟著被車子拋來拋去。

    “……誰？”

    “對方?jīng)]有留下聯(lián)系方式，但如果我沒認(rèn)錯的話，她是您手機屏保上的那一位?！?/br>
    “好，我知道了?！笔Y閻極力平靜地保持著和剛才一樣的聲調(diào)，“謝謝你?！?/br>
    一掛斷這通電話，他長長地深呼吸了一口氣，做完心理建設(shè)，給置頂?shù)念^像撥去了這些時間以來的第一通語音。

    很可惜，語音未被接通。

    蔣閻摩挲著手機，有種不顧一切，放下手頭所有瑣事，即刻飛到姜蝶身邊去的沖動。

    車子這時已經(jīng)緩緩開至平谷，車夫是個本地人，cao著蹩腳的普通話告訴他：“小伙子，下車吧，這兒就是了。里頭全是蝴蝶，可親人了，誰進(jìn)去都是‘香妃’。”

    蔣閻抬起頭，平谷兩個草字嵌在木板上，粗曠地掛在大門口。正中心還掛著一個類似的蝴蝶標(biāo)本的雕刻模型。

    山上霧氣蒙蒙，并不是陽光燦爛的日子，他一頭扎進(jìn)去，踏入竹林，卻還沒見到傳說中隨處可見的蝴蝶。

    他心里打的算盤是，姜蝶無法親眼看見這個奇景，那么他拍下來給她看也是可以的。

    結(jié)果在迷霧中轉(zhuǎn)了半天，就看到幾只蝴蝶在山路兩邊打轉(zhuǎn)，完全名不副實。

    他沒有泄氣，繼續(xù)執(zhí)著地往面前的叢林里深入。

    霧氣越來越稀薄，隱隱約約能聽到瀑布和溪流的聲音。

    越靠近，水流到石頭上的淙響愈發(fā)清晰。蔣閻撥開草木，如同穿過桃花源的洞口，眼前豁然開朗，山清水秀，瀑布從望不到頂?shù)膽已律巷w濺而下，大片大片的蝴蝶棲息在山谷里，像一件剪裁精妙的禮服，穿在巖石、樹林、河流身上。有一部分毛蟲還在迅速蛻變，將這件衣服織得更完整。

    蔣閻不由得屏住呼吸，即刻拿起手機想視頻姜蝶。

    可惜手機信號微弱，這是一通根本打不出去的視頻電話。

    “……”

    黑屏的熒幕上映出蔣閻有些懊惱又有些許落寞的神色。

    天空遠(yuǎn)遠(yuǎn)地飛來一只黑鳥，起先只是一個小點，越來越逼近，叢上俯沖而下，蜻蜓點水地從山泉中掠過，剎那間，驚飛所有蝴蝶。

    狂隨柳絮有時見，舞入梨花何處尋?？稍谶@里不是。蝴蝶不愁看不見，成群結(jié)隊飛舞，米白的，嫩黃的，顏色飽和不一，卻又完美融合，宛如神跡。

    蔣閻站在這片蝴蝶雨中，舉著手機拍下每一個瞬間，仰頭到脖子發(fā)酸。雖然不是實時，但延遲的也沒關(guān)系吧，只要她能看見，一定會喜歡。

    瀑布的淙響掩蓋了正在輕輕靠近的腳步聲。

    “新聞上說這里蝴蝶大爆發(fā)了。”

    腳步落定，背后一個聲音輕聲開口。

    蔣閻瞬間轉(zhuǎn)回身，對上姜蝶風(fēng)塵仆仆的眼睛。

    他們彼此凝視，空氣安靜，蔣閻聽見她繼續(xù)說：“但我不是為了看蝴蝶來的。”

    他喉間微顫。

    “……那是為了什么？”

    姜蝶再沒說話，上前兩步，撲進(jìn)他的懷抱，撞得蔣閻毫無防備地倒退兩步。

    平谷的毛蟲們等待數(shù)年，苦盡甘來，在生命最絢爛的這一刻爆發(fā)。漫天的蝴蝶下，他心口缺失的那一個也混在其中。

    他同樣也等待了很久，終于等到她飛上他的指尖，飛回他心臟的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