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還能有什么事比這些更重要?雖然我也不覺得大學文憑有多重要,可我還是希望你有這樣一張紙,至少以后說出去會好聽些。” “你還跟柳醫(yī)生有來往?” 他這一句話問得太直白,導致他母親的臉色立刻變得緊繃起來:“這不是你該管的事?!?/br> “你到底想要怎么樣?他也是有妻兒的人,你是想要繼續(xù)維持這種關系,還是要從他的妻子手里把人搶過來?”容謝疲憊地看著她,“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這樣了,你還要毀掉另外一個比我小不了太多的女孩嗎?” “容謝,我最后再提醒你一句,不該是你來管的事情,我沒必要向你交代。” “好,你是我媽,我管不了,但是你今天所做的事,今后一定會付出代價?!比葜x站起身來,“我馬上就會出國,這樣見不到那些糟心事,對我們都會更好?!?/br> 一個月后,他便到了大洋彼岸,他很快就過了預科的語言考試,申請到新學校,讀了一年多,又中途休學去非洲做疾病支援,等到回國之時,還是拿到了兩個碩士學位。 他又回到過去開除他的大學讀emba,在那次聚餐會上,他又重遇了柳葭。 那天她遲到了,到的時候大家已經(jīng)吃到一半,只剩下剩菜。她坐在最下方上菜的位置,隨意吃了兩口容易飽腹的菜,偶爾還會打量他幾眼。他能感覺到她的目光,那樣輕描淡寫地從他身上掠過,并沒有停留太久。 她并沒有認出他來。他現(xiàn)在衣著得體,修飾得當,一舉一動風流雅致,跟當初那個跟她有一面之緣的男人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也只是因為好奇。 他走過她身邊時,極其自然地落下了車鑰匙,包廂里的地毯很厚,聽不見車鑰匙落地的聲音,也不會引起她的懷疑。 “容先生,你的東西掉了?!?/br> 他聽見了她的聲音,猶如冰雪消融,猶如春風驟暖。 —— “媽,醫(yī)院打電話過來說,已經(jīng)找到跟以諾高精度配型的骨髓,陳醫(yī)生想找我們聊聊術前的一些事項?!比葜x道,“至于骨髓的來源,我想你是一定能夠猜到?!?/br> “我早就說過,如果你覺得她吃虧了,想補償給她,盡管開支票過去,不管多少錢都可以。但是你想把人帶回家,抱歉,我一定不會承認?!?/br> “你不承認也無所謂,”容謝將電話聽筒夾在側(cè)臉跟肩膀之間,隨手在文件上簽著字,他的簽字龍飛鳳舞,筆畫瀟灑如其人,“我也沒想要你接受。只不過不管你接不接受,事實就擺在眼前。” 容夫人的聲音變得有些忍耐:“我知道你是在慪氣,那件事你始終不愿意面對,所以你要用這種方式讓我也不痛快??墒俏沂悄愕膍ama,我希望你能夠幸福,而不是因為慪氣而去屈就一個你不喜歡的女人——” “你錯了,”容謝的語氣陡然放輕,“我喜歡她,我對她的感情甚至可以說是愛情,我想要她成為我的妻子?!?/br> “我不想再跟你談論這個問題,總之我絕對不會同意。”話音剛落,她便把電話掛掉了。 他剛放下電話,便接到前臺的內(nèi)線:“容總,剛才店里送來了你預定的東西,我現(xiàn)在方便把它拿到您的辦公室嗎?” “好,勞煩你了?!鄙弦换卦趘erawang定做的禮服也該送到了,而隨著裝禮服的盒子一起送進來的還有卡地亞藍底銀邊的戒指盒。前臺大著膽子問了一句:“容總,你是不是要結婚了?你竟然定了戒指。” 容謝也并不覺得她這個問題問得太突兀,相反還笑著反問她:“難道你不覺得我這個年紀的確是應該結婚了嗎?” “哪有,容總你看上去還是很年輕的,你如果要結婚的話,我們很多人都會心碎的。” 他打開卡地亞的戒指盒,只見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對戒指,他看過覺得沒什么問題,便又把盒子復原,盯著對方的眼睛微微一笑:“那么,你會為我心碎嗎?” —— 柳葭站在門口,毫不客氣地敲了敲敞開的門,出聲道:“容先生,我有工作上的事想跟你報告。” 前臺立刻道:“容總,那我先出去了。”她經(jīng)過柳葭身邊的時候,她們還互相對望了一下。柳葭走過去,微笑著問:“我是不是打擾到什么了?” 容謝身體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手上把玩著鋼筆:“我正好也要叫你過來,上次定的禮服修改好了?!彼涯莻€裝了禮服的盒子推到她的面前:“今后我需要出席很多正式場合,我希望你能夠成為我的。” 柳葭垂下眼,目光落在那個綁著緞帶的盒子上:容謝即將以容氏繼承人的身份進入主流社交圈,他需要有自己的女伴,而他把這個機會給了她。如果她真的是這樣一個對事業(yè),對地位都有無限野心的人,可能會覺得高興吧? 她吞吞吐吐地說:“我……之前跟張總申請了假期,還有……” “他已經(jīng)跟我說過了,我也批了你的申請,如果你覺得兩周不夠,那么再加幾天也無妨。” 柳葭表情古怪地看著他:“兩周不夠可以再加?你看到我的申請了?” “是啊,怎么了?”容謝忽然意識到她的反應有點奇特,“我知道你最近碰到很多不太開心的事,多休息幾天也可以調(diào)節(jié)一下心情?!?/br> 她微微轉(zhuǎn)過頭,視線向左偏:“我可以很快調(diào)節(jié)好自己的問題。反而是你……多保重?!?/br> 容謝笑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說話吞吞吐吐,還莫名其妙。” 