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沈薇心里驀地有些不是滋味,怎的瑾洵口中那般強勢的太后,這話說得倒是叫人感傷呢?倒像是個深閨怨婦似的。 “可是,女人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啊,太后娘娘您這般美貌,就像…”沈薇略一思索,脫口道:“大畫匠蘇西水畫的九天仙女圖?!?/br> 戚太后一怔,繼而笑了起來,眼角竟現(xiàn)出幾道歲月留下的細紋。只見她揉著胸口,笑的有些喘,“蘇西水???當(dāng)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九天仙女圖,畫的可不就是十七歲時候的哀家么,多少年都過去了,若不是皇后今日提起,哀家倒是忘記皇宮里還曾有過這么一個人。”她松松垮垮的倚在榻上,仿佛剛才笑的累了般,止住笑意,像是自言自語道:“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一朝選在帝王側(cè)……”頓了頓,又對沈薇道,“給哀家看看你帶來的玩意兒吧?!?/br> 沈薇被戚太后笑的有些怔怔,聽到太后要看她帶過來的東西,這才點頭答應(yīng)著,“是,嬪妾尋了幾株上好的金水菩提。聽聞太后娘娘喜歡這些個?!?/br> 說罷,沈薇讓寶蝶將紫金扶桑木所制的妝盒呈上去。 馬佳含翠接過,和寶蝶互換個眼色。 誠然,寶蝶是太后送到正陽宮的,也自然,有風(fēng)聲都要回稟。 太后接過馬佳含翠打開的妝盒,只見瑩亮白皙的絹綢上靜靜躺著九個大小相等,溫潤明亮的金黃色玉髓。 “皇后有心了,這東西難得,哀家喜歡?;屎笕羰窍胍┦裁幢M管開口,作為哀家的獎賞,太后殿的奇珍異寶,哀家都隨皇后挑選?!?/br> 沈薇舒一口氣,道:“嬪妾哪里敢挑選什么奇珍異寶?孝敬太后本就是嬪妾應(yīng)當(dāng)做的。不過,倒是寶蝶說起,太后殿有上等的檀香。昨夜陛下睡夢連連,嬪妾就想跟太后討些檀香夜里點上,也好為陛下助眠?!?/br> ☆、第7章 晨時的露香不知何時飄進大殿,幾縷溫暖的光線從窗籠子里鉆進來,將殿中燃著的香煙鍍上抹金黃色。 戚太后緩緩起身,穿著的紫色華裳旖旎拖曳在地。她倒是好奇眼前的沈薇。福子昨夜?jié)撨M君華殿,回來后告訴她,皇后和皇帝三年前曾在圣山私定終身。她回想起來,那年大雪隆冬,瑾洵負氣,摔碎了她三天未合眼精心雕刻出來的觀音。雕刻觀音的玉石是上等的八尺碧天,極是難尋。她氣,遂讓瑾洵去圣山思過。從小到大,她從未對瑾洵說過重話,只那一次。卻讓獨有那一次,成了她和兒子之間生出嫌隙的根由。 她凝視著眼前的沈薇,唇畔邊勾勒出淺淺的笑意,“皇后,哀家雖然不知皇帝與你是如何相識,卻知道哀家這個兒子是對你動了真心。今日,你能為洵兒做到如此,哀家這個做母后的倒是要謝謝你了?!?/br> 戚太后說的如此動容,叫沈薇有些恍然,怎么都看不出這個太后是有意霸占政權(quán)不讓瑾洵親政。她不禁向前一步,有些愧色道:“太后娘娘不必如此客氣,嬪妾對皇上盡心是本分?!?/br> “看來,哀家答應(yīng)皇帝娶你過門是對了,早知道皇后如此賢惠,就不該故作阻撓?!逼萏笳f完,舒了口氣,仿若心中放下一塊石頭,轉(zhuǎn)而對侍立在側(cè)的馬佳含翠吩咐道:“去禪房將上次左相送來的紫金檀拿過來?!?/br> 馬佳含翠唱諾,帶著幾個婢子退去,不過一會兒,就將紫金檀取了過來。 沈薇盯著紫檀盒中捆綁齊整的檀香,周身似是灑了金粉般明黃,心中不由大喜,這種檀香助眠的功效稍遜*香,卻比一般的檀香更好,值得夸贊的是,對身體無害,也有健腦的功效。 