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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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案情依然見不到一絲曙光。兇手也按兵不動,一個月里有五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卻都安然無事。也許命案現(xiàn)場新增的路燈和監(jiān)控攝像頭起到了震懾作用,也許兇手嗅到了危險氣息,暫時躲避風頭。但是,沈恕和他的隊員們并未放松繃緊的肌rou和神經(jīng),隨時處于備戰(zhàn)狀態(tài)。沈恕相信,兇手還會繼續(xù)作案,而且仍將在同樣的地點以同樣的方式,續(xù)寫他的死亡簽名。這個傲慢而偏執(zhí)的兇手,只有在他專有的死亡簽名中,才能獲得快感。 這些日子里,重案隊在各派出所的協(xié)助下,在全市范圍內普查具有如下特征的人:男性,年齡在25歲到45歲之間,身體強壯,接受過搏擊訓練或有從軍從警經(jīng)歷,經(jīng)濟狀況良好,至少有一臺可隨意使用的車,獨居,或者有閑置房屋。而各派出所報上來的名單匯總在一起,浩浩繁繁有數(shù)千人之多。根據(jù)重案隊的經(jīng)驗,如果把因各種因素而遺漏的對象計算在內,人數(shù)至少還要增加三成。刑警們的工作,是從中擇出重點嫌疑人,逐一走訪,逐一排除。這是偵破無頭案件、隨機犯罪案件的常規(guī)手段,笨拙、煩瑣而枯燥。類似于沈恕一拍腦門、出外轉兩圈就擒回綁匪的傳奇,必須具備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才行,而它之所以成為傳奇,正由于它罕見稀有。 對楚原晚報社目標人群的盯防沒有一刻放松,管巍在走訪中不斷透露和更新案情細節(jié),給他們逐步增加壓力。他相信,在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威脅中,沒有任何人的神經(jīng)可以堅強到無動于衷。 終于,在林美娟遇害一個半月后的某個黃昏,一個神秘的電話打進了重案隊值班室,指名要和沈恕對話。電話那端的聲音急促、尖銳、空靈而含糊不清,辨不清男女,也無法判斷年紀,應該是使用了變音器之類的設備。沈恕接起電話后,那聲音急切地問:“你們?yōu)槭裁淳o盯楚原晚報社,是不是兇手放出話,要殺楚原晚報社的什么人?”由于案情的細節(jié)并未向社會透露,這人完全是根據(jù)媒體上添油加醋的報道和警方的行動在猜測。 沈恕靜默兩秒鐘,試圖掌握對話的主動權,并示意值班刑警立即與電話局聯(lián)系,追蹤對方號碼來源,才說:“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和警方合作,我們百分百地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你不必有顧慮……” 對方急切地打斷他的話,說:“你只要回答我,兇手是不是還會繼續(xù)殺人,而且是楚原晚報社的人?” 沈恕說:“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是這樣,我們……”他話未說完,對方就掛斷了電話。與此同時,值班刑警查清這一電話號碼為街頭投幣電話。沈恕手持聽筒,悵然若失。 這人很可能就是兇手鎖定的下一個目標,他能主動打電話來,說明已經(jīng)意識到危險在靠近,也說明他對自身的處境還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他極有可能知道兇手是誰,只是由于某種原因而拒絕與警方合作。世上還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寶貴呢? 8.