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甄妙賠笑道:“實在對不住,湯已經(jīng)賣完了,家離鎮(zhèn)上遠(yuǎn)來回不好帶?!?/br> “你這餅怎么賣?” “餅也不好賣給您,之前有戶人家的姑娘定下了,要不您明兒再來?” 到底有人不瞎,看得出甄妙本意上不愿賣給他們,無趣地拽著好友離開:“好東西多的是,惦記個窮酸的像什么話?走,今兒哥請你吃好的。” 甄妙看人走遠(yuǎn)了,斂去笑,輕哼一聲,待那姑娘買走定好的餅子這才收拾了東西往明思學(xué)堂去。 明思學(xué)堂坐落在一片寬廣空地上,周邊沒有多少風(fēng)景,她索性坐在不顯眼的地方等他出來。 天際的夕陽漸漸落下,離陽光近的那一片云紅似血,像一只展翅的鳳凰美麗動人。 她呆呆地看著那片云慢慢散開撕碎,連覆在上面的紅暈也消失,安靜地歸于天地間。 隨后身后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想來是學(xué)子放學(xué)了,也不知相公什么時候出來,她站起身踮起腳尖眼巴巴地朝里面看去。 明思學(xué)堂的學(xué)子們穿著統(tǒng)一的白色長衫,外罩一層輕紗,發(fā)用同色發(fā)帶束著,要從其中找到自家相公倒不是難事。 只是她找了許久都未看到他,難道是被先生留下來談話嗎?總不至于他先走了吧?他不會丟下她先走的,他們做夫妻這些天,她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氣,不管她有沒有走,他肯定要去老地方看一眼確認(rèn)的。 所以他一定沒走。 出來的學(xué)子越來越少,也沒人在好奇打量她了,她傻傻地站在那里看著出來的方向,以至于林書安交了學(xué)費辦好一切告辭離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她欣喜地想要揮手,卻又怕被人說不穩(wěn)重訕訕地收回去,等他走近才笑著問:“相公明兒就要來上學(xué)了嗎?可有什么缺的?正好順路我們先去置辦了再回家,免得明兒手忙腳亂?!?/br> 林書安一肚子的氣就這么被她給揮散一空,看著那張櫻紅色的唇瓣,他深海般的眸色沉了幾分,聲音微啞:“明兒就來上課,什么都不缺,但有樣?xùn)|西回去我得和娘子討要?!?/br> 甄妙想不出他要什么,以為是錢,同窗友人難免要聚在一起少不了要花錢,她笑道:“成,回去我就拿給你?!?/br> 林書安心道真是個傻娘子。 甄妙直到夜里躺下才知曉他討要的是什么,這人竟將她當(dāng)成了餅鏊上生面餅翻來覆去的折騰,哪怕她已受不住啜泣著求他,他卻依舊不停歇,一副恨不得將她吞了的嚇人模樣。 待風(fēng)平浪靜時,她早已累到連蜷縮手指的力氣都沒了,昏昏沉沉間感覺他動作輕柔的為她擦身子,待躺下來,氣息落在她耳畔,磁性悅耳的嗓音撞入她的心口:“妙娘,你可歡喜于我?” 甄妙沾著枕頭恨不得直接昏睡過去,本來嫌他吵體溫又燙一股腦兒地想離他遠(yuǎn)些,偏偏鬼使神差的將這句話聽入了耳中。 緊閉的眼為此睜開,漾滿水意的眸子看人都模糊,她的手卻準(zhǔn)確地摸著他的臉頰,輕笑一聲:“不喜歡又為何嫁你?” 第44章 (小修) 家沒了 吃完晚飯,林書安回屋里看書,林母坐在一邊看甄妙打水給家中菜地澆水。 這幾天天氣熱的人受不了,地里的菜每天喝飽水但長勢依舊不討喜,葉片蔫嗒嗒的垂下來。 “這天要再這么熱下去,這日子過得可笑不出來,莊稼人更得急死了?!?/br> “興許過兩天就下了,老天爺該不會那么狠心。” 林母嘆口氣:“但愿吧,它老人家發(fā)回脾氣哪個能好受?” 