涼風(fēng)拂過陣陣清爽,沈薇指指檀盒中的紫金檀,有些發(fā)傻的問道:“這個,我真的可以拿走嗎?” 戚太后一愣,笑道:“怎么?皇后害怕哀家是誑你不成?” 沈薇連忙搖頭,“不是不是,只是紫金檀延傳幾千年,比珍貴的金檀更加珍貴,太后能割愛,我覺得受寵若驚?!?/br> 戚太后輕輕轉(zhuǎn)身,再度坐回榻上,微微嘆息一聲,道:“哀家只有皇帝一個兒子,只要他好,哀家做什么都行。” 這句話實在是戳中了沈薇的心坎,叫她不禁有種瑾洵誤會太后之感,怎么看,戚太后都對瑾洵疼愛有加,是個慈祥和藹的母后。 “臣妾替皇上謝謝太后了?!鄙蜣惫ЧЬ淳吹膶ζ萏蟀萆弦话?,又繼續(xù)道,“嬪妾過來已久,這就告退了?!?/br> 戚太后松松垮垮的歪倚在榻上,“嗯,去吧,替哀家好好照顧皇帝。你父親妙手回春,想必你也不會辜負哀家的期望?!?/br> 沈薇心下略略一沉,福福身子,道:“嬪妾知道了?!?/br> 帶著寶蝶她們出來福宜齋,沈薇心中像是灌滿了鉛般郁悶。她面色憂憂的想,瑾洵對戚太后滿肚子的不滿模樣,反觀戚太后,卻是心系兒子滿面慈愛。眼下這種狀況,讓她實在乏力。 寶蝶捧著檀盒滿是欣喜,小聲同侍茶竊竊,“太后這是喜歡咱們皇后娘娘呢,我以前在福宜齋伺候的時候,從未見過太后娘娘賞賜給誰這般珍貴之物?!?/br> 沈薇耳朵尖,收起面上的憂色,拂了拂衣袖,接過話一派正經(jīng)的道:“寶蝶原是太后身邊伺候的人?。俊?/br> 寶蝶沾沾自喜,絲毫不掩飾得意之色,回道:“跟在太后身邊有四個年頭了。” 沈薇笑了笑,臉上表情莫辨,輕聲道:“我可是得了大面子了。” 沈薇這話說得莫名其妙,讓寶蝶不由得有些驚愕。 說到底,就算是馬甲含翠那般在太后眼前得勢,可太后說上一句話都還要好好想想話中的意思。何況,她如今在皇后娘娘這兒,并不得勢。 沈薇卻沒留給她仔細尋思的時間,腳下加快速度,往正陽宮方向走去。 瑾洵早已在正陽宮等候多時,今日難得不早朝,雖然平日里早朝都是太后在垂簾聽政,他不過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無聊。然,不早朝的時候是他心情最順暢的時候,除了福宜齋幾個讓人惱怒的小太監(jiān),他倒是自由的很。 卯初,他起身時,沈薇還睡的迷迷糊糊,他本來是打算練完劍之后,帶著沈薇同去福宜齋晨省的,結(jié)果沈薇倒是先過去了。 想起昨夜熄燈后,沈薇撅嘴表示不滿的神情,他心中暖暖的。而且,沈薇昨夜做夢說他這個皇帝人道無能,他氣憤難當(dāng),差點就那么要了她。又一想,現(xiàn)在自己身為傀儡,實在不能白白糟蹋了沈薇。他不要她,若是以后奪|權(quán)失敗,還能偷偷將她送出宮去再嫁他人。若是奪|權(quán)成功,等他君臨天下的時候,他自然會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要了她。 朱無庸守在殿外,老遠看見沈薇帶著婢子走來,不緊不慢的迎上前去。 沈薇看見朱無庸在此候著,心中也是明白了,疾走兩步對朱無庸道:“公公,皇上可是來了?” 朱無庸行過跪拜之禮,才起身恭聲回道:“皇上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皇后娘娘去見太后,可還順利?” 沈薇明了的點頭,道:“順利,太后娘娘還賞賜了紫金檀香?!?/br> 朱無庸瞇瞇眼角,便笑答:“皇后娘娘,老奴隨在皇上身邊二十多年了,知道皇上的脾性,不該說的,皇后娘娘可千萬別說啊?!?/br> 沈薇點頭,心中卻暗自思量,所謂人精大抵便是朱無庸這般的老太監(jiān)了,就連忠告都這么貼心到點上。她頗是感激道:“謝謝公公提醒,我這就去了。” 