兇手再臨 2001年8月7日。暴雨。 楚原市同澤醫(yī)院。 當案情陷入僵局時,卻傳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江華大學的保衛(wèi)處長徐劍鳴在命案現(xiàn)場巡檢時遇襲受傷,而且是槍傷。 又是一個風雨飄搖夜。雨冰冷,風凄清,夜色漆黑如墨。 徐劍鳴被槍擊中左臂后,雖然流血不止、劇痛難忍,所幸意識清醒,行動還算敏捷,他用右手捏緊傷處,跑到馬路上相對明亮的地方,攔一輛出租車趕往最近的同澤醫(yī)院,并在車上把自己受傷的情況向沈恕通報。 剛上床睡下的沈恕被電話鈴聲吵醒,聞訊后也感到吃驚,不知徐劍鳴遇襲與連環(huán)命案是否有關,來不及多想,立刻通知重案隊的在家刑警立刻趕往槍擊現(xiàn)場,由管巍臨時負責。按照規(guī)定,所有涉槍案都必須上報,他又分別致電市局科技處和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請求支援。 沈恕穿好衣服,沖到樓下啟動汽車,把油門踩到底,一路向徐劍鳴所在的同澤醫(yī)院疾馳而去。此時已近凌晨1點,風雨交加,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和車輛,他只用十來分鐘就趕到了醫(yī)院。 手術還在進行中,不過據(jù)診斷醫(yī)生許名宇介紹,徐劍鳴受傷不重,左臂肌rou有貫通傷,沒傷到骨頭,未見彈頭,不確定是否為槍傷,因上臂動脈被擊穿,造成大量失血,但沒有生命危險。沈恕長出一口氣,最近命案頻發(fā),他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繃得過緊,如果再出現(xiàn)一起涉槍命案,恐怕要應接不暇了。許名宇把一沓照片交到沈恕手里,這是按照沈恕要求而拍攝的徐劍鳴傷口照片。攝影者是警方設在醫(yī)院的特情人員,所拍照片中規(guī)中矩,接近專業(yè)標準。 我接到指令后也急三火四地往醫(yī)院趕,局里沒給我配車,偏又是天氣惡劣的深夜,連出租車都見不到一輛,等我狼狽不堪地來到醫(yī)院時,發(fā)現(xiàn)我?guī)煾戈悘V、刑偵局長高大維和沈恕早已等在那里了。他們沒心思理我,正圍著手術醫(yī)生在詢問徐劍鳴的手術情況。 “已經(jīng)接好血管,也縫合了傷口,輸血后病人大有起色。幸好他自救能力非常強,如果再晚到十分鐘,情況就很難說了?!贬t(yī)生介紹道。 沈恕忙問:“現(xiàn)在可以向病人問幾個問題嗎?” 醫(yī)生皺起眉頭,稍作思考后說:“手術實施的是局部麻醉,病人神志清醒,精神也還算好,不過又驚嚇又受傷,加上失血過多,身體很虛弱,你們盡量簡短,揀最重要的問題問幾個好了?!?/br> 徐劍鳴真稱得上硬漢子,從中槍、自救到局部麻醉手術,居然始終沒陷入昏迷,也沒有痛苦呻吟或咒罵兇手,就那么平靜地躺在病床上,除去臉色蒼白,看不出有什么異樣。 沈恕坐在靠近他床頭的椅子上,說:“有驚無險?!?/br> 徐劍鳴還在輸血,不能活動,咧著嘴苦笑。 徐劍鳴講述了他遭遇槍襲的經(jīng)過。因他就住在江華大學院內,自從發(fā)生兩起命案后,每逢雨夜,只要他有空閑,就會到鐵皮墻內那片荒地去轉轉。他并不奢望用這樣守株待兔的方式能夠捉到兇手,只希望讓兇手有所顧忌,或者幸運的話,能夠及時阻止一條無辜的生命慘遭殺害。昨晚近午夜時分,雨越下越大,被狂風裹挾的雨珠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框上,令他心煩意亂、無法入睡,終于披上雨衣,走進鐵皮墻去查看。借著路燈昏暗的光亮,見墻內并沒有異樣,臥便準備回去。就在這時,憑著多年軍旅生涯中鍛煉出的預知危險的直覺,他感到身后有人在窺視,他在明處,敵在暗處,他的整個身體都暴露在路燈的光暈籠罩下。危急中他來不及細想,憑著本能飛快地向鐵皮墻邊躍過去。