甄妙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愁。 喜得是買賣好做多了,尤其是早上下午兩罐子湯很快就能賣完,甚至有人抱怨為何不多做些。 愁的是相公正式去學(xué)堂念書,早晚倒是能搭把手,白日里連學(xué)堂的大門都出不來,家中大小事全都壓在她頭上。她何嘗不想多賣些錢,實在有心無力。 不說做餅熬湯鬧得肩膀酸痛,單說帶這一罐子湯從家里到鎮(zhèn)上就夠她喝一壺的,賣完再走回家,薄底鞋踩在被烈陽烘烤過的地面燙的恨不得跳腳,要不是擔(dān)心家中身體不好的婆母,她恨不得見個陰涼處就躺一躺。 如果能在鎮(zhèn)上有個自己的院子才是最省心的,離街近些,不管刮風(fēng)下雨都在自己家,忙了動一動,不忙是坐還是躺都隨自己的心。 這陣子置買食材路過空著無人居住的寬敞小院,她都會站在外面看一看,想到這樣的好屋子定然便宜不了,她摸一摸自己錢袋子里的銅板只得悵然離開。 錢還是賺得不夠多。 最讓人無奈的是勞累一天明明困得要命,卻因為悶熱翻來覆去睡不著,偏偏蚊蟲也要出來湊熱鬧。 相公每晚都會為她打扇,清涼舒適的小風(fēng)一下一下落在她的臉上,閉著眼都能感覺到碎發(fā)隨風(fēng)輕輕晃動,可這份享受讓她不安。 他肩上扛著的是整個家的未來和命運,整日念書費腦子比她更辛苦,不舍得他跟著熬,為了他能睡個好覺,每次她都只能裝睡,等身邊傳來平穩(wěn)呼吸,她才敢動。 近來因中暑往藥鋪送錢的人多的是,偏那做買賣的藥商壞了良心,藥錢比往日貴了不少,聽聞工地上但凡喝了這湯的到現(xiàn)在都好好的,跟吞了靈丹妙藥似的。窮苦人吃不起藥,索性每天花一文錢買碗湯買個心安。 每天在鎮(zhèn)上都有人調(diào)侃她,說她是最不盼下雨的人,她邊忙碌邊回:“您這話可冤枉我了,我和您一樣也盼著下雨,天天這么曬誰受得了。” 整條長街上就她的買賣最好,次次圍滿了人,普通人有錢人都等著買這一碗湯,也不怪那些人說酸話。 甄妙顧不上聽外面那些或捧或踩的話,她是真的盼望下一場雨好讓這惱人的燥熱散一散。 老天幫他們改了命,會不會大發(fā)慈悲連旱災(zāi)一并免了? 這不過是甄妙的胡思亂想,她早已經(jīng)做好了面對這一兩個月見不到雨的準(zhǔn)備。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祈求被老天爺聽到了,當(dāng)天夜里突然起了大風(fēng),如蒸籠似的屋子終于變得涼快,他們好像得了水的魚總算睡了個安穩(wěn)覺,第二天醒來外面下起了傾盆大雨。 甄妙在屋里都能聽到隔壁段大爺兒子的感嘆聲:“老天爺可算開眼了?!?/br> 原以為夏日的雨說來就來,說停就停,哪兒成想壓根沒個停的跡象。 整個村落被雨霧包攏,一天兩天還能忍,時間一長便受不了,家里人全都指著干活賺得錢過日子,哪能天天歇在家里? 這一場雨整整下了十天。 甄妙的湯賣不出去了,索性就沒做。 這天她和相公披著蓑衣回家,在外面清理了鞋底厚重的泥,回屋見地上擺了幾個盆,水滴砸進盆里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林母從屋里出來,無奈道:“這院子買來好些年未修整過,去年還好好的,不想這般不爭氣,竟開始漏雨了。”說著看了眼外面依舊下得不停的雨:“老天爺愛和人做對,怕什么偏來什么?!?/br> 林書安因為下雨回家就換了自己的粗布衣衫,正好身上的斗笠和蓑衣還沒換,他到雜貨間拿了梯。。子出來,甄妙自發(fā)去抱干草,夫妻兩趁天徹底暗下來之前將屋頂給修補好,等到做好飯?zhí)於己谕噶?,一家人在煤油燈下吃飯?