沈薇前腳才走,寶蝶后腳就要跟上,卻被朱無庸的浮塵攔住。寶蝶努努嘴看著朱無庸,道:“你怎么回回擋道兒?” 朱無庸抬眼望望遠處的回廊,回廊空寂幽深,前方茫茫仿佛沒有盡頭,趁得朱無庸的聲音也茫茫的。 “皇上和皇后情比金堅,想二人獨處一會兒,爾等在此候著罷?!?/br> 寶蝶目光微凜,訕訕道:“婢子們知道了?!闭f罷悻悻退下。 朱無庸收回目光,揉揉被太陽照的有些發(fā)疼的眼睛,自言自語道:“年歲大了,曬個太陽也頭昏眼花的?!?/br> 沈薇才踏進殿中,瑾洵就從門后現(xiàn)身,從后面將沈薇抱進懷中。沈薇被嚇了一跳,失聲道:“是誰?” “皇后,虧得朕等你這般久,怎么也不表現(xiàn)的驚喜些?” 沈薇拍拍胸,壓下驚駭,忙道:“嬪妾很驚喜?!?/br> 瑾洵無聊的松開沈薇,轉(zhuǎn)身朝殿中的軟榻走去,邊走邊鄙夷道:“不驚喜也就算了,偏偏還想著欺君!皇后滿臉都是被朕嚇?biāo)懒说谋砬?,驚是有了,這喜…”他端端在榻上一坐,挑眉看著沈薇,“朕還真是沒瞧出來。” 沈薇咬咬嘴唇,忙的裂開嘴笑,“臣妾去見太后娘娘了。”她提著衣擺跑到瑾洵旁邊坐下,還稍微擠了擠瑾洵,“太后娘娘是個大美人?!?/br> 瑾洵向旁邊挪了挪,給沈薇騰出地方,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太后可有說,朕的皇后也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了?” 沈薇忙搖頭,“沒,沒,沒有?!?/br> 瑾洵旋即表現(xiàn)出大失所望的樣子,道:“果然太后是嫌棄皇后長得丑?!?/br> 沈薇尷尬的笑笑,別過頭小聲嘀咕:“長得丑你還要娶?!?/br> “沒事,朕瞎,對于女人的容貌不怎么注意?!?/br> 沈薇:…… “說說吧,都跟太后聊些什么了?”瑾洵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里多了幾分寒冷,少了幾分暖意。 沈薇被瑾洵突然的轉(zhuǎn)變驚得手心沁出些冷汗,慌忙站起身來,回道:“皇上是要聽全部還是只聽重點?” 看來朱無庸的警告不是沒有道理,進宮之初沈薇就打聽過瑾洵的癔癥,情緒上是時好時壞。 其實,見過戚太后之后,沈薇倒是覺得戚太后的做法是正確的,起碼,瑾洵這個病癥實在不適合親政。你想,在朝上和大臣商議政事的時候,好端端的突然犯病成了冷如陰鷙的暴力狂,不是所有的朝臣都要跟著遭殃? 瑾洵盯著沈薇的面部表情,嘴角弧度漸起,“朕要聽,全部?!?/br> 沈薇心中暗罵暴君啊,臉上卻是扯了笑意,將咋福宜齋發(fā)生的事情半字不落的娓娓道來,末了還不忘加上句,“夫君,你看,太后這是什么意思???” 瑾洵目光沉沉,思索一陣,道:“沈薇?!?/br> “?。俊鄙蜣睕]想到瑾洵會突然喚自己的名字,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莫名其妙的看著瑾洵。 “你不要被這宮里表面上的虛情假意迷惑。跟朕站在一邊,就算所有的人都說朕,也要跟朕站在一邊?!彼⑽⑸焓?,拂去不知何時粘在青色袖子上的綠葉,端的是副仙風(fēng)道骨模樣,若不是知道他是皇帝,沈薇恐怕要恍惚的以為自己見到了仙人。 艱難的吞咽口唾沫,沈薇覺得口中有些發(fā)干,這才緩過神來,四處尋找茶水,“寶蝶?侍茶?快給本宮沏茶?!?/br> 喊了一會兒,沈薇才發(fā)現(xiàn)寶蝶和侍茶并不在殿中,不禁有些頹唐,感嘆果然這個皇后做的悲哀至極,連喝口茶水都要自己動手,在家中時,好歹還有荔枝伺候著呢。 玉壺光轉(zhuǎn),瑾洵兀自斟上杯茶水,挑了挑眉,“這里,碧湖春。” 