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爺爺，程伯伯您好。”見對方已經(jīng)做了正式介紹，以璨便恭敬地上前問了好，請他們坐在接待區(qū)的沙上。

    “蘇小姐，我父親來這里，是想和你談?wù)??！?/br>
    從剛剛蘇航離去時，以璨已經(jīng)預(yù)感到，從今往后不速之客將會越來越多，孫家絕對不會就此眼睜睜看著孫婉瓊?cè)プ?。果然，該來的已?jīng)來了。

    “程爺爺您請說。”以璨打起精神準(zhǔn)備全力應(yīng)付，站在那里一副洗臉間的模樣。

    程老爺子擺了下手，指了指旁邊的沙發(fā)，頗有氣勢地命令道：“姑娘你坐下，我有話和你說?！?/br>
    以璨答應(yīng)了一聲，走到對面的沙發(fā)端正坐好，安靜地盯著程老爺子開口。

    “姑娘，蘇家那個兒子生病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老爺子沒有繞彎子，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我知道?！币澡惭鄱疾徽?，根本沒準(zhǔn)備和他打太極。

    “孩子，我今年九十歲了，想勸你一句話，姑娘你愿意聽聽嗎？”程老爺子語重心長，惦量了一下，這樣開頭道。

    “程爺爺請說?！币澡参⑽⒁恍Γ娌桓纳囊环鶅A聽狀。

    “你母親和孫家閨女的恩怨已經(jīng)過去二十多年了，他們老一輩的事情我們先不去評論誰對誰錯，但是有一句話你聽說過嗎？”見以璨沒什么表示，老爺子頓了一下，又自顧接口道，“相縫一笑泯恩仇。蘇航是你的親生父親，生病的是你的親弟弟。你們是血脈相連的至親，有什么大不了的恩怨需要你記恨一輩子？”

    程老爺子看了以璨一眼，這番話說的尖銳，臉上卻笑的慈眉善目，根本不似當(dāng)年橫刀立馬的大將軍，反倒像是個普通人家痛愛孫兒的老爺爺。

    “即便他們當(dāng)年做的不對，但也你不應(yīng)該總記著那仇不放。你是晚輩，要知道做人應(yīng)該以德服人，把他們感化了，以后你就有爸爸又有mama該多好。你才二十來歲吧，人生的路還長著呢，心有多寬路有多寬呢！”

    老爺子大約對自己的立意表達(dá)很滿意，最后一句竟是拌著笑聲中氣十足的說出來的。然后便將頗有些壓力的目光看向一直垂頭不語的以璨。

    終于，以璨抬起了頭，臉上笑意不改：“程爺爺，您老的心胸做晚輩的佩服之極，但我倒也有句話始終想不明白，想來您能告訴我答案。您剛才那些話的意思無非是要我以德報怨，那么，程爺爺，您要我何以報德？”

    ☆、第33章

    程老爺子被以璨的話問的張口結(jié)舌，蒼老如樹皮的臉上浮上了些許凝重。半晌，才砸吧了一下嘴巴徐徐地說道：“年輕人，心中懷著太多的仇恨，可不是件好事啊?！?/br>
    以璨抬眸，笑的燦爛：“程爺爺，當(dāng)年我可是還在我媽肚子里的時候，就被親生父親和他的情人判了死刑的，您認(rèn)為我現(xiàn)今感恩戴德得起來？假如把我換成您程家子孫中任何一個，您還能對他們說出這種話嗎？”

    以璨當(dāng)然說者無意，卻一下子直戳程家父子的心窩子，想想當(dāng)年孫婉琳的插足，不只程老爺子臉色難堪，程世華的那張老臉都一下子漲得通紅。

    兩位加起來有一百五十歲的長輩對一個小姑娘笑臉當(dāng)然不好翻臉，更何況他們今天來的目的還未達(dá)到。

    “小姑娘，也許你有自己的理由，但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土。人，還是要往寬處里想?！背汤蠣斪拥脑捳f的不急不緩，中氣十足，實在不像個快九十歲的老人。

    “我當(dāng)然往寬處想。我承認(rèn)蘇航是父親，我還姓著蘇，我也祈禱孫婉瓊的兒子能逢兇化吉遇難呈祥?！币澡驳哪樕弦廊皇切σ饕?，那口氣更是不容置疑，“只是晚輩不知道，程爺爺您當(dāng)年在戰(zhàn)場上是否也是這種菩薩心腸？”

