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接連數(shù)日，崔錦每日上焦山。

    時(shí)常在東角一呆便是一整天，直到日落西山時(shí)方離開焦山。阿欣不明白大姑娘整天看著一群光膀子的男人又什么好看的，不過她也知大姑娘是個(gè)有主見的，只好默默地陪著崔錦。

    第五日的時(shí)候，崔錦終于不去焦山了。

    她雇了上次為她辦事的少年乞兒，讓他跟著那人，打聽他的姓名，他的身世，以及他近日的所作所為。乞兒爽快地領(lǐng)了任務(wù)，不到三天就在五角涼亭里將他打聽到的一切告訴了崔錦。

    崔錦微微思量，第二日的時(shí)候換上了一套新的衣裳，并精心妝扮了一番，還喚了阿欣折了一朵鵝黃的小花簪在發(fā)髻上。

    而后，崔錦讓元叟雇一輛馬車。

    元叟驚愕地看著崔錦，確認(rèn)自己聽到的是馬車而非牛車后，他不敢置信地問：“當(dāng)……當(dāng)真要雇馬車？”馬車比牛車貴上兩番，家中是什么情況，元叟也曉得一二。

    崔錦道：“不要緊，阿叟你依照我的意思去辦便可?！?/br>
    她從荷包里取出兩金，交給元叟，對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阿欣在一旁說道：“這么下來，大姑娘就只剩一金了，加上這段時(shí)日存下來的私房錢，也只有兩金了。”眼里有一絲擔(dān)憂。

    崔錦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br>
    一炷香的時(shí)間后，元叟雇來了馬車，馭夫還是上次的二牛。崔錦道：“阿欣，你同我一起上馬車?！?/br>
    “是……是?！?/br>
    二牛問：“大姑娘要去哪兒？”

    崔錦道：“你可知焦山附近有個(gè)村子，喚作閔村？”

    “知道的，不過閔村是個(gè)破落村子，居住的人不多，大姑娘當(dāng)真是要去閔村？”那樣的地方，他們城里人都是看不上的。

    崔錦說：“嗯，快到閔村的時(shí)候你再告訴我?！?/br>
    “好叻?！?/br>
    阿欣頭一回坐馬車，興奮不已，左看看右瞧瞧的，還傻傻地呢喃：“奴婢也坐過馬車了?！贝掊\瞧她那般模樣，不由失笑。

    將到閔村時(shí)，二牛停下了馬車。

    崔錦吩咐道：“?？吭跇鋮埠??！倍?yīng)聲。之后，崔錦對阿欣道：“可記得我方才吩咐的話？”

    阿欣如小雞啄模式地點(diǎn)頭。

    .

    此時(shí)正值晌午。

    雖是日頭高照，但也有一絲涼意。秋風(fēng)卷了落葉飄了一整路，枯黃的葉子落在小徑上，一只破了兩個(gè)小洞的布鞋踩上落葉，毫不留情地繼續(xù)往前走。

    只見那人身形頎長，身上穿著麻衫子，膚色黝黑，眼角處還有一出泥漬。他似沒有察覺，徑自往前走。閔村的村口已經(jīng)漸漸能見到了。

    男子踏出小徑時(shí)，一個(gè)扎著丫髻的姑娘驀然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阿欣斂衽一禮。

    男子似是受了驚嚇那般，后退了一步，他皺著眉頭，問：“你是誰？為何要對我行禮？”仔細(xì)一看，丫髻姑娘身上的衣裳雖是布衣，但臉蛋白凈，十指也不像是干過粗活的，明顯不是閔村的人，更像是城里的人。

    阿欣說：“我家姑娘吩咐了，郎君聰慧而隱忍，是值得她尊重的人，是以特地遣奴婢向郎君施禮?！闭f完，阿欣打量著男子的神色，似不為所動，反而緊皺眉頭。

    阿欣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又施了一禮，后退數(shù)步方轉(zhuǎn)身離去，很快人影便消失在樹叢中。

