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屋外忽有細(xì)微的聲響,林氏心中一喜,趕忙催促道:“珍嬤,快去看看,是不是老爺和公子回來了?”片刻后,珍嬤回來稟報道:“夫人,奴婢問了元叟,并無人回來,應(yīng)該是風(fēng)的緣故。” 林氏失望地嘆了聲。 珍嬤溫聲道:“夫人歇息吧,也許明日老爺與公子就回來了?!?/br> . 與此同時,屋宅外的元叟松了口氣。他轉(zhuǎn)過身,壓低聲音道:“大姑娘,珍嬤并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 黑暗中有一道人影緩緩走出。 正是理應(yīng)在西廂房里就寢的崔錦。 只見她穿著褐色的粗布衣衫,原先姣好的面容此時添了六七道的傷痕,半張臉像是被火燒過一樣,坑坑洼洼的,委實難以入目。 崔錦花了半天方畫出這般妝容,平日里不舍得用的色彩都用到臉上來了。 她沙啞著聲音問:“阿叟,都備好了?” 元叟連忙點頭。 “依照大姑娘的吩咐,變賣了衣裳和首飾,還有一張畫紙,得來兩金,雇了牛車和一個可靠的馭夫以及四五個乞兒。還請大姑娘放心,馭夫是我識得的親戚,喚作二牛,是個老實憨厚的人?!痹艙?dān)心地道:“大姑娘是要做什么?不如先等公子回來?” 崔錦想起畫中的阿爹,咬牙道:“事到如此,不能等了,只能一搏!” 她看向元叟。 “阿叟,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從小到大哪次阿爹不是讓著我胡來,這也并非我頭一次出門。倘若阿娘問起,你便說大兄臨時讓人將我?guī)Я顺鋈??!?/br> 若是以往,她定然會向趙郎求助。 可如今時不我待,趙郎搬救兵需稟報趙知府,趙知府派人必會先問清狀況,一來二去,已經(jīng)來不及了。畫中所示,她尚且不知何時發(fā)生,亦或是已經(jīng)發(fā)生。 此事是連一彈指也不能拖。 事不宜遲,崔錦登上牛車,與四五個乞兒同乘一車。乞兒身上臭味難聞,然崔錦面不改色,只聽她刻意壓低的嗓音道:“二牛,前往洺山?!?/br> 乞兒并不知崔錦身份。 元叟雇他們時,只說了崔錦是替趙知府辦事的。乞兒們在樊城乞討為生,又豈會不知他們的衣食父母便是趙知府?遂答應(yīng)得極其干脆利落。 可如今見到領(lǐng)著他們辦事的人是一個女子,頓時又起了輕視的心思,尤其是見到崔錦不堪入目的容顏,都不禁開始懷疑元叟話中的真假。 乞兒們心思各異。 而崔錦依舊淡定自如,仿佛不曾見到乞兒們不懷好意的打量。 樊城雖稱城,卻無城門,并無夜禁一說,只有三三兩兩的守衛(wèi)在街上巡邏。此時,崔錦忽道:“二牛,往東邊走。知府派了人在西街埋伏,等待已久的小賊今日定會在西街落網(wǎng),我們走東邊,莫要壞了知府的捉賊之計?!?/br> 二牛應(yīng)聲,旋即改變方向。 車內(nèi)的乞兒們你看我我看你的,皆是面色各異。直到牛車毫無阻礙地駛出樊城,而一路上半個查問的守衛(wèi)也沒有時,乞兒們方信了崔錦之說,心中的那點輕視也消失了。 若非是知府的人,又怎會知道西街埋伏一事? 而東街有守衛(wèi)巡邏,見到半夜三更有牛車經(jīng)過定會前來查問,若非是知府的吩咐又怎會不來查問? 乞兒們看崔錦的眼神添了一絲恭敬。 自古以來三教九流對待官家的人心中都會有所敬畏,官家就是替天子辦事的人,而在這山高皇帝遠(yuǎn)的樊城里,知府就是他們的天。 確認(rèn)了這個丑陋的姑娘是替知府辦事的人后,車?yán)锏钠騼簜兗娂娡肆送耍挂膊桓抑币暣掊\了。 崔錦似是毫無察覺,神色依舊如初。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多虧了畫中所示,她方知今夜有趙知府在西街有埋伏,不然也難以讓乞兒們信服了。 車聲轆轆,約摸過了一個時辰,牛車離開了焦山。 . 洺山與焦山相鄰。 原本兩山之間最多也只有路人經(jīng)過,而近幾個月來有人挖出了金子,迅速在樊城置辦了屋宅美婢,娶妻生子,且還入了趙知府的眼,迅速躋身為樊城富商之一。 經(jīng)此一事,越來越多的人集聚在洺山與焦山之間,日日夜夜地鏟土挖金。 然,成功挖出金子的人卻屈指可數(shù),但始終沒有打擊眾人挖金的熱情。倘若……再挖深一點,深一點,就挖到金子了呢?從此便不用再挨餓,也能像挖金第一人那般走上人生巔峰了呢。 時日一久,這挖金的人也劃分了圈子。 七八人圈一塊地,九十人劃一個圈,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看守自己的陣營。也因此,挖金人對來往的路人格外警惕。 夜闌人靜時,驀然有一牛車駛來,紛紛惹來了挖金人的矚目。 車是普通的牛車,車廂也無任何雕飾和紋案,馭夫的衣裳也是再尋常不過的麻衫,不像是權(quán)貴的馭夫。如此打量之下,已有數(shù)人舉著火把圍了上去,嚷嚷道:“車上是誰?” 