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而容謝讓那個記者寫的文章就是他近幾年都匿名資助當?shù)刂驹刚邊f(xié)會,那個記者果然寫得一手好文章,先是描述近兩年中志愿者協(xié)會陸續(xù)接到無名氏的捐款,每個月都不間斷,后來終于有人查到捐款來自于一位年輕人,便是容氏的年輕繼承人,還稱贊了一下他做了好事卻不聲張,暗地里貶損了每回做慈善都要上好幾次新聞的容亦硯。文章到最后,還旁敲側擊地寫了已經(jīng)聯(lián)系到容謝在美國的教授,對方都表示他十分優(yōu)秀,擁有貨真價實的三個本科學位和兩個碩士學位。 這場輿論之戰(zhàn),他已經(jīng)立于不敗之地,畢竟他跟他叔叔所占的位置完全不同,他已經(jīng)在最低點,只能往上升,而不能再向下沉。自然,還會有始終對他謾罵的民眾,可他根本不在乎,就算在九年前他被千夫所指之際,他都沒有在乎過,就算他被貶低到了塵埃里,事實上還有不少人必須要仰視他。 而柳葭給他的那張支票,他已經(jīng)查出了來源。是他叔叔曾經(jīng)的一個得力助手為法人的公司轉手的資金,只不過那位手下最近因為利益關系跟容亦硯鬧得很僵。容謝借著這次機會,徹底除掉對方的一個得力下屬,就等于是為自己贏得了一個幫手。 這場毫無硝煙的戰(zhàn)爭,勝利的天平已經(jīng)慢慢朝他傾斜。 —— 柳葭早上做完最后一次體檢,一切正常,可以安心進入手術室。她一件件地把口袋里的東西摸出來,家門鑰匙、醫(yī)院食堂飯卡,還有手機。她注意到手機屏幕是亮著的,有一條短信。這么早就有信息?柳葭解鎖了手機去看,只見她收到的是一條銀行的系統(tǒng)信息。 她的卡里突然多出了一筆來路不明的收款。她看著那個數(shù)字,手心微微潮濕,想也不想,直接撥號給容謝,他在電話那頭的聲音還是十分清醒:“早上我不送你去手術室了,回頭再來看你。” 他要照顧以諾,所以沒有時間顧她。她求之不得。 不過是捐一次骨髓,沒必要弄得跟生離死別一樣,還要依依不舍、兩兩相望最后才被推入手術室。又不是上刑場。 “我問你,你往我卡里打錢了?”這筆金額跟容亦硯開給她的金額相等,他開始說,既然他叔叔給了錢,那么不收白不收,她以為只是一句戲言。結果他真的把錢打到了她的戶頭。 “嗯,打了,昨天的事了,是從我自己的銀行戶頭轉給你的,很安全。”容謝在電話那頭語聲帶笑,“那張支票雖然棘手,但很有用,中間牽扯到我叔叔的一個下屬,一句話的事,我就讓他倒戈了。沒有想到不過就是一筆封口費,還會扯出這么大的紕漏來?!?/br> 那筆封口費,容亦硯原本是下套給柳葭的,或者還為了同時牽制那個下屬,只是他沒有算準,柳葭根本不甘受他控制,直接把支票的事告訴了容謝。柳葭笑了笑:“那么恭喜你,少一個敵人的盟友,就等于多了一個朋友?!?/br> 容謝沉默片刻,回答:“你知道,我不是想聽你說這個?!?/br> 柳葭當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把做好的安排原原本本地告訴她,甚至都不怕她說出去,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信任她。他的羽翼比她想到的還要豐滿,看來可以同容亦硯斗一斗,只不過結局還不好說。 “姓容的男人都太可怕,我不想站隊?!比菀喑幭氡破人头叮瑯恿袅艘皇?,容謝用上懷柔的手段,難道她就要做選擇了?她哪一邊都不想選。 “不選就不選,我是無所謂,”容謝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偏心我。只是最好別再兩邊靠,當兩面一起施力的時候,夾在中間的那個人可就會首當其沖,被碾得粉身碎骨?!?/br> 他這一句話,讓柳葭大夏天的又出了一身冷汗。