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夜色濃稠中,男人身披墨色披風(fēng)翻身上馬,甩起馬鞭在京城長街中奔馳起來,微涼的晚風(fēng)呼呼吹在耳后,他望著四處暗下去的燈盞,心中愈發(fā)下沉。 蟠龍殿里,皇帝已經(jīng)候他多時了。 難得瞧見沈敘懷一番著急不耐的神情,皇帝像是瞧見了樂子,勾起唇角狀若無事道:“這么晚了,敘懷怎的突然進宮了?” “皇上,”沈敘懷微行一禮,忍住雜亂的心緒道:“臣的王妃今日被皇后召進宮,至今都未曾回府,臣是來帶王妃回去的?!?/br> 皇帝頗有興致地打量了他這番模樣,漫不經(jīng)心道:“哦……禾凝啊。” 他說著像才想起什么似的,不經(jīng)意道:“朕午后聽聞,她似乎偷了皇后宮里一根步搖,眼下被押到天牢里頭去了……” 沈敘懷聞言一驚,下意識否認道:“不可能!” 她知道那個小丫頭雖然愛美飾華服,可從不曾覬覦別人的東西,更不會做出這等偷竊贓物之事。 “禾凝心思純正,從不曾做偷雞摸狗之事,她若看中了皇后宮里的東西,也只會請求皇后賞賜,絕不會偷盜?!鄙驍研募钡?。 皇帝掀眸略略看他一眼,心中玩樂愈深,可面上還是佯裝道:“那朕就不知道了,這是皇后宮里的事,皇后執(zhí)掌鳳印統(tǒng)領(lǐng)六宮,這種事朕也不好過問。” 沈敘懷抬起一雙黝黑深沉的眸子,沉默地盯著皇帝。 這會兒,他也算聽明白了。 沐禾凝是帝后的侄女,若她真做出什么偷盜之事,他們二人也不會是這態(tài)度,可皇帝在自己面前這般推辭,必定是故意的。 他們故意將他的王妃扣押下來,其心昭然若揭…… 這一回,分明是沖著他來的! …… 從蟠龍殿出來的時候,幾乎已經(jīng)到了子時,夜色更深沉了,晚風(fēng)涼得透骨。 沈敘懷快步向天牢的方向走去。 牢房門前,兩把燭火在夜色中鬼魅跳動,男人只身立于門前,冷聲命令道:“將牢門打開!” 守門的獄卒看了眼來人的身份,眼神一動,伸手阻攔道:“天牢禁地,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nèi)?!?/br> “本王是淵政王,是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怎的就不能入天牢了?”男人沉下臉的冰冷氣息愈發(fā)逼人。 獄卒的心中有些害怕,可想著上頭交代下來的任務(wù),他還是強勢道:“您是將領(lǐng),這種污穢之地自然不便您的踏足了,淵政王請回吧?!?/br> 男人眼神一睨,正要開口再說些什么,黑暗角落之處出來一人,夜色之下對他一喝。 “皇上今天特下了死令,不許淵政王踏入天牢半步?!?/br> 沈敘懷瞇起眼睛,在跳動的燭火下打量他一眼,看到他身上的皮甲與鐵盔,知曉此人是獄卒統(tǒng)領(lǐng)。 皇帝竟早知道他會來,還特意給天牢下了死令? * 天邊破曉,雞鳴四起。 沈意羨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晚上都未曾入眠。 天蒙蒙亮?xí)r,她坐起身子,神色倦怠到極致,眼下一片青黛。 丫鬟推開門進來,看見她心事重重的模樣,有些擔憂道:“小姐,您……您今日要去嗎?” 沈意羨不語。 她輕飄飄起身落于梳妝鏡前,愣愣地望著銅鏡中的自己。 說實話,她也不知道。 她已經(jīng)思慮一晚上了,可還是沒有結(jié)果。 那日梁景堯求到她面前,對以前的事情向她道歉,他在自己面前手足無措又痛哭流涕的模樣,她說不心軟,是不可能的。 那是她用了整個少女時期去愛的男人啊,她見不得他任何失意又落寞的時刻,所以用了自己全部的溫暖和愛去鼓勵他,支持他。 如今聽聞他跌落云端,她奮不顧身老遠從江南千里趕回,不也就是為了看他一眼嗎? 面對他的態(tài)度,自己縱然有過無奈、不滿、憤怒,可在聽聞他們兩之間還有一絲希望的時候,她竟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失望多一點,還是喜悅多一點。 在她心中,也有一顆小小的種子在生根發(fā)芽吧…… 梁景堯告訴她,皇后不會再阻撓他們之間的事,還為他在宮中舉辦了個選妃宴,只要他在這選妃宴上選擇了自己,那他們不日就能成婚,做他真正的皇子妃了。 所以沈意羨在聽到梁景堯告訴她的消息后,心中才會動搖不已。梁景堯叮囑她一定要來,這一次他一定會將那柄選妃的玉如意交到她手中。 “小姐還未考慮清楚嗎?今日可就是六皇子的選妃宴了?!毖诀邚你~鏡中打量了她一眼。 沈意羨雙手攥在衣袖中,像是終于咬牙下了決心,對丫鬟道:“替我梳妝吧?!?/br> 她不知道今日的選妃宴會是怎樣的,可她知道,若是這次她不去,必定會抱憾一輩子。 