    “此一時彼一時嘛。父女之間哪有什么深仇大恨，蘇小姐這樣做，難道不怕壞了令堂慈善的名聲？”程家老爺子壽眉一抖，徐徐說道。

    果然是有備而來的！

    想必程家已經(jīng)對自己進(jìn)行了一番調(diào)查，程老爺子這句話也表明他知道母親抱養(yǎng)的童童，但是對其中內(nèi)情又知道了多少？程中謙應(yīng)該不會說出童童與陳家的真相吧？

    真是應(yīng)了姜是老的辣這句古話，程老爺子早已經(jīng)洞若觀火，被以璨這樣奚落卻仍是不動聲色，反倒字字句句都透著玄機(jī)，不得不讓以璨佩服他的心胸和氣度，

    “母親慈悲，并不是無底線。何況父債子嘗，母仇女報更是天經(jīng)地義。法律并沒有規(guī)定我有必須救他的義務(wù)，程爺爺您曾位高權(quán)重，應(yīng)該不贊成做以權(quán)欺人違反法律的事吧。程伯伯您雖然受人之托幫孫婉瓊的忙反讓自己陷入窘境，想必以后會多加警惕，不會再被朋友利用和出賣了，我當(dāng)然也不會怪您?！?/br>
    以璨忽然佩服自己的口才了，這種拗口的話都能說的這般流利，真是形勢逼人強(qiáng)。

    “姑娘，雖然阿謙一直很護(hù)著你，但是內(nèi)心里還是希望你能慈悲為懷，否則也不會大過年的帶你去山里看那些生病的孩子。孫家人為救自己的孩子舉止失當(dāng)理應(yīng)受罰，只是，你和阿謙的感情才剛剛開始，程家近來宅不寧，還請你多加顧念，否則豈不是讓人看了笑話去？”

    老爺子說的和藹親切，卻字字句句透著一股壓迫感。

    家宅不寧？

    以璨腦子劃過疑問，抬眼看到程世華的垂頭喪氣，便電光火石間明白他的所指。

    “程老先生，我想您弄錯了一件事?！币澡布饧獾南掳臀⑽⑻穑劾镉心咕?，原本客氣的用詞也變強(qiáng)硬而尖銳，“我從沒想過要做程家人。程伯父與伯母要分居，也不該因為這一件事就能導(dǎo)致，個中原因相信他們自己清楚，您也不糊涂?！?/br>
    想把屎盆子硬扣到她的頭上，門兒都沒有！

    “程孫兩家源遠(yuǎn)流長，如果為我一個外人就導(dǎo)致田伯母離家出走，那他們幾十年的夫妻感情也真是脆弱。老先生您太高看我了，我擔(dān)起這個責(zé)任。程伯伯，您說是嗎？”

    程世華自做完介紹便一直沒說話，沒想到竟然被以璨一語揭穿境地，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一抹惱怒現(xiàn)在臉上，又瞬間掩藏了起來，說出來的也是極客氣的話：“蘇小姐，我父親的意思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孫婉瓊是孫家后人，對程家有恩，還是希望你看在阿謙的面子上不要追究的好，至于我出于幫朋友一個忙給您造成身心傷害，我在這里給你道歉?！?/br>
    “對不起，雖然我是昨天才知道這件事的，但我并不認(rèn)為孫婉瓊不該追究?！?/br>
    以璨憤然變色。

    最該死亡便是那老妖精，憑什么要饒過她！

    “如果這件事情反過來，您還會這樣來勸說嗎？如果得絕癥的是我，如果是我做了孫家所做的這一切，您還會這樣奔走說項嗎？程老先生，我尊敬您是長輩，但請不要要求我做力所不及的事。我只是平民的孩子，也只有平民的覺悟，所以請不要同我說禪！沒有盡責(zé)任，何來談義務(wù)！請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誰都沒有這個權(quán)利！

    至此為止，程老爺子才深切感受到被痛斥的滋味。

    以他的年歲和地位，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野丫頭如此指責(zé)實在是難堪到了極點。