他其實都知道,只是不說,碰到合適的時機便點撥她一下。 柳葭毫不猶豫地按掉了電話。 ☆、第五十二章 她會怎么做。 其實容謝一點都不擔心,不是肯定她絕對不會做出對自己不利的事,也不是肯定她最后會把內(nèi)心的天平傾向了他,而是純粹的放開手。她要做什么都由著她吧,反正他是欠了她的,他相信他的眼光不會錯。 早上陳醫(yī)生和護士過來帶容以諾去做手術,兩個人到了門口,見他還安安靜靜地坐在門口,不由一愣。陳醫(yī)生問:“昨晚也沒回去嗎?” 容謝懶懶散散地伸了個懶腰:“嗯……有點擔心?!?/br> “其實這個手術很簡單,先停止全身的造血系統(tǒng),手術的成功機率有百分之七十,今天上手術臺的都是專家,幾乎不可能有問題?!?/br> 容以諾的手術,會有他們科的三個主任上陣,陣容已經(jīng)足夠華麗。 “那么,捐獻骨髓對人的身體會有影響嗎?” 陳醫(yī)生被問住了:“這個嘛,不太好說,多多少少總會有一點的,不過恢復過來也是很快的。” 容謝點點頭。 護士打開病房,忽然驚叫一聲:“你在做什么?” 容謝聽見護士驚叫,便知道房間里面的容以諾又出了事,兩步跨到門口,便看到了讓他幾乎要窒息的一幕:容以諾坐在窗臺上,背對著他們,雙腿是放在窗子外面的。她的身體瘦瘦小小,撐在窗沿上的手腕上,有著清晰的淡藍色經(jīng)絡。 容謝深呼吸了幾次,用最溫柔又最讓人無法抗拒的語調(diào)道:“以諾,快點下來,外面風大?!?/br> 容以諾緩緩回頭看,看了他一眼,泫然欲泣:“哥哥,你不要再錯了?!?/br> “胡說什么呢,你先下來。” 他不動聲色地向前移動著步子,才前進兩步,便被她發(fā)現(xiàn)了,她聲音尖銳:“你不要過來,再過來一步我就跳下去!” 容謝只得停步,目測距離大概還剩下七八步,還是有點遠了,如果能夠再近點,就算她真的往下跳他還能把她拉回來。他站在原地,抬起雙手:“你想怎么樣?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應,我說話算數(shù)?!?/br> “……我不想做手術?!?/br> “為什么?”容謝微微皺眉。 陳醫(yī)生也有點著急了,發(fā)聲道:“以諾,你別鬧,你哥哥在門口守了你兩晚,連眼睛都沒閉一下。你的手術很簡單,手術之后就可以跟別的女孩子一樣健健康康地生活,難道這樣不好嗎?” “我不管,我不要做手術。”容以諾用力地錘了一下窗臺,“我就是不要做手術,我不要jiejie的骨髓,我不要傷害她?!?/br> 容謝盯著她的手,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她的手有沒有出血,如果出血,又是麻煩事一樁。他忍耐地看著她:“我跟你說過了,別總喊jiejie,你以后要叫她嫂子,她不會有事的?!?/br> “你還騙我!”容以諾憤然道,“你跟mama一樣就會騙我,她明明就是我的jiejie,我第一次看到她就有了感覺。你們連這種事情都要騙我,別的事也一樣會騙我,我再也無法相信你了?!?/br> 容謝毅然前向邁步,可是說的話卻一直在穩(wěn)住她:“好,你不想做手術,那就不要做了,可是化療有多痛苦,你自己也是知道,難道你想繼續(xù)做下去?” 化療的確很痛苦。容以諾咬著嘴唇,可是jiejie呢?她會不會也這么痛苦?她想到叔叔對她說過的話,她的哥哥為了她傷害別人,現(xiàn)在即將傷害她愛的jiejie——她們相見才只有多久,可是她卻好像愛了她很久很久。 這一切,都怪她這個原罪。 她原本不想相信,可現(xiàn)在卻不得不信,什么都被說準了,包括她還有一個素未謀面的jiejie,她在還未出生之時,便傷害了她。她的存在本來就是一種錯誤。 所以她得病,也只是老天在懲罰她的錯誤? 她應該用什么來補償給jiejie? 容以諾低頭看著樓下,這里是九層樓的病房,底下的樹木和走過的人就只有小小的黑點,好像一只小小的蟬。