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太子正一門心思的想著迎娶無瑕,半中間七皇子出來搗亂,他心中很有些不悅。不過,當著皇帝的面兒他也不好說什么,嘆了口氣,柔聲問著七皇子,“七弟,你怎么了?父皇在跟你說話呢,你聽到?jīng)]有?” 七皇子聽到他的聲音,又茫然的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目光越發(fā)的滲人。 他皮膚本來就異常白皙,這時臉色發(fā)白,很是無助,更是半透明的一般,柔弱,脆弱,不堪一擊。 皇帝半抬起身子,憂心忡忡的看著他?;实凼怯行┫氚l(fā)脾氣的,卻怕一口氣大了,猛了,把阿慕吹翻在地。 七皇子迷茫的盯著太子看了好幾眼,“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殷紅的鮮血。 鮮血噴到金磚鋪墁的地上,噴到他素凈的衣衫前,觸目驚心。 “阿慕!”皇帝驚呼一聲,以和他年齡極不相稱的敏捷身姿蹦了起來,三步兩步跑過去,接住了向后仰倒的七皇子。 七皇子倒在皇帝懷里,虛弱的笑了笑,笑的皇帝心都糾起來了。 “父皇,小七死后,煩勞父皇把小七埋在母妃墓旁……”七皇子氣若游絲,“小七覺得冷,太冷了,這塵世冷的像冰窖一樣,到了陰間,在母妃身邊,也許會暖和一點……” 向來強悍不近人情的皇帝,這一刻卻是淚流滿面,“癡兒,癡兒!你這是何苦,你這是何苦!” 七皇子凄涼的笑了笑,慢慢閉上了眼睛。 內(nèi)侍飛奔出去傳喚太醫(yī),偏殿之中一片忙亂。太子看著懷抱七皇子落淚的皇帝,失神的坐到了地上。 太子失魂落魄的回到東宮,皇后已經(jīng)在東宮等著他了,見了他便皺眉,“太子妃沒了,你不使人知會我,去做什么了?”太子呆呆的,木木的,“沒做什么?!被屎髧@了口氣,想數(shù)落他幾句,又覺得說什么也沒有用,千言萬語,化做一聲長嘆。 皇后是個好心腸的人,也是個性情寬厚的婆婆。她原來看著常朝霞已經(jīng)快要好了,是真心為太子、為常朝霞高興的,哪知這么快人就沒了呢。婆婆要主持兒媳婦的喪事,這份凄涼,真是無處訴說。 “小七,吐血了?!碧友凵裰便躲兜?,輕聲說道。 皇后一聽就急了,“小七怎么會吐血的?他身子很好,除了去年冬天發(fā)過回?zé)?,這些年來,沒見他生過??!” 皇后見太子呆呆的,在他這兒什么也問不出來,未免心中焦燥。她把東宮諸事分派了一遍,便急急坐上車,去看七皇子。 皇帝在七皇子床邊守著呢,見皇后過來,苦笑著沖她招招手,“皇后,過來?!被屎笕犴樀淖哌^去,皇帝拉著她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了,悶悶的說道:“阿昊方才來央求朕,要聘小常為繼妃。阿慕正好在旁邊聽見,跟丟了魂兒似的,飄飄忽忽走了幾步,便吐血昏倒。” 皇后握緊皇帝的手,安撫的拍了拍,卻不知該說什么。 太子想娶無瑕,七皇子也想娶無瑕,皇帝這做父親的該怎么辦呢?手心手背都是rou啊。 “阿慕,傻孩子?!被实劭粗]目不醒的七皇子,嘆息。 皇后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嚇了一跳。