    男子若有所思地望了眼。

    此時(shí)此刻，馬車?yán)锏陌⑿浪闪丝跉狻?/br>
    她摸摸胸口，說道：“奴婢都是依照趙家府邸侍婢的那一套呢，方才險(xiǎn)些嚇?biāo)琅玖?。他身上像是一整個(gè)月沒有洗澡，頭發(fā)油膩且又污垢，奴婢還能見到虱子！”她心有余悸地道：“不過奴婢都依照姑娘所說的那般去做了，見他神色不為所動便撤回來了?！?/br>
    崔錦說：“我們明日再來?！?/br>
    第二天，崔錦讓珍嬤做了一籃子的白面饅頭，而后帶上了馬車。又像是昨日那般，崔錦遣了阿欣向男子施禮，并贈出白面饅頭。

    第三日，崔錦又帶上一籃子的棗子。

    第四日，第五日……

    終于在第六日的時(shí)候，男子開口了，問阿欣：“你家姑娘在何處？”阿欣道：“郎君請跟奴婢來。”阿欣帶著男子走到樹叢后，她恭恭敬敬地道：“大姑娘，他過來了。”

    馬車?yán)飩鱽硪坏楞紤械穆曇簟?/br>
    “知道了，退下吧?！?/br>
    男子沉默地盯著車簾，也不說話。此時(shí)，馬車?yán)镉謧鞒鲆坏廊缛＿税愫寐牭穆曇簦骸伴h家郎君，你可知為何官府知道有人在山谷間斷斷續(xù)續(xù)挖到金子，卻不曾派人來挖過？若是當(dāng)真挖出一座金山，趙知府必能升官?！?/br>
    不等閔恭接話，馬車?yán)镉质堑偷鸵恍Α?/br>
    “想來趙知府是不想費(fèi)時(shí)費(fèi)力，要坐收漁翁之利。不過卻也可笑，恐怕趙知府并不知真正的金山并不在焦山與洺山之間。閔家郎君，你覺得我說得可對？”

    閔恭面色一變。

    他終于開口了，聲音沙啞地道：“姑娘究竟想說什么？”

    崔錦道：“你潛伏在一眾挖金人中，不過是怕他們挖到了真正的金山。可你明知真正的金山在何處，卻不敢明目張膽地去挖。因?yàn)槟阒酪坏┍┞?，你連丁點(diǎn)也分不著。因?yàn)槿缃竦哪悴]有權(quán)勢去護(hù)住偌大的一座金山，甚至有可能會在爭奪之中被滅口?！?/br>
    閔恭問：“你究竟是誰？”

    一只素白的手伸出車簾，灰褐色的簾布掛在了帶鉤上。明媚少女落落大方地將自己完全展現(xiàn)在閔恭的面前，她彎眉一笑，道：“閔家郎君，我們來做個(gè)交易吧。”

    閔恭愣住了。

    他完全沒有想到馬車?yán)镢@出來的會是個(gè)看起來年紀(jì)不到二八的姑娘，那般明媚開朗地笑著，像是不諳世事的少女，理應(yīng)無憂無慮地留在閨中，繡繡花彈彈琴，可就是一位這樣的姑娘用老練而成熟的語氣剝絲抽繭般的說出他最大的秘密。

    他瞇起眼，問：“什么交易？”

    崔錦道：“我給你指明一條青云直上的路，而你贈我五百金。五百金買你的飛黃騰達(dá)，閔家郎君意下如何？”

    閔恭呢喃著四字：“青云直上?！?/br>
    崔錦也不催促，笑意盈盈地倚在馬車旁，等著他做決定。半晌，閔恭問：“你憑什么？”

    崔錦神色不改。

    “郎君信我，便與我交易。郎君若不信我，我也無法。這樣吧，若是郎君答應(yīng)了，明日午時(shí)便去焦山半山腰的五角涼亭，我在那兒等候閔家郎君?！?/br>
    說罷，崔錦徑自上了馬車，重新放下車簾。

    二牛與阿欣也上了車。

    馬車漸漸消失在閔恭的視線里。

    .