與此同時,沉悶的槍聲響起,左上臂火辣辣地疼,他知道是中彈了。他用右手捏緊傷口,阻止汩汩流出的鮮血,努力保持頭腦清醒,倚在鐵皮墻上一動不動。這時,他已經(jīng)置身于路燈光線之外,相信槍手也看不見他,而且有鐵皮墻作掩護,處境相對安全。 風聲雨聲掩蓋了兩人的呼吸聲,相持的時間只有短短十幾分鐘,于徐劍鳴卻像黑夜一樣漫長。他渾身已被汗水濕透,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無形的壓力壓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也許兇手承受的壓力更甚于他,竟然先沉不住氣,徐劍鳴依稀見到一個全身裹在雨衣里的身影在路燈下閃過,倏忽不見,極輕微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那身影中等身材,徐劍鳴不僅沒看清其五官面目,甚至連是男是女都說不清。待確信那人已走遠后,徐劍鳴才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到馬路上,攔了一輛出租車來到醫(yī)院。 沈恕聽過徐劍鳴的敘述,手心沁出冷汗。他知道當時徐劍鳴的處境有多危險,假如徐劍鳴在相持的過程中心理素質稍差一點,此時很可能已經(jīng)飲彈身亡。這個槍手是誰?和連環(huán)殺手是不是同一個人?他又怎么知道徐劍鳴會在夜里出現(xiàn)在鐵皮墻內?難道是連環(huán)殺手準備作案時恰巧被徐劍鳴撞見才開槍傷人?又或者徐劍鳴的防范措施使得兇手的連環(huán)殺戮受阻而遷怒于他? 一連串問題在沈恕的腦海里閃現(xiàn),千頭萬緒,紛亂如麻。他問徐劍鳴:“你每逢雨夜就到發(fā)生命案的荒地去巡視,這件事有誰知道?會不會是你的仇人想對付你,事先埋伏在那里?” 徐劍鳴搖搖頭說:“我琢磨著不像。雖然干我們這行的,平時得罪的人不少,但保衛(wèi)處不像重案隊,沒辦過什么大案子,處理的都是些小偷小摸,說什么也不信他們有開槍殺人的膽子。那塊地平時沒人去,我巡邏的事也沒跟別人說過,所以多半是那個連環(huán)殺手干的?!?/br> 了解過案發(fā)經(jīng)過,沈恕又囑咐徐劍鳴安心養(yǎng)傷,就退到外面去。將兩人的對話向刑偵局長高大維轉述一遍,又把徐劍鳴傷口的照片交給陳廣,希望他能從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我當時就站在陳廣身邊,伸手想接過照片,陳廣瞪我一眼,徑直把照片塞進手提包,說:“這是涉槍案,由我來做鑒定好了?!彼菐煾讣骖I導,既然這么說,我自然只有遵命的份兒。 這時管巍從槍案現(xiàn)場打來電話匯報,未找到彈殼,或者是掉落到某個不易發(fā)現(xiàn)的地方,或者是被槍手撿走了。因大雨到現(xiàn)在還沒有停,現(xiàn)場未留存任何痕跡。此外,他還也調出了江華大學保衛(wèi)處監(jiān)控室的錄像資料,視頻中只能模模糊糊地辨識出徐劍鳴的身影,為時幾秒鐘,并沒有第二個人的影像資料。 刑偵局長高大維是暴烈性子,聽罷匯報一拳砸到墻上,恨恨地說:“又是沒有一點線索,這案子像悶葫蘆似的,可把人憋悶死了。”也難怪高大維著急,槍擊案沒有線索,就不能和連環(huán)兇殺案并案偵查,重案隊原本就人手緊張,如果再分散警力,更加捉襟見肘。 兩起案子在程序上雖不能并在一起,但沈恕心里清楚,這兩起案子有千絲萬縷的內在聯(lián)系,破獲一件,另一件也相當于同時告破。槍擊案兇手擺明了是專為徐劍鳴而來,不僅準備充分,而且策劃周密,對徐劍鳴的行蹤和作案現(xiàn)場的地理環(huán)境十分熟悉。這從他雨夜伏擊、作案后不忘撿回彈頭以及有效地避過攝像頭就可以看出來。 徐劍鳴的傷口已經(jīng)處理過,我和陳廣再留在醫(yī)院也幫不上忙,就相繼離開。