七皇子原本就是瓷人一般美麗,這會兒臉色慘白的躺在床上,更好像捏一捏就會碎似的,脆弱的讓人提心吊膽。 “阿慕他說冷,太冷了,這塵世冷的像冰窖一樣,到了陰間,在他母妃身邊,也許會暖和一點……”皇帝喃喃。 皇后紅了眼圈,“是我沒有照顧好他?!?/br> 如果有人關(guān)心他,他不會說,這塵世冷的像冰窖一樣。 皇帝搖頭,“和你有何相干?;屎?,你對孩子們好,朕豈能不知?!?/br> 后宮這么多孩子,皇后親生的只有一位公主。她對自己親生的公主自然特別好,可是其余的皇子、公主們,她沒有虧待過誰?;屎蠊饷骼诼洌实勰懿幻靼姿?。 “皇上,這可怎么辦呢?”皇后看著紙人一般的七皇子,發(fā)愁的問道。 “讓朕再想想。”皇帝一臉煩惱。 太子固然是國之儲君,是他最看重的兒子。可阿慕的性命對他來說,也不是可有可無。 開國公出宮之后,腿軟無力,不能騎馬,命人駕了馬車,送他回開國公府。 他回到家之后,蘭夫人、常紹、陸先生、無瑕見了他,全被他嚇了一跳。 他臉色灰敗,目光暗淡,身形無力,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似的,整個人從頭到腳都透著疲憊、蒼老和凄涼、哀傷。 “爹爹,您怎么了?”無瑕上前去扶著他,小心翼翼的詢問。 常紹扶了他另一邊,聲音異常溫柔,“爹爹累了吧?來坐下?!狈鲋陂缴献拢舆^陸先生遞過來的熱茶,遞到父親唇邊。 開國公疲憊的搖搖手,“大郎,嬌嬌,爹爹心里難受,水也喝不下。小朝她……” 想起女兒那張毫無生氣的臉,開國公老淚橫流,“我老了,還活著,她年紀青青的,卻走了……” 常紹和無瑕陪著他流下眼淚,“前幾天還好好的,這是怎么了?”蘭夫人和陸先生相互看了看,心中都是驚疑:她明明日漸好轉(zhuǎn),為什么會突然之間香消玉殞? “娘,您安慰安慰爹爹。我出去吩咐人換下紅燈籠等物,準備孝衣素服。”陸先生低聲說道。 蘭夫人點點頭,“好?!标懴壬臎]聲息的轉(zhuǎn)身出去,叫過管事婆子,有條不紊的吩咐起來,“所有顏色鮮亮的飾物全換下,把孝衣準備出來,下人也換素服,命人通知東園、西園,也是一般辦理。” 吩咐完,陸先生輕手輕腳回來,只見蘭夫人坐在開國公身邊輕聲安慰,開國公臉上滿是愧意,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夫人,那時我以為大郎不是咱們親生的,是婉娘的孩子,所以我才會……要是早知道大郎是咱們親生的,我又何必置這些個妾?咱們把大郎養(yǎng)大成人,再有了嬌嬌,豈不是神仙似的日子?” 蘭夫人很是驚愕,“我跟你提過當天的情形,回回你都跟見了鬼似的,臉也白了,聲音也變了,我便沒往下說。我要是知道你是這么想的,說什么也得逼得你往下聽!當天是婉娘先生下的孩子,那孩子生下來便沒了氣,我還忍著疼,安慰了婉娘兩句。后來我也要生了,疼的死去活來,便什么都顧不上了。我卻不知,原來她會換了我的孩子,鬧出這么個誤會?!?/br> 蘭夫人忍耐的看了開國公一眼,“阿橫,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弄不錯的!我一抱著大郎便覺安心,你明白么?” 他已經(jīng)在我肚子里呆了十個月,我和他很熟了,知道么?是不是我的孩子,難道我一點感覺沒有?當我和你一樣笨么。 