    但程老爺子耄耋之年所經(jīng)過看過的事情哪里是平常人所想象的，他微垂著頭狀似深思，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緩緩地說：“姑娘，你說的有道理，你有你的堅持，但也請理解，我也有我的立場?！?/br>
    雖然有一種買賣不成仁義在的味道，卻一下子將程家和她劃清了界限，壁壘分明。

    以璨微垂著眼簾，仿若入定般陷入思考，只有睫毛偶一顫動，說明了她心里的掙扎。

    憤怒與恥辱的感覺慢慢攥緊了她的心房，直到緊握拳頭放在身側(cè)的手上指甲深深扎入掌中，才抬頭微微一笑，眸子燦若星辰：“對不起程老先生，程家對我來說是真正的豪門。程中謙先生只是我的老板，他對我的維護(hù)只不過是出于老板維護(hù)員工的道義所在，相信他這樣做也妨礙不到您報恩孫家的名聲。蘇澤偉對我來說完全是一個路人，他好，與我無關(guān)；他死，只能是命運(yùn)不濟(jì)。請您不要用道德和親情來綁架我，因為他們對我從來就沒有過親情，蘇澤煒更是不道德的產(chǎn)物，所以抱歉，我回報不了他們。

    蘇以璨擲地有聲地說完這幾句話，微微向?qū)γ娴囊粚Ω缸訌澭乱狻Ｃ嫔喜慌幌玻届o如剛完成論文答辯。

    程老爺子沒有再說話，許久才站起身長嘆一聲：“好了姑娘，你也不要多心，我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了，不想在這輩子欠下別人的恩情債不還，我所能做到的只是來和你談?wù)?，聽聽你的想法。你不愿意，我也不會勉?qiáng)你，倒是我打擾你了?！?/br>
    老爺子再沒說什么，頓了頓手里的拐杖，轉(zhuǎn)身步履蹣跚的領(lǐng)頭離開。

    程氏傳媒是新成立的公司，大約沒有多少人會認(rèn)得這對父子就是老板的父親和爺爺，整個走廊安靜的不正常。

    以璨并沒有起身送客，她一直保持著端坐的姿勢靜靜地聽著父子兩人離去的腳步并伴著有規(guī)律的拐杖觸地的聲漸漸遠(yuǎn)去，忽然間淚流滿面。

    那只鞋子本來就不合腳，她也從來沒稀罕穿過，只不過機(jī)緣巧合，由著他比劃了一下子讓她看到了華麗的光彩，卻不料仍是刺得滿足血淋淋的。

    這個時候她突然想念童童，想到比自己還小一歲，一直被母親嬌養(yǎng)著的meimei不知道此刻在哪兒傷心地漂泊著，胸口悶疼的像要裂開。

    以璨呆坐了許久，久到忘記了時間，直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肩上多了一雙溫暖的手。

    “以璨?！?/br>
    劉曉非不知道什么時候進(jìn)來到了她的身后竟沒發(fā)覺。

    “明天跟我出差吧?！?/br>
    劉曉非的語氣明像是知道了什么，作為下屬，出差本不用和她商量的語氣說出來。

    “曉非姐，我想我應(yīng)該辭職了?！?/br>
    明明腦子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口里說出來的話卻讓自己也嚇了一跳。

    “蘇以璨，我從來不覺得你是個喜歡退縮的人！”

    劉曉非雙眸灼灼，臉上的線條冷硬而堅毅，語氣嚴(yán)厲的像是面對一個考試不及格的學(xué)生的老師。

    “曉非姐，別人打了我一巴掌，我總不能等著再被踢一腳。”

    想到自己就要離開，心里忽然疼的發(fā)抖。

    原來這就是結(jié)局。

    忽然間她就理解了童童的出走，她此時此刻也希望逃到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藏起心思，舔舐傷口。

    “換個角度，你會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樣糟糕。各人有各人的立場，也許他們只是偏向自己的親近的一方。以璨，堅持下去，和你以后的人生相比起來，自尊心一分錢不值?！?/br>
    劉曉非果然知道一切。

    那么，自己的實習(xí)被安排跟著她也是有目的的。從開始被撞受傷，到目前身世披露，程中謙對發(fā)生的一切都沒有瞞著她。平時對自己并不特別，關(guān)鍵的時候卻能直抒胸臆。