陳廣臨走前拍拍口袋,說:“好在醫(yī)院及時拍攝了槍案受害人的傷口照片,回去后我盡快出具一份傷情鑒定報告,不過缺少了創(chuàng)管檢驗環(huán)節(jié),可能會影響鑒定結果的準確度。” 9.驚人發(fā)現(xiàn) 2001年8月19日。晴。 楚原市公安局。 徐劍鳴受的是皮rou外傷,雖然失血過多,好在他年輕體健,恢復得很快,沒幾天就出院了。沈恕叮囑他要千萬小心,謹防兇手再次襲擊,盡量減少外出,不可單獨行動,徐劍鳴都一一答應。 陳廣在徐劍鳴受傷的第二天就出具了檢驗報告,大意如下:徐劍鳴左上臂傷創(chuàng)有明顯的射入口和射出口,雖系根據(jù)傷者照片檢驗,未見到射創(chuàng)管,仍可確認傷創(chuàng)系由槍擊造成。射入口呈橢圓形,擦傷輪不明顯,無皮下煙暈侵蝕現(xiàn)象,沒有皮膚撕裂。由以上特征,可判斷兇器為滑膛槍,射擊距離在十米內。 所謂滑膛槍,是指槍管內膛壁沒有膛線的槍支,主要為民用槍,包括獵槍、信號槍及其他自制槍。也就是說,陳廣認為傷害徐劍鳴的是民用槍,這就使得調查范圍相對擴大,因為民用槍的管理不夠完善,而自制槍和改裝槍在民間也很常見。鑒于此前劃定的案犯具有從軍從警或保鏢經(jīng)歷,所以不排除其具備自制槍支的能力。 雖然槍案中無人死亡,受害人徐劍鳴僅受輕傷,但涉槍案歷來都受到高度重視,刑偵局長高大維勒令下轄派出所刑偵所長在轄區(qū)內不遺余力地盤查民間槍支,包括有持槍、售槍、制槍前科的重點人員,以及有制槍能力的潛在嫌疑人,全部要調查走訪。此外,還發(fā)動警方的線人和特情,凡舉報非法持槍并經(jīng)警方證實者,均予以豐厚獎勵。 當然,這種地毯似的排查能否見效還需要一些運氣,如果嫌疑人壓根兒不曾露出破綻,或者從未在道上混過,通過外界舉報發(fā)現(xiàn)線索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 而楚原晚報社的嫌疑對象自從上次打過一個電話后,從此銷聲匿跡。所幸,連環(huán)兇殺案的殺手也一直未再次作案。 日夜輪轉,時光流逝,眼看雨季就要過去,大家都略松一口氣……兇手傲慢而偏執(zhí),絕不會輕易變更他的死亡簽名,雨季之后,他再次作案恐怕要等來年。雖然刑偵人員辦案壓力不會就此減輕,至少時間會更寬裕些,不必像現(xiàn)在這樣,與看不見的對手疲于奔命似地賽跑。 一個天色陰沉的午后,科技處處長云海濤派我整理近段時間的法醫(yī)鑒定檔案,并從中挑選出幾個典型案例,以供他進京開會使用。市局科技處及下屬分局報上來的法醫(yī)鑒定報告都鎖在資料室里,每個月的報告就有近百份,絕大多數(shù)是打架斗毆、磕碰剮蹭、食物中毒之類,命案的鑒定報告只占一小部分,其中具有典型意義的更是少之又少。 我在翻檢過程中突然想起自己參與的連環(huán)兇殺案及徐劍鳴遭槍擊案的法醫(yī)鑒定報告。當然,尚未偵破的案件是不能帶到會議上去宣讀的,刑事偵查只重結果不看過程,而結果只有破與不破兩種,至于耗費多少心血、歷經(jīng)多少波折、使用什么手段,只要案子不破,沒人聽你啰唆這些。不過我對徐劍鳴遭槍擊案有些好奇,因為此前陳廣獨自經(jīng)手,一直沒讓我看到徐劍鳴所受槍傷的照片。我抱著向前輩取經(jīng)的心態(tài),從檔案中把這起案子的鑒定報告抽出來。 厚厚的一沓照片,約二十幾張,從不同角度記錄射入口、射出口和局部焦痕特寫,除去無法分析射創(chuàng)管外,幾乎與現(xiàn)場檢驗傷者無異。我翻閱一遍照片后,突然像遭到重重的當頭一棒,腦海里霎時間一片懵懂,半晌才緩過神來。怎么會這樣?我把二十幾張照片又從頭檢視,對著白熾燈翻來覆去地看了十來遍,然后攤開陳廣的檢驗報告,逐字逐句地閱讀。確認無誤后,我愣怔良久,頹然坐倒在地上,絵心中像是有一座雄偉華麗的大廈轟然倒塌,徒留遍地狼藉與蒼涼。我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怎么會這樣?怎么竟然會這樣? 