開國公訕訕的,“我……我還以為,你有個孩子就行……我還很感謝大郎……” 感激有那個婉娘留下來的孩子,讓阿月眼中重新有了光亮。 常紹和陸先生是提前就知道的,無瑕頭回聽說這件事,瞪圓了眼睛。爹爹很糊涂!可是,他以為大哥不是親生的,這些年來也對大哥很好,唉,爹爹也蠻可憐的。 無瑕安撫的拍拍開國公,語氣中滿是同情,“爹爹,人誰無過?改了便好。您從前以為大哥是別人的孩子,這會兒明白過來了,不就行了?爹爹我不怪您?!?/br> 開國公感動的熱淚盈眶,“還是我閨女最親我!” 常紹哼了一聲,“爹爹,我也不怪您。不光我,阿適也不怪您,還有小謙和安安?!?/br> 開國公呵呵笑了一聲,偷眼看蘭夫人。 蘭夫人覺得他又可惡,又可憐,知道他才沒了小朝,心中難過,不愿往他傷口上撒鹽,嘆了口氣,“你若早問過我,也沒這件事了。不過,置妾生子的事,還是會有的,當年我……再說了,我答應(yīng)過爹娘,要過常家多添幾個孫子的。我可是言而有信之人。” 蘭夫人和開國公不同,她是在自己已經(jīng)有兒子的情形下,同意開國公置妾生子的。一個是因為她對常家二老的承諾,另一個則是因為當時她身子太差,根本不能同房,如果讓開國公繼續(xù)守著她一個人,她心里過意不去。 女人,心地總是太善良,太容易為別人著想。 開國公輕而易舉得到了蘭夫人的原諒,心中感激,握緊了蘭夫人的手。 這屋里只有至親五口人,開國公對著他們再也不必隱瞞,把朝霞的話全說了,“……雖說她做的是個惡夢,我細想想,卻覺心驚。夫人,古往今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事,還少么?若真的因為小朝,常家、蘭家每一個人都逃不過厄運,我如何心安?常家的人先不說了,連累阿弟、大寶,這算什么?” 開國公想起朝霞所說的,“舅舅被滿門抄斬,就連圓圓,也在婚后被皇上賜了毒酒”,毛骨悚然。 蘭夫人也是心中一沉。從前她沒有為開國公置妾生子這些事反悔過,因為她答應(yīng)過常家二老,不忍心見常家只有大郎一個病弱的孩子,可是若知道將來會有這些事,她還會允許嗎?因為有朝霞,不只常家,連蘭家也被連累了! 如果沒有朝霞他們,只有大郎和嬌嬌,那確是神仙般的日子。大郎娶了他的心上人為妻,嬌嬌沒有太子妃擋在前頭,自然能順順當當嫁給七皇子,成為代王妃。她愛美人啊,七皇子那樣的男子,才是她喜歡的。 可是眼下,因為有朝霞,所有的事都不同了。 陸先生凝神想了想,“爹,娘,大郎,如今天色已晚,宮里卻沒什么動靜,看來今日咱們是不必進宮的。既和舅舅有關(guān),不如悄悄命人請了舅舅過來,如何?如今朝中可是在準備下一次北伐,舅舅還是北伐大將軍的第一人選。” 若真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同,舅舅為什么還要替皇帝賣命?在沙場浴血奮戰(zhàn)回來,迎接大將軍的不是尊榮和爵位,而是滿門抄斬呸!誰吃飽了撐的,要為他繼續(xù)北伐! 開國公和蘭夫人深以為然,命護衛(wèi)換了仆役打扮,悄悄出府,把蘭大將軍和大寶請了過來。 蘭大將軍和大寶穿著仆役的衣裳過來的,父子二人進來之后,不禁好奇,“什么事啊,如此慎重?” 開國公面有愧色,“阿弟,姐丈對不住你?!卑殉3寂R終前的話說了。 蘭大將軍聽到蘭家滿門抄斬還沒什么,聽到圓圓嫁給壽王后還被賜下壽酒,和壽王一起死了,氣的臉色鐵青。 