那些蟬會在樹上嘶鳴,度過一整個夏天,最后隕落,誰也不知道它們曾有過怎樣的心情。 她閉上眼睛,輕聲道:“對不起,jiejie。”雙手用力一撐,就如一只飄飄蕩蕩的紙鳶,逆風而下。 —— 容謝撲到窗臺上,只來得及抓住她的一片衣角,單薄的病號服根本承受不了多少重量,直接嗤啦一聲撕裂開來。他目疵欲裂,喊了一聲:“以諾!” 他轉過身,直接推開擋住了路的護士,跌跌撞撞往電梯方向跑,可是電梯還在一樓,也沒有回來上的趨勢,他直接撞開安全梯的大門,飛奔下樓。 來不及了,他心里其實很明白,可也許會有一線希望呢?就為了這一點點可能性,他也不能放棄。 容謝飛奔到樓下,只見底下圍著一群人,他們擠在一起,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他頭暈目眩,步態(tài)搖晃地推開人群擠了進去。 他看到了自己的meimei,她安靜地躺在地上,就像是很多次他見過的那樣熟睡著。她臉上沒有痛苦的表情,臉龐白生生的,只是再沒有辦法看到她那雙黑曜石一樣的雙眸。 他緩緩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扶起了躺在地上的meimei,她的脖子軟軟的靠在他的手臂邊,像是在等待他溫柔的撫摸。容謝顫抖著手,翻過她的后腦看了一眼,然后痛苦地閉上眼。她的后腦已經(jīng)完全凹陷進去,生還的可能性為零。 那個殺人兇手。他的腦海中冉冉升起那一張臉,風雅又和善,笑起來只有眼角邊一道淺淺的笑紋。 —— 柳葭在手術臺上等待了很久,才有醫(yī)生告訴她,手術取消。 她換上衣服,又忍不住問:“為什么要取消手術?” 醫(yī)生看了看她,一邊嘆氣一邊搖搖頭:“以后也不用做這個手術了。”然后轉身走開了。 柳葭看見醫(yī)生這樣的反應,一顆心頓時沉了下來,容謝不是一直守著她嗎,為什么還會出紕漏? 她只得抓住留在手術室里收拾東西的護士詢問,才知道當時發(fā)生的事。她只顧著一口氣跑到樓下,甚至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就這樣光著腳,腳下有點涼,別的什么感覺都沒有。住院部樓下的血跡還沒有收拾干凈,是暗紅色的,好像年長日久般陳舊的紅油漆。擔架等還在邊上,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護人員表情凄慘,好像也會哭出來。 柳葭氣喘吁吁地走向擔架,只見容謝跪在那里,正抱著一具瘦小的身軀,上面蓋著白色的被單,他一動不動。 陳醫(yī)生看見柳葭,立刻拉住她的袖子,壓低聲音道:“你勸勸容先生,讓他先把人放下,這樣一直抱著也不是個事?!?/br> 她踏前一步,又退了回來,最終咬咬牙,還是走到他身邊。她微微低下身,抬手按在容謝的肩頭,她很快感覺到他的身體微微戰(zhàn)栗了一下:“你……”說話的聲音突然啞了,下面要說的話,她根本說不出口。 “她在之前,還擔心你,怕我傷害你?!比葜x忽然開了口,他微微仰起頭,看著她的眼睛,他的瞳仁很黑,里面的情緒又是如此平靜,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她卻覺得害怕,總覺得眼前的男人很可能會變成一頭兇獸。 “可是,我怎么會傷害你呢?”他偏過頭,看著她的手,用臉頰蹭了蹭她的手背,“你覺得我會傷害你嗎?” 柳葭抬起手,撫摸著他的側顏:“你不會?!?/br> 他閉上眼,沒有再說話。 柳葭低聲問道:“會不會……把以諾交給陳醫(yī)生他們更好一些?” 容謝睜開眼,看了她一眼,最后點點頭。陳醫(yī)生松了口氣,忙讓醫(yī)護人員把容以諾搶下來,放在擔架上。柳葭彎下腰,擁抱住他,沒有說話,也覺得這個時候不管再說什么都沒有意義了。 