/br> 自從林書安到學(xué)堂念書家里每天都要做一葷一素再加個湯,母子兩人的口味都能照顧到,熱乎乎的飯菜飽餐一頓,渾身都舒坦,趕走了來回奔波生出的疲憊。 甄妙端了熱水回屋讓他來洗臉,見他站在窗前皺眉不知道想什么,笑道:“想什么呢?快過來洗把臉,一會兒泡個腳好睡覺。我剛?cè)ツ锬俏菘戳艘谎?,她已?jīng)睡著了?!?/br> “雨這么下我心里總不踏實,還記得我們之前走的那條路嗎?我聽人說雨水已經(jīng)漲漫了整條河,水大又走得急,也未有停歇的意思?!?/br> 甄妙腦子轉(zhuǎn)得快,瞬時明白過來他擔(dān)心什么,想到他們家死挨著山,這么大的雨要是山上有個什么事兒他們只怕一家都得交待在這兒。 眼看日子一天一天好起來了,偏老天要來添亂,甄妙嘆了口氣說:“那我們早做打算,我把要緊的東西收一收,真有個好歹方便帶上。這塊就我們家和段大爺家離得近,相公還是和他們說一聲,聽不聽是他們的事兒,咱們得把路走了?!?/br> 林書安應(yīng)下來,當(dāng)即穿戴好去段家了。 而甄妙在屋里忙個不停,銀子、成親時新做好的被褥還有自己的嫁衣和那件紅色常服,他送給自己的首飾……這個家里的一切獨一她來說都分外的珍貴,她恨不得將整個院子給搬走,隨即又笑自己真是傻。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句話,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林家可真夠倒霉的,本來就窮,下暴雨山垮了把他們家的房子給埋了,幸好他們跑的快保住了命,林嬸子淋了回雨病更重了。林書安也是可憐,上輩子做了什么孽,這輩子的債怎么都還不完?” 她那會兒從范家村回娘家,卻想不起來到底是哪天,只盼著這一天能晚點來,也好給他們個喘息時間。 哪怕被二娘笑話明天她也要把被褥能帶走的放回到娘家去,只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那大災(zāi)今兒就找上門來,她能帶的只有輕便的衣裳和銀子,保命才要緊。 她自然希望那一天在這一輩子永遠(yuǎn)不要來。 卻說林書安去段家說了自己的猜測,段大爺?shù)膬鹤有υ捤胩嗔耍f祖祖輩輩在這塊地方生活了這么多年都沒配上過這種事,他們哪兒就這么倒霉。 林書安來和他們說這話也只是為了心安,信不信是他們自己的事,他當(dāng)即轉(zhuǎn)身要走,還是段大爺客氣地道了謝,轉(zhuǎn)頭吩咐家里人都上點心。 “閻王要你死不會讓你活過三更天,你們還想和閻王搶命?” 段大爺二話不說狠狠地捶了他一頓:“讓你做什么就去做,平日里干活要是也有你嘴皮子這么勤快早有了大出息了。書安,辛苦你跑這一趟,這邊就咱們兩家,晚上都注意些?!?/br> 這一晚上小兩口沒打算睡,哪怕困得眼皮上下打架都強撐著,前半夜屋外傳來嘩嘩嘩的下雨聲。 看來是他們想太多了,今夜應(yīng)該能睡個安穩(wěn)覺。 就在甄妙放下心剛打算閉眼熟睡的時候,一陣轟隆隆異樣的聲響傳來,她像被針扎了一般猛然驚醒,好在林書安也醒著,兩人二話不說起身,他去隔壁屋將熟睡的母親叫醒,而甄妙背起提前準(zhǔn)備在旁邊的竹筐快速往外面跑去。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雨聲灌耳,甄妙抓了蓑衣和斗笠邊跑邊摸黑給婆母穿戴上,她本就體弱可經(jīng)不起一點風(fēng)寒吹打,再說相公背著婆母多少也能遮擋點,路上濕滑,鞋底沾了泥,腿上像灌鉛一樣跑的十分吃力。 段大爺一家也沒睡,兩家人一道跑出來,全都拼命往村外跑,生怕山神老爺一個不高興將整個村子都埋了怎么辦?這天底下的事兒誰能知道竟然一說一個準(zhǔn)兒? 