大寶臉色也凝重起來。 蘭大將軍拍了桌子,“太子妃這雖是個惡夢,我聽著也不像是空xue來風(fēng)!奶奶的,本來老子還磨刀霍霍,打算重新?lián)伪狈ゴ髮④?,把胡人遠遠的趕到漠北!不管了,老子不打這窩囊仗了!” 眾人都點頭。 打完仗就輪到自己挨刀,這樣的仗誰還愿意打? 護衛(wèi)送來信鴿傳來的信件,開國公拆開看了,摸摸下巴,“是七皇子送來的信。他說,以他對太子的了解,若無瑕拒絕嫁給他,他會賭氣立呂氏為繼妃?!?/br> 朝霞臨終前的做法本來為的是保全常、蘭兩家,但是事與愿違,反倒會讓事情沖著對常、蘭兩家更不利的態(tài)勢發(fā)展。 常家是不可能把無瑕嫁給太子為繼妃的。常、蘭兩家家長捧在手心里的小鳳凰嫁給一個已經(jīng)有三個孩子的男人做繼妃,和呂次妃這樣的女人爭寵,簡直是笑話。 太子惱羞成怒,本來他可以另聘名門淑女為繼妃,卻可能因為和常家賭氣,堅持要扶正呂次妃。 如果太子真的扶正呂次妃,對于常家來說,很不利。真那樣的話,呂次妃成了阿雄和小童的繼母。 “若照這個勢頭,呂次妃扶正,往后東宮的事就很難說了?!标懴壬烈鞯溃骸靶〕龅哪莻€惡夢,不算荒謬。” 小朝去了,呂次妃扶正,她的兒子也就有了嫡子的身份。 將來會發(fā)生什么事,太難說了。 一時間,眾人都沉默起來。 事關(guān)兩家人的性命前途,沒法不慎重。 無瑕討好的為舅舅拍著背,“舅舅,咱們兩家鬧翻吧,好不好?您和我娘是親姐弟,為平常的事自然是不行的,為什么重大的事情能鬧翻呢?讓我想想?!?/br> 眾人雖是心中憤怒,看著無瑕皎好的面孔,狡黠的神情,也覺心喜。 蘭大將軍笑著往自己背上指了指,“嬌嬌,寶貝外甥女,多用點兒力氣,舅舅背上癢癢?!睙o瑕果然賣力氣的揮舞起小拳頭,“舅舅,這樣行不?”蘭大將軍樂呵呵。 “嬌嬌要是能做我兒媳婦,該多好?!碧m大將軍嘆道。 可惜啊,嬌嬌非要把大寶當哥哥。 無瑕靈機一動,在舅舅肩上重重拍了拍,“舅舅,咱們就裝著為這個鬧翻,成不成?因愛生恨!” 無瑕笑盈盈看向大寶,調(diào)皮的眨眨眼睛。 大寶心里酸了酸,微笑道:“咱們?yōu)榱诉@個可不是裝著鬧翻,是真的鬧翻了!嬌嬌,表哥生氣,很生氣?!?/br> 無瑕忙走到大寶身后,殷勤的替他也捶了兩下,陪著笑臉,“表哥,還生氣不?” 大寶唇角翹了翹,“不生氣了?!?/br> 眾人哈哈大笑。 蘭大將軍笑著看向蘭夫人,“jiejie,那咱們就說好了,兩家鬧翻。jiejie,往后弟弟不能常來看您,您心里不許難過?!碧m夫人道:“難過什么?最要緊的不是常常見面,是大家都平平安安的!阿弟,你一定要好好的,要不然,九泉之下我沒臉見咱爹咱娘……” 姐弟二人都紅了眼圈。 開國公有些害羞的把自己當年的誤會說了,“……阿弟,我想著,不如將錯就錯,借著這件事,把大郎摘出常家。” 蘭夫人身子抖了抖。 把大郎摘出常家,也就是說,往后她不能天天見著大郎,也不能天天見到阿適和孩子們了。 對于一位母親來說,這很殘忍。 不過,蘭夫人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一毫的沮喪,笑著說道:“我還是那句話,最要緊是平平安安!大郎和阿適若是平安,在不在我身邊,有什么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