    也許她也愛程中謙，卻不失為一個坦蕩的女人。

    “即便你不想留下，也要完成手里的工作，做到有始有終。小女孩子離家出走那一套是幼稚的表現(xiàn)?！眲苑堑难凵裼幸荒y懂，卻飽含真誠，“程氏從不接受實習(xí)生，你是第一個，也是我第一次帶的實習(xí)生，我不希望你交出一份不合格的答卷?！?/br>
    ☆、第34章

    那天晚上以璨并沒有等到程中謙的電話。

    雖然她覺得劉曉非的話很有道理，自己應(yīng)該心平氣的地接受所有的事實，以努力工作來回?fù)粢詣輭喝说某碳腋缸訉O家母女等，但終是意難平。

    她仍是關(guān)掉手機(jī)回到了學(xué)校，在宿舍與于丹陽湊合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從學(xué)校直接趕到機(jī)場，以璨這才知道他們要飛往b市。

    上了飛機(jī)，以璨才發(fā)現(xiàn)此行不只她和劉曉非，還有黃瑞鑫，另有一位年四十多歲戴眼鏡的男士及他的助手。

    她聽劉曉非叫他李總，年輕的助手姓姜。

    以璨猜這李總大約是個人物，從辦理登機(jī)手續(xù)到托運(yùn)行李，一直都是姜助理在忙，兩個大號行李箱像是完全與他無關(guān)，根本沒想到要伸把手幫一下，反而是劉曉非看不過去幫了一把。

    大約也是跟這位李大牌沾光，他們一行全部是商務(wù)艙，走貴賓通道入閘，座位寬大舒服適合休息。

    飛機(jī)起飛后，劉曉非翻看手中的資料，以璨看了幾眼后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些資料竟然就是b市的梅花島的。

    以璨在高中的暑假時曾和同學(xué)一起去過一次梅花島。說那里是小島并不確切，因為那里全稱是梅花島鄉(xiāng)，是由五個小島和一個較大的島組成的群島，從空中俯瞰狀似梅花。大島上有一處溫泉，山水天然而成，海上資源更是豐富，是天然度假場所，由于市里一直采取保護(hù)措施，這里基本沒有旅游開發(fā)。

    程氏大概此次意圖對這里下手了。

    她突然想起去年曾與歐盟投資財團(tuán)簽訂的那個投資意向，如果這里能爭取到那個生態(tài)旅游基地項目，還是很不錯的。

    從機(jī)場見面以后，劉曉非沒有再提起昨天的事情一句，也沒有問她昨天晚上為什么關(guān)機(jī)，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這讓以璨懷疑昨天說那些話的人是否是她，也懷疑她是否會向程中謙報告了自己的狀況，更懷疑昨天程中謙是否打過電話找過自己。

    她忍住心里的好奇決定不開機(jī)，飛機(jī)升空后便閉上眼睛假寐。

    當(dāng)飛機(jī)在b城機(jī)場降落的時候，程氏在b市分公司的總經(jīng)理親自率隊迎接，一輛賓利和兩輛寶馬十分惹眼的停在接機(jī)站口，果然李總與他的助手被黃瑞鑫讓進(jìn)了那輛賓利，以璨隨著劉曉非上了一輛寶馬，車隊很快駛進(jìn)機(jī)場高速。

    一行人下榻在b市中銀廣場的中銀酒店，這也是程氏旗下的五星級酒店之一，酒店五層一下是百貨，是b市最高端的奢侈品專賣的地方。

    以璨春節(jié)因為受傷沒有回家，此時回到b市心情有些迫不急待。但是剛才黃瑞鑫通知晚上b市有宴請，之前還有一系列會議，便只好先給mama打了電話。

    以璨知道以自己的資歷根本沒資格參與這樣重大項目，如果不是程中謙的原因，她怕是邊兒都挨不上，但是既然她擠進(jìn)來了，便不甘心只做個擺設(shè)，因此，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而漏掉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

    mama林子葉在電話里聽以璨的聲音非常高興，問她什么時候能到家。以璨只好說等晚上活動對束了再回去。

    林子葉當(dāng)然一疊聲地對她說先以工作為主，有空閑時間再回家看看。

    碰頭會是在李總的套房開的。

    果然討論的是梅花島的事項。

    黃瑞鑫介紹說，這位李總是程氏特別邀請的美國s設(shè)計公司首席設(shè)計師，最擅長的是對土地的合理利用研究及景觀設(shè)計，在國內(nèi)外有極多的成功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