既然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就讓她一條路走下去,撞了南墻頭破血流再回頭吧。 沈意羨換了身藕絲琵琶衿的上裳,下搭宮緞素雪絹裙,烏黑秀亮的長發(fā)盤起一個流云髻,鬢邊斜斜插一只玉簪,略施粉黛,眉若遠山。 縱然已經(jīng)過了三年,可再次踏入這朱紅的宮門之中,她還是感覺一股熟悉。 緩緩行至青云臺的時候,沈意羨看到?jīng)鐾ず屠认铝⒅簧亵⒓t戴綠的鶯鶯燕燕,面色有些愣住了。 她心中忽然涌上一股不好的感覺。 若梁景堯早已確定了要選她,那這回的選妃宴也只是走一個形式而已,斷不會邀請這么多名門貴女赴宴。 在她愣神的功夫里,這些貴女們也已經(jīng)注意到了她。 沈意羨的氣質(zhì)放在哪里都是出眾的,這會兒站在眾人跟前,不免受到關(guān)注和議論,不少人都認出來,她就是從前名動京城的第一閨秀。 而人群中對她目光敵意最大的那個,沈意羨認得,是寧遠侯府的嫡女宋氏。 她也懶得再去猜測了…… 身后噠噠噠的腳步聲傳來,一襲刺繡鳳袍的皇后雍容華貴地朝眾人走來,身旁是動作有些遲緩的梁景堯。 與皇后的明媚面容不同,這會兒的梁景堯面色有些低沉。 他在看到沈意羨的那一剎那,目光有些躲閃,從她身旁擦肩而過,也不敢多看她一眼。 沈意羨的心頓時跌落進寒冰冷窖里。 皇后坐下來道:“諸位,這便是本宮的嫡子景堯。景堯喪妻已有多月,如今身旁沒個知冷知熱的人,本宮看著也不忍,今日邀請諸位前來,便是想為景堯挑選一位正妃。景堯如今雖不良于行,可他仍是中宮之子,若嫁入皇家,必然恩寵殊榮加身。” 她說著望一眼梁景堯,道:“景堯,你自己的婚事,自己拿主意,母后不干涉你?!?/br> 宮女站在梁景堯面前,呈上一柄玉如意。 沈意羨站在一眾貴女之間,靜靜地望著他。 男人神色猶豫,從方盤中取下玉如意,視線掃過一排或期待或漠然的面孔,目光落在沈意羨身上。 二人四目相對。 女子翩然站在那里,仿若遺世獨立。 梁景堯心下一動,握緊玉如意蹣跚朝她走去。 就在他的雙手要將玉如意奉上之時,皇后坐在上首倏地出聲打斷:“景堯,你考慮清楚?!?/br> 梁景堯的動作頓時就愣住了。 沈意羨面色不動,只淡淡地望著他。 她看見他的目光一寸寸下移,漸漸變得暗沉下去,一張清俊的面孔染不上任何情緒。 他手中的玉如意也垂落了下去。 沈意羨的心也跟著沉下去了。 片刻后,他看見男人認命般的抬起了頭,卻轉(zhuǎn)身朝另一邊慢慢走去。 寧遠侯府的嫡小姐宋氏得到了梁景堯的玉如意,面上驚喜萬分,顧不得男人臉上的漠然,便俯身下去:“多謝六皇子?!?/br> 緊接著便是皇后宣告和眾女恭賀的聲音。 沈意羨什么都聽不到了。 這樣的結(jié)果,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嗎? 她曾經(jīng)燃起過多少次希望,就會被他多少次的冰冷給熄滅。 那顆心經(jīng)過反復(fù)的灼燒和冰凍,已經(jīng)變得麻木僵硬了,她甚至腦海中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感覺。 她還能再期待什么?她還能再怨恨什么?不過都是自己作踐自己罷了。 眾人散去,沈意羨茫然落于人后,腳步虛浮。 梁景堯拖著受傷的腿追上來,氣喘吁吁道:“意羨,對不起,我不是要故意騙你……” “之前我母后的確向我保證了不會再干涉我,可是昨天、昨天她突然告訴我,她準備抱養(yǎng)個旁人的小皇子,親自培養(yǎng)小皇子繼承大統(tǒng)……我如今是斷斷不會再有機會繼位了,可是母后要求我,讓我娶那寧遠侯府的小姐,拉攏她父親的勢力,將來好為小皇子鋪路……” “六殿下?!?/br> 行至宮門前,沈意羨的面色已經(jīng)冷到極致,毫不猶豫地打斷他。 “恭賀六殿下新婚?!?/br> 她回過頭,望著面前這個自己愛了多年的男人,心中再也燃不起任何情愫。 “此生,希望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女子淡淡落下一語,最后深深地看她一眼,隨即決然轉(zhuǎn)身離去。 素白的衣袂在風(fēng)中打了個圈,梁景堯伸手想抓,卻什么都抓不住。 …… 宮門前,沈意羨的丫鬟站在馬車前候著她。 她一看到自家小姐出來的面色,就什么都明白了。 沈意羨緩緩走到馬車前,對丫鬟道:“回去吧?!?/br> 小丫鬟連忙為她披上披風(fēng),隨后答應(yīng)道:“是,小姐,我們馬上就回府。” “不是回府。”沈意羨突然出聲打斷他,抬眸望了眼碧空如洗的天。 “我是說,回江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