    回去后，崔錦讓元叟還了馬車，并多付了半金。車馬行的老板原先頗有微詞，如今見到半金倒也沒說什么了。阿欣很是心疼，這幾日以來大姑娘花金如流水，現(xiàn)在荷包里是一丁點(diǎn)的金也沒有了。

    崔錦不以為意，該吃的吃，該睡的睡。

    翌日她精神颯爽地用了早飯，然后望著棗樹數(shù)著時(shí)辰，離午時(shí)還有一個(gè)時(shí)辰，她帶上阿欣提前上了焦山，并讓阿欣沏了一壺清茶，和帶上幾碟棗糕。

    午時(shí)到了。

    然而，半山腰上卻連個(gè)人影也沒有。

    崔錦也不慌，悠哉游哉地拈了一塊棗糕，緩緩地送入嘴中。阿欣說：“大姑娘，那個(gè)閔家郎君當(dāng)真會來嗎？”

    崔錦道：“會的?！?/br>
    不管他信不信她，已經(jīng)陷入困局的他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他能聰明地察覺出金山的真正位置，且還能守住這么久，可見他性子沉穩(wěn)，是能辦大事的人。

    這種千載難逢的機(jī)會，他不會不把握住的。

    閔村曾經(jīng)因?yàn)橐粓黾膊Z去了大多數(shù)人的性命，留下來的男丁極少，而閔恭的爹娘也在那一場疾病中與世長辭。據(jù)乞兒回報(bào)，閔恭一直都是獨(dú)身一人居住，家中窮得揭不開米缸。

    金山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且挖金人都知道，再過多一段時(shí)日，會有燕陽城的大人物要來明州，樊城雖地處偏遠(yuǎn)，但金山之說已經(jīng)流傳出去，少不得會過來探察一番。

    到時(shí)候被發(fā)現(xiàn)了，那就真是一場歡喜一場空，他將會什么好處都撈不著。

    午時(shí)過了一刻，有一道灰色的人影逐漸走近。

    崔錦擱下茶杯，含笑看向閔恭。

    他今日洗凈了臉和頭發(fā)，衣裳還是那一日的衣裳，但整個(gè)人卻因?yàn)檎麧嵏蓛舳兊貌煌饋?。阿欣的眼睛瞪得老大，絲毫不能相信這是同一人。

    他直勾勾地看著她。

    “我答應(yīng)你?！?/br>
    崔錦一指石椅，說道：“你坐?！彼龡l斯理地喝了口茶，開門見山便道：“秦州與明州相鄰，而秦州除了出了王氏一族之外，還曾出過一位將軍，復(fù)姓歐陽。你即日起趕往秦州，帶上你的消息拜見歐陽將軍，以此消息投入歐陽將軍的門下。至于今后如何，且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你以金山相贈，歐陽將軍定會贈你錢帛，到時(shí)候你勻我五百金便好。”

    閔恭道：“我從未見過你這般古怪的姑娘?！?/br>
    崔錦說：“你是想夸我聰慧吧?！?/br>
    閔恭說：“你就不怕我到了秦州，得了歐陽將軍的賞識便不信守諾言了？”

    崔錦笑道：“我信得過郎君，倘若你不信守，那我也只能認(rèn)栽。”

    他不說話了，又直勾勾地看著她。阿欣心有不悅，道：“哪有人像你這般盯著良家姑娘看的？”閔恭卻是哈哈笑道：“你雇馬車不過是想唬我吧，真真狡猾透頂。你叫什么名字？”

    阿欣怒道：“我家姑娘的芳名豈是你能知道的？”

    “我姓崔，單名一個(gè)錦字?！?/br>
    “崔錦?！彼盍藘杀椋事暤溃骸澳阗浳易鹬?，贈我饅頭，贈我棗子，待我功成名就衣錦還鄉(xiāng)之時(shí)，若你還沒嫁人，我以正妻之位娶你過門。”

    崔錦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的模樣呆呆的。

    而此時(shí)閔恭已然揚(yáng)長而去，山間還回蕩著他肆意張揚(yáng)的笑聲。

    阿欣跺腳，惱羞成怒道：“好個(gè)登徒子，都不知羞的。我家大姑娘哪是你想娶就能娶的！真真不要臉！大姑娘，你別聽他的，如今八字還沒有一撇，他就敢滿口胡言。以后若真飛黃騰達(dá)了，豈不是要用鼻孔看人了！”

    ☆、第九章

    半個(gè)月后，閔恭果真沒有失約。他遣人送了五百金到樊城，完完整整地送到了崔錦的手中。見到金燦燦的五百金，不僅僅是崔錦，連向來視阿堵物為俗物的崔湛也不禁瞪大了雙眼。

    崔錦將自己如何得來五百金的前前后后告訴了崔元與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