整整一天一夜,我都魂不守舍,腦海里顛顛倒倒地盡是那二十幾張照片和檢驗報告上醒目的黑字——“兇器為滑膛槍”。我該怎么辦?一個剛畢業(yè)入行的新人,去質疑一位業(yè)界權威、頂頭上司?我行嗎?敢嗎?無論錯與對,我都將是輸家,給自己掘了一座狂妄自大、不尊師重道、目無領導的墳墓。在等級森嚴的職場,誰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可是,裝作視而不見,任憑真相被扭曲,我的良心又怎能過得去?每一種職業(yè)都有它的道德cao守,法醫(yī)的cao守就是挖掘真相、保存真相、呈現(xiàn)真相。一個真相,關系的是冤屈的昭雪、生命的存亡;一個真相,足以改變某個人或某些人的一生。 這是我從警以來遭遇的第一個重大困擾,至今仍能憶起當時那份糾結和猶疑的心情。我性格中有兩個最大的弱點:一是舉輕若重,把一點小事看得比天還大,做什么事都前思后想,力求完美無缺;二是優(yōu)柔寡斷,很難也很少自己做重要決定?,F(xiàn)在,我卻必須快刀斬亂麻地作出抉擇。 終于,我走進了沈恕的辦公室,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像在做一件見不得人的事。 沈恕的表情很平靜,沒表現(xiàn)出驚訝和意外,非常仔細地瀏覽我復制的徐劍鳴槍傷照片及陳廣所做的鑒定報告,并認真傾聽我對徐劍鳴槍傷的鑒定結論:“徐劍鳴所受槍傷為貫通槍彈創(chuàng),未傷及骨骼和筋絡,在肌rou部位形成射入口、射創(chuàng)管和射出口。槍口印痕明顯大于獵槍槍管內徑,入彈口有手槍子彈造成的灰色環(huán),皮下和射創(chuàng)管起端的周圍組織有熏黑、干焦和顆粒附著,彈頭造成完整的射創(chuàng)管,射出口的創(chuàng)緣外翻,呈星芒狀,附有出血的皮下脂肪組織。這些都是膛線槍口創(chuàng)的特征,所以射傷徐劍鳴的兇器不是獵槍,而是軍用或警用手槍,更準確地說,從兇手的射擊距離和受害人的受傷程度判斷,我認為兇器是一把現(xiàn)在已經(jīng)淘汰的駁殼槍?!?/br> 我說完后,沈恕足有半分鐘沒作聲,看得出他正在思考。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不僅聽到了我的結論,也聽懂了我的弦外之音。我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在遭遇人生重大難題時,竟然會避開主管領導而向他闡明真相。憑我們的接觸時間和對彼此的了解,原本不足以建立起這樣的高度信任。 終于,沈恕開口說:“你對自己的結論有幾分把握?” “百分之百的把握。”我有些怯懦,卻非常篤定。說完這句話,不等他表態(tài),我轉身就走,心里有如釋重負的感覺。我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了沈恕,是是非非,由他去裁決和處理。 快走到門口時,沈恕忽然說:“你為什么找我來說這件事?你在懷疑你師父,是不是?”他的聲音很低,卻像是炸雷般在我耳邊響起,我的手搭在門把手上,愣了半天,不知該接話,還是該什么也不顧徑直逃出門去。 最終,我還是轉過身來,面向沈恕,激動得滿臉通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我快步走到他面前,聲音低沉卻十分急促地說:“這是一個明顯的錯誤,我的意思是,以他的學問水準和豐富的鑒定經(jīng)驗,絕對不該犯這樣的低級錯誤。我翻閱過他從前的槍傷檢驗報告,非常專業(yè),有些甚至堪稱法醫(yī)領域的經(jīng)典之作??墒?,這份報告更像是有意犯錯,意圖要掩蓋什么?!蔽乙豢跉馔鲁鲂闹屑m纏的困惑和疑慮,隨著眼淚一起流淌。 沈恕點點頭,說:“謝謝你,淑心,謝謝你的誠實和勇敢,也謝謝你對我的信任。為了查案需要,也為了你的人身安全,以后的事都交給我處理,你不要再向第三個人提起?!?