容謝將臉頰緊緊貼著她的小腹,抓住她的手的力道有些失控,都攥得她手指發(fā)疼。她也忍著一聲不吭。 周圍圍過來人群漸漸散了,就剩下他們兩個。柳葭摸摸他的頭發(fā),低聲道:“如果忍不住,就哭出來吧。” “我哭不出來,”容謝聲音沙啞,完全都變了調(diào),“我做不到,沒有辦法?!?/br> 柳葭還想安慰他,忽然看見一個女人窈窕的身影跌跌撞撞從住院部里出來,她看到了柳葭,可是直接忽略了她:“以諾呢?醫(yī)生剛才說以諾她——” 容謝松開柳葭的手,緩緩直起身,低聲道:“媽,是我沒有看好她。” “可是你答應過我的。”容夫人捂住唇,眼圈立刻紅了,“你這樣說了,我才放心離開的,為什么還會這樣?”她肅冷的目光從容謝身上掠過,最后定格在柳葭身上:“是她嗎?是她搞得鬼?” “不關她的事?!比葜x平靜地開口,“以諾跳下來的時候,她根本不在場。” “根本不需要她在場,那天只有她們兩個,她肯定對以諾說了些什么,然后以諾就一直哭!”容夫人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指甲直接掐進rou里,“你說,你那天到底跟她說了什么?她連十八周歲生日都沒有過,你有什么沖著我來就不行嗎?為什么要傷害以諾?” 柳葭有口難辯,她根本拿不出鐵打的證據(jù)來,她那天跟以諾說話的時候,便只有她們兩個人,她無法證明她沒有想要傷害自己的meimei??墒茄矍芭说耐纯啵齾s可以感覺到,似乎那股情緒滿溢出來,影響到了她,她覺得鼻子里酸酸的。 那一刻,不管柳葭曾經(jīng)有多么仇恨她,也再也恨不起來,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痛失女兒的可憐女人。 “你說話啊,你為什么不解釋?難道你心虛到連解釋的話都說不出口了,還是那就是事實,你根本無法解釋?”容夫人撲上去,直接扇了她一記耳光。柳葭硬生生地受了,還是沒還手:“其實不管我說什么,你都不會相信我,我還有解釋的必要嗎?” “夠了,”容謝一把抓住自己母親的手腕,“你再打她,以諾也活不過來?!?/br> “我不管,我要殺了她,我殺了她!我跟她同歸于盡!”她聲嘶力竭,幾次再想撲過去撕打,卻因為被容謝制住而無法如愿,終于,她咽喉中發(fā)出嘶啞的聲響,身體一軟,暈厥過去。 容謝忙托住母親癱軟的身體,用力掐了幾下她的人中,但是他的母親都沒有醒。他一把把人背起來,要送去急診室。柳葭本想跟他一起去,可才走出兩步,便聽他說道:“回去吧,這里沒你的事?!?/br> ☆、第五十三章 柳葭站住了,這才感覺到腳底有些疼,不過也是,這樣赤著腳跑來跑去,怎么會不疼。她抱著手臂,微微垂下眼,轉身往住院樓走去。可才剛走出兩步,便有人擋在她身前。她看著地面上的影子,有點遲鈍地抬起頭來,瞬間又變得警覺:“莫先生?!?/br> 莫瀟穿著黑色的西裝,高高大大地站在她面前,他看著她現(xiàn)在的狼狽模樣,眼神又變得很復雜:“容先生想找你談一談?!?/br> 他說容先生想跟她談一談,那根本不是詢問,而是陳述的語氣。柳葭冷冷道:“我可以說不去嗎?” “恐怕不可以?!蹦獮t道,“請不要讓我難做?!?/br> —— 容亦硯坐在加長版商務型轎車的后座,面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眼神在她的腳上繞了一圈,問道:“覺得疼嗎?” 柳葭咬咬牙:“不怎么疼?!?/br> “呵,年輕人總覺得自己有點小聰明,就可以一手掌控全局,吃過的虧,還是要牢牢記住才好?!比菀喑巶冗^身,從口袋里拿出手機,調(diào)出一張照片來給她看,“你mama的病,我可以幫你聯(lián)系到一個專業(yè)醫(yī)生,他治愈過不少同樣癥狀的病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