段大爺?shù)膬鹤右贿吪芤贿叧吨ぷ雍埃骸按蠡镄研眩奖懒?,快逃命去啊?!?/br> 這么一喊整個村子都亂了,有人連衣裳都顧不上穿跟著一道跑,只是這種時候一通亂跑很容易撞傷,比山崩還可怕。 越急跑的越慢,想撒腿狂奔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尤其路上全是人,甄妙正愁突然感覺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腕,低啞好聽的聲音在紛亂叫喊中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楚:“妙娘,我拉著你跟我走?!?/br> 這條路林書安從小走到大,哪怕閉著眼也能摸清楚方向,在別人還在擠來擠去時他已經(jīng)帶甄妙走到村外,而方才轟隆的聲響已經(jīng)聽不到了,雨砸在水面的聲響告訴他們,他們此時正在村外婦人們常來洗衣裳的河邊。 這一夜竟是比一年都難熬,甄妙腦子仿佛被凍僵了,麻木地跟著林書安往前走,直到去了個有遮擋的地方她還沒回神。 此時她確定上輩子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林家屋子肯定被埋了,所以一夜間他們無家可歸,以后要怎么辦?她暫時腦子空空什么都想不出來,整個人好似被黑暗吞噬,直到一雙有力的手環(huán)上她的肩膀,那人急切的聲音闖入耳中敲打著她的心。 “你渾身都濕透了,妙娘,過來?!?/br> 甄妙想起什么,抓過自己的寶貝竹筐,邊翻邊聲音哆嗦地說:“我?guī)Я吮蛔映鰜?,不怎么厚實正好塞得下,相公快給娘蓋上。” 林書安摸到那被子一點都未打濕,正想問何故,她小聲地說:“我收拾的時候翻出來一塊防水的皮子,就把竹筐包上了,里面有咱們一家人的換洗衣裳,還有相公的紙筆書冊,都好好的呢?!?/br> 林書安喉頭微微發(fā)酸,將她輕輕擁入懷里,嘆息一聲道:“妙娘,辛苦你了。” 甄妙抿了抿唇,硬是將那句“家沒了”給咽下去。 第45章 (大修) 你們要搬去鎮(zhèn)上住啊…… 這一番心驚膽戰(zhàn)地逃命抽走了一家人全部的力氣。 疲憊排山倒海的奔涌而來,顧不上梳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無家可歸的無奈,只想好好睡一覺。 寒風(fēng)帶著雨水一股腦兒地往里闖,終究后續(xù)乏力沒能如愿,距三人不遠(yuǎn)處的地面被打濕。 甄妙被林書安擁在懷中,他的體溫驅(qū)走了入骨的寒意,耳畔回蕩著他有力的心跳聲,一下一下?lián)崞搅怂闹械捏@慌,連外面的雨聲都變得模糊,昏昏沉沉睡過去。 好在往后的日子不管多難,她不是一個人扛,還有他可以分擔(dān)。 翌日天蒙蒙亮,雨還在下,微光照進來,被打濕的地面與泥土滾在一處上面還有他們的腳印,足見昨日的窘迫。 殘破的蛛網(wǎng)隨冷風(fēng)一蕩一蕩,供桌四腳朝天躺在角落,燭臺歪倒在干草中,幸好他們進來留了個心眼,摸黑清理了一遍才坐下來,不然扎了人可真雪上加霜。 甄妙坐起來搓了搓手放到唇邊哈了一下,輕輕碰了下男人的額頭,沒有發(fā)熱讓她松了口氣,剛要收回來,男人睜開眼,初醒眸中盛著濃郁的朦朧霧氣,嗓音微?。骸坝晖A藛幔俊?/br> “沒停呢,下起小雨了。等娘醒了先回我娘家一趟,相公梳洗過趕緊去學(xué)堂吧。” 林書安搖頭:“發(fā)生這樣大的事我怎么能全推給你去念書?還不知家中是何境況,待看過才好做決斷。若真不幸……岳父身體不便,我們也不好叨擾,還是先回老院子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