/br> 我表示同意,事實上我也只能同意,一個剛入行的小法醫(yī),要和自己的頂頭上司作對,我想我是瘋了。沈恕主動把責任攬過去,我求之不得。 10.極度驚嚇 2001年8月21日。小雨。 楚原晚報社。 在重案隊持續(xù)不懈的努力下,一片混沌的黑暗終于被撕開一條細微的裂口,有些許光亮透了進來。雖然那光亮遙遠、飄忽、不可捉摸,畢竟讓人們看到了一線希望。 《楚原晚報》社長秦書琪打電話來,匯報了一個重要情況:晚報的首席記者陶英在近期表現(xiàn)反常,遲到早退明顯增多,上班時心不在焉,寫的稿子邏輯混亂,前言不搭后語,漏洞百出。當然,他以前的業(yè)務水平也不怎么樣,不過最近更加大失水準,編輯們怨聲不斷,已經(jīng)有幾個人向秦書琪反映過了。秦書琪起初也沒太往心里去,因為陶英是報社的元老,自由散漫慣了,大家都惹不起,能躲就躲??商沼s主動來找秦書琪,旁敲側擊地打聽連環(huán)殺人案的細節(jié)和偵破進展。秦書琪雖然官僚,這點警覺性還是有的,察覺到陶英的種種可疑之處,就和重案隊通了氣。 管巍記錄了秦書琪反映的情況,向沈恕匯報。沈恕當下作出決定,說:“這個陶英的態(tài)度和表現(xiàn)都很可疑,他現(xiàn)在處于情緒波動時期,再爭取一步,就能把他拉過來。我們這就去楚原晚報社走一趟,當面和他談談。老管,你幫我查一查陶英的背景,越詳細越好。楚原晚報社那里,我?guī)в阢y寶去就好了?!?/br> 陶英體型矮胖,皮膚白而細膩,與他的性別和年齡都不相稱。他對穿衣不怎么講究,松垮肥大的黑西裝配一雙泛黃的白球鞋,頭發(fā)亂蓬蓬的,一看就知道是個不拘小節(jié)、生活沒有規(guī)律的人。沈恕和于銀寶通過《楚原晚報》總編室約談他,他倆就在一間小會議室的沙發(fā)上坐等。 “你們是干什么的?找我有什么事?”陶英見到兩張陌生面孔,立即警覺起來。 沈恕向他表明身份,陶英的臉馬上撂下來,劈頭蓋臉地說:“你們是不是陰魂不散地纏上我了,再重申一遍,我對你們的事既不感興趣,也毫不知情,你們已經(jīng)破壞了我的正常工作和生活,請你們不要再來無故sao擾我?!碧沼⑺ο聨拙浜菰?,轉身就向外走。 沈恕在后面喚他,說:“雨季就要過去,從兇手的作案習慣來看,他很可能在近期還要再殺一個人,而這個人又極有可能是楚原晚報社的員工。無論這人和你有沒有關系,我都希望你能積極和警方合作,避免他慘遭殺害?!?/br> 已經(jīng)沖到會議室門口的陶英遲疑著停了下來,看上去他對兇手將繼續(xù)作案還是很在乎的,但依然語氣生硬地說:“我對你們說的這個人一無所知,怎么能幫到你?” 沈恕誠懇地說:“配合調查,就是在幫我們,也是在幫助下一個受害人。請相信警方的辦案能力和信心?!比缓笥窒裾苋怂频募恿艘痪洌霸搧淼慕K究要面對,躲是躲不掉的。” “說說吧,你們想問什么?”陶英在門前猶豫了約一分鐘,走回來坐在兩名警察對面。 沈恕直截了當?shù)卣f:“據(jù)我所知,你在《楚原日報》工作期間做過一段時間娛樂記者,一定知道話劇導演蘇南的名字?!?/br> 陶英皺了皺眉,說:“對不起,從沒聽說過什么蘇南蘇北。能上《楚原日報》娛樂版的,除去關系戶,就是大明星,像蘇南這種小角色,我們從來不關注?!?/br> 沈恕見他才有些心理活動,卻一聽到蘇南的名字就急忙撇清關系,知道他們的背后隱藏的秘密一定非同小可。但他也清楚,與陶英溝通絕不能cao之過急。一來陶英不是犯罪嫌疑人,不能對他使用刑偵、審問等嚴苛的手段;二來陶英不同于警方日常打交道的各路對手,他有一定的文化和社會地位,個性又有些剛愎自用,這樣的人往往認死理,外人很難敲開他的心門。 但無論什么樣的人,對自己的身家性命總不能漠不關心。沈恕只能抓住這個要害進攻,順著陶英的話說:“不認識就好,不然的話有些東西還真沒法拿給你看,他死得很慘,很可憐?!闭f話的同時取出了蘇南尸體的照片,故意猶豫一下,然后遞到陶英面前。 “這是什么?”陶英像被蜜蜂蜇了一樣,下意識地往后躲。 沈恕說:“是蘇南遺體的照片,想請你幫助辨認一下,對這人有沒有印象?” 