沈薇愣愣的盯著瑾洵,你要說這個人他暴躁吧,好像也沒怎么特別暴躁過,頂多就是睡覺的時候把她踹下去,還時不時冷著臉挖苦她兩句。可你若說這個人他溫潤如玉……他實在沒有溫潤過。上前兩步接過茶杯,沈薇表情古怪的盯著瑾洵,扭捏道:“你…是姓孟的吧?” 瑾洵一聲輕笑,目光中閃爍著溫柔,“怎么了?” “沒事?!鄙蜣钡皖^喝茶,暗中卻犯嘀咕,她的夫君不該姓孟,應(yīng)該姓有。不該叫孟瑾洵,應(yīng)該叫有精分。 瑾洵看沈薇這個模樣,微微的嘆息,站起身來道:“朕有時候是急躁了些,說起來,讓你進宮就是為了能治好頑疾。明日三朝回門,朕想了想,等回宮后,你就不要cao心別的事情,盡心配藥便是?!?/br> 沈薇沉思一陣,將茶杯擱下,凝神道:“說起來,連太醫(yī)院都束手無策的事情,你怎么就相信我能辦到呢?” 瑾洵眉目淡淡的望著殿外,悠悠道:“太醫(yī)院的太醫(yī)不是束手無策,是不敢有策?!?/br> ☆、第8章 沈薇的心倏忽一沉,疑惑道:“此話怎講?” 瑾洵收回淡淡的目光,凝視著沈薇,“你不過才進宮,很多事情不知道也便罷了,我也無意讓你牽扯進來?!鳖D了頓,他抬手輕輕撫上沈薇的側(cè)臉,聲音放得柔柔,“不說這些了,朕聽說國舅對陳閣老的蒼狼駒很是垂涎吶,昨日下朝后,特特吩咐了侍衛(wèi)向陳閣老傳話,要了他的蒼狼駒一觀,下午便能送過來,皇后要不要一起過去看看?” 沈薇表示很吃驚。 沈之書癡迷蒼狼駒的確不是一天兩天,可是,也沒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看來瑾洵這個人心思很是縝密。 “我哥從七歲就開始垂涎蒼狼駒了,可是放眼整個帝朝,不過陳閣老家一頭罷了。你是想讓我哥進宮看看?” “不是,朕想,這蒼狼駒,就賞賜給國舅。” “……我倒是不擔(dān)心陳閣老會為此傷心自殘,我只怕我哥他對蒼狼駒‘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br> 瑾洵微微一笑,輕緩開口,道:“也不知皇后是從哪里得來的信兒,誰說蒼狼駒只有一頭的?想當(dāng)年父皇尚還健在時,陳閣老率三萬鐵騎攻下漠北,自此,蒼狼駒一直為我帝朝所有。只是母后攝政之后,取締陳閣老右相之職,陳閣老為助我有朝一日親政,將蒼狼軍雪藏在漠北了?!?/br> 沈薇合上驚訝的下巴,暗道,原來,就算是身為精神分裂的瑾洵,也能在輕描淡寫中孕著如此的霸氣。不過,她的糾結(jié)點不在這里,而是,瑾洵要把蒼狼駒賞賜給沈之書的真正用意。 “皇上,你不會是想讓沈之書那廝幫你打天下吧?不行的不行的,沈之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端端是受不了如此重任的?!?/br> 沈之書在沈薇眼中,柔弱形象已然根深蒂固。沈薇對柔弱又女氣的沈之書會喜歡蒼狼駒那種霸氣外漏的動物都不能理解,遑論是提刀上陣殺敵這種事情。 “皇后,看來你還不了解你這個哥哥。沈之書雖然長相柔弱,論計謀只怕是不輸給朝中任何一位驍勇的將軍。朕覺得,他是個可用之才?!?/br> 太陽已近中天,沒來由的輕風(fēng)卷著熱浪涌進大殿,沈薇覺得身上燥熱。這個時候,外面蟬鳴聲聲,平添幾分躁狂。 “皇上,蕭相國求見?!?/br> 殿外朱無庸通稟的聲音響起,瑾洵聞言靜了靜,片刻,道:“讓他去昭華殿候著?!?/br> “諾?!?/br> 朱無庸走后,瑾洵理理衣衫,對沈薇道:“皇后隨朕一起吧。說起來,相國的女兒蕭清瑜好像跟皇后是發(fā)小,論輩分,蕭相國還是皇后的叔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