二牛哪里應(yīng)對得了這番陣仗。 他哆嗦了下,說:“我們只是路過此地,并無他意?!?/br> 有人道:“嗤,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全都下車,待我們檢查過后方能離去。前幾日還有不知死活的人偷偷來掘金,你知道下場是什么?這一處我們都劃分好了地盤,敢來搶的人只有一個字,就是死?!?/br> 二牛說:“我們……沒有……” “廢話少說,下車?!睅ь^之人喝道。 車?yán)锏钠騼盒÷暤卣f道:“姑娘既然是奉知府之命,又何懼他們?”知曉眼前的姑娘當(dāng)真是奉了知府之命,乞兒說話也變得文雅起來。 崔錦掃了他一眼。 車外雖是咄咄逼人,但她也無所懼。她低聲道:“此乃私命。” 一個“私”字足以道盡一切。 乞兒不再多問。 崔錦輕攏衣袖,壓低聲音與乞兒道了數(shù)句。乞兒紛紛點頭。而此時車外的數(shù)人也等得不耐煩了,正要扯下車簾時,驀然有一股酸臭味襲來。 若干個乞兒依次跳下牛車。 只聽一乞兒說道:“諸位,我們自樊城而來,受雇于樊城大戶,送姑娘到順覃休養(yǎng)?!?/br> 聽到“姑娘”二字,數(shù)人眼睛不由一亮。 他們沒日沒夜地掘金,好久沒有碰女人了。送去偏遠(yuǎn)地區(qū)休養(yǎng),既是大戶,而護(hù)送之人卻雇了乞兒,顯然車內(nèi)的姑娘是被遺棄了的。 有人吹了聲口哨。 “姑娘莫要害羞,下來給我們瞅一眼,瞅不對眼,你便可以去休養(yǎng)?!?/br> 隨即又有數(shù)道□□聲響起。 二牛著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不知所措地站著。 而此時,牛車內(nèi)有一道極為沙啞的聲音傳出。 “求諸位放行,我……我……咳……咳咳……”車內(nèi)驀然有劇烈的咳嗽聲傳出。此時有乞兒小聲說道:“聽聞這位大姑娘似乎得了什么疾病……” 病字一出,笑聲頓止。 這個時代醫(yī)術(shù)匱乏,巫醫(yī)盛行,倘若得了疾病,通常便只有一條死路。到時候即使得了萬金,也無命享用。 有不少人登時打退堂鼓。 卻也有幾個不怕死的留在了牛車前,其中一個人說:“姑娘下來,我們看一看?!?/br> “好?!?/br> 沒想到車?yán)锏拇蠊媚飼?yīng)聲,幾人都愣了下。 此時只聽崔錦又道:“二牛,掀開車簾?!?/br> 車簾緩緩地掀起,幾人都期待地咽了口唾沫,有咳嗽聲響,幾人都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原先想來看熱鬧的人也坐了回去。 漸漸的,漸漸的。 車簾完全掀開,車廂中的一切展露無遺,包括穿著褐色布衫的姑娘,以及她丑陋不堪的容顏。 幾人見到她臉上可怕的疤痕后都幾欲作嘔,穢氣地擺擺手,道:“快走快走。” 乞兒們重新上車,車簾又放了下來。 崔錦緩緩垂下眼,靜靜地坐著。 方才那群挖金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連他們都不禁心有余悸,反觀崔錦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意,乞兒們此時方徹徹底底對她信服。 天將亮?xí)r,牛車終于停在了洺山山腳。 ☆、第四章 畫中所示的山洞有一個特別之處。 洞口有兩株紫前草。 從青城回樊城的路上,要經(jīng)過四座山,唯獨洺山因較為獨特的地理位置才能長出紫前草。紫前草向陽而生,那么山洞的洞口必然是面向東邊的。 洺山上洞xue數(shù)不勝數(shù),如今只能放手一搏。 興許上天垂憐,念及她一片孝心,能讓她早日尋出畫中所示的洞xue。 崔錦沉聲道:“天已亮,還請諸位助我。知府大人要尋一人,他如今便藏在山上的洞xue中。你們且記著,要尋出口面向東邊的洞xue,洞口左側(cè)長了兩株紫前草。無論有沒有見到人,你們都要留心,記住山洞的位置。” 乞兒們應(yīng)聲。 崔錦讓二牛停在山腳下,自己帶了一個乞兒,與剩下的幾個兵分四路,開始找尋洺山洞xue。 時間過得極快。 天色由鴉青轉(zhuǎn)白,又從白轉(zhuǎn)艷紅,將近傍晚時分,他們統(tǒng)共尋出了三個洞xue,然而洞xue卻沒有人。崔錦打量天色,又問:“洞xue中可有血跡?” 乞兒們紛紛搖頭。 崔錦心中一喜。 她今日一直擔(dān)憂畫中所示在昨天夜里已經(jīng)發(fā)生,所幸沒有。她道:“你與他,守在第一個洞xue里,你與他,第二個洞xue,而你和我則在第三個洞xue,皆躲在洞xue中,若我沒有猜錯,今夜必有動靜。知府大人要尋的乃一著青衫的郎君,然,郎君被人追殺,你們?nèi)粢姷接泻谝氯吮阃献∷哪_步,另一人出來叫喚他人。你們都聽明白了嗎?” 崔錦表情嚴(yán)肅而凝重,語氣也是萬分鄭重。 乞兒們不敢有所疏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