陶英仰起頭,目光在天花板上逡巡,說:“不看,我不認識他?!?/br> 沈恕見他一味敷衍,把手里的照片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聲音嚴厲地說:“陶英,我們既然找上你,就一定有充分的理由?,F(xiàn)在是公安機關依法對你進行問話,壊如果你拒不配合,我們可以申請傳喚證,把你請到重案隊里去。何去何從,你自己選擇吧!” 陶英雖然難纏,對刑警畢竟還是有些害怕的,見沈恕的臉色鐵青,像是動了真氣,也就乖覺起來,想隨便說幾句應付過去,把他們打發(fā)走。于是從桌上拾起照片,做出認真辨識的樣子。他的眼睛近視,卻又不肯戴眼鏡矯正,只好把照片捧到眼前細看,猛地看清照片上那具千瘡百孔的尸體,嚇得全身汗毛都豎立起來了,尖叫一聲,把照片摔到桌上,后退兩步,惡狠狠地向沈恕質問:“姓沈的,你什么意思?” 沈恕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臉上卻做出無辜的表情,把手攤開說:“沒什么別的意思,再看看,認不認識這個人?” 陶英還沒從驚嚇中緩過勁來,咬咬牙說:“姓沈的,算你有種,老子再說一次,不認識什么他媽的蘇南蘇北,以后別再來煩我?!痹捯粑绰洌ゎ^就走。 “哎,陶記者,話還沒說完,怎么就走了?這兇手下手一次比一次更狠,我們需要你的幫助?!鄙蛩∵€在后面繼續(xù)用話點醒他。 陶英這次沒再停留,“砰”地把門摔開,徑直走出去。于銀寶見陶英頭也不回,“哎”了一聲,就想追上去。 沈恕攔住他,說:“不用,讓他去,等著他主動來找我們?!?/br> 于銀寶半信半疑地說:“他那么頑固,怎么可能改變主意?” 沈恕說:“如果這樣都不能讓他開口,那他是鐵了心死硬到底,誰也拿他沒辦法?!?/br> 回到隊里,管巍已經(jīng)把陶英的背景資料整理好,放在沈恕的辦公桌上。管巍的工作效率和敬業(yè)精神,在作風嚴謹?shù)闹匕戈犂镆彩菙?shù)一數(shù)二的。據(jù)資料顯示,陶英,現(xiàn)年52歲,祖籍安徽,出生于楚原,工農(nóng)兵大學生,大學畢業(yè)后一直在楚原日報社工作;已婚,妻祖嘉任職省人事廳,育有一女,取名陶順子,現(xiàn)為江華大學二年級學生。陶英任記者多年,社會關系廣,但尚且不能確認他與兩名被害人有聯(lián)系。這份背景資料似乎包含著許多信息,卻又沒有可供追查的實質內容,與目前掌握的許多線索一樣,若即若離,讓人無從入手。 11.丟槍事件 2001年8月21日。小雨。 楚原市復興路蓮花小區(qū)。 下面要說的這件事,是我在此案破獲五年后才聽沈恕說起的。隨著時間推移、人事更迭,當時的保密文件已經(jīng)過期,社會敏感度已降低。只是沈恕連我這名一直參與偵辦此案的內部人員都要長時間隱瞞,可見他處理原則性問題時,說是六親不認也不算過分。 這件事把科技處副處長、楚原市法醫(yī)界權威陳廣卷了進來。沈恕在聽過我匯報的關于徐劍鳴所受槍傷的鑒定報告后,并未輕信,而是派管巍馬上趕去省公安廳物證檢驗中心,出具徐劍鳴的槍傷照片和他主治醫(yī)生的診斷記錄,請求鑒定,以聽取第三方意見。公安廳很快給出結論,與我的檢驗報告完全一致。 沈恕意識到必須立即采取行動。由于陳廣的行政職務比他還高,他有必要先向上級匯報。這是一件尷尬的事,因為陳廣是刑偵局長高大維的愛將,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而高大維又是沈恕繞不開的主管領導。應該怎樣匯報?說陳廣工作不慎、業(yè)務不精,把駁殼槍槍傷誤判為獵槍槍傷?可陳廣業(yè)務精湛是公認的,是在千百次戰(zhàn)役中磨煉出來的,怎能因一次失誤——甚至還不能斷定是失誤,就徹底否定一個人?做刑警的,誰又不曾走過彎路?如果因在辦案中犯錯就上手段,局里還能有幾個人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