她抬起眼,凝視著他,第一次,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眷戀。他朝她伸出手去,輕聲道:“柳葭,過來?!?/br> 柳葭聽話地走到桌子邊上,容謝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拉到自己的膝上。他筆挺的西裝,微微顯出幾絲褶皺,他從身后抱住她,將下巴擱在她的頸邊,他的語調(diào)平淡,卻隱約帶著痛楚:“為什么你就不相信我愛你?” 柳葭注視著他纏在她腰間的手臂,他骨骼分明又線條優(yōu)美的雙手,她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在那一個瞬間再也表演不下去而露出端倪:“我相信?!鞭k公室的門是敞開著,如果有人站在門口,便能夠看到他們現(xiàn)在的姿勢。 可是她已經(jīng)不需要避嫌了。 容謝松開手,幫她整理了一下同樣有了褶皺的裙子和西裝,微笑看她:“你今天沒有拆我的臺,真難得。” —— 她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耳邊回蕩著容亦硯的聲音:“我知道你去做了血液檢查,你的骨髓是高精度配型。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過,如果病人接受手術,就會終止目前病變的造血系統(tǒng)。如果這個時候,那個捐獻者反悔,等待病人的就只有死亡?!?/br> 他的眼神冰冷,又像是有蠱惑人入魔的能力:“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清楚。” 柳葭站在落地窗邊,感覺到外面的陽光透過窗子慢慢映照在自己身上,六月天的陽光如此灼熱透明,仿佛正在慢慢灼燒著她的身體。她根本等不到下班時間,下午跟張景松說了一聲,名正言順地翹掉了半天的工作。 她捧著一盒花送走病房時,容以諾剛做完化療,正被護士推回病房。她比上次見過的模樣又瘦了很多,一雙眼睛大得就像占了半張臉。她看見柳葭,還是露出疲憊的笑容,輕聲道:“你總算又來看我了?!?/br> 柳葭半蹲下來,當著她的面打開手上的包裝盒,露出盒子里裝著的花朵,那些花兒正含苞待放。容以諾皺了皺眉,還是接過了盒子:“謝謝。” 柳葭握住她細瘦的手腕,解釋道:“這不是鮮花,是一種處理過的永生花,可以保持兩三年不凋謝?!比葜x說過,容以諾不喜歡鮮花,所以她的病房里都是一片素白。其實她不是不喜歡花,而是不喜歡看到花朵凋謝的模樣。她年輕的生命,就像那些花朵一樣,還未盛開便開始衰敗,她害怕看到這樣的預兆。 容以諾聞言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真的可以活這么久?阿姨?阿姨你幫我找一個瓶子來,我要把它們養(yǎng)起來?!彼〕鰥A在包裝紙上的說明書和養(yǎng)料包,認真地看了兩三遍,最后把花束捧在自己的胸前:“我很喜歡?!?/br> 護工阿姨找來了花瓶,柳葭便讓她先去休息,她會照顧容以諾。她用勺子喂她吃飯,又幫她梳頭,她已經(jīng)做過幾回化療,頭發(fā)枯黃又稀少,她做這些事的時候都忍不住心酸:如果以諾是她的meimei就好了,如果她們早點見面就好了,就不會浪費掉這么多時間。 容以諾也很在乎現(xiàn)在自己的樣子,她堅持認真地漱口,把掉下來的頭發(fā)都收拾好,理進垃圾桶里。最后,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下樓去走走,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柳葭欣然答應,她推著容以諾去了樓下的花園,被大太陽一曬,很快就出了一身汗。她把她推到樹蔭下面,自己坐在草地上。容以諾笑道:“我也想跟你坐在一起?!?/br> “那可不行,草地上有濕氣。” 容以諾撐著下巴:“可是,我不想坐得比你高?!?/br> 柳葭牽著她的雙手,笑道:“只是高一點?!?/br> 有人路過她們身邊,都朝她們露出了會心的笑。還有穿著白衣的護士笑著問:“你是她的jiejie吧,你們倆長得真像。你有沒有去做過血液檢查,姐妹的配型機率會比一般人高很多哦?!?/br> 柳葭亦是笑著回答:“是啊,說不定長得像了,骨髓也能配得上?!?/br> 護士隨口說了這一句話,便走開了,可容以諾卻是臉色劇變,用力拉著柳葭的手道:“jiejie,你千萬不要去做去做檢查,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做這種檢查的,配型不是看長得像不像,就算長得一模一樣沒有血緣關系還是配不上的?!?/br> 柳葭驚訝地看著她,她皺著眉毛,像是急得快哭出來:“你怎么了?” “不要去做檢查,求求你,千萬不要去?!比菀灾Z連眼眶都紅了,“你答應我,不要去,我已經(jīng)是罪人了?!?/br> 柳葭拍拍她的背脊,讓她慢慢平靜下來:“好,我不會去做,你告訴我,為什么要害怕?” 容以諾道:“之前找到了捐獻者,但是那個人死了,護工阿姨說她不肯捐,然后就死了。我怕你也會……” “那個人不肯捐骨髓,和她最后發(fā)生意外過世,這根本就不是一件事,你為什么要覺得自己是罪人?” 容以諾猶豫了很久,終于決然道:“她就是因為我才死的,她不肯捐,哥哥就不會放過她,是我害死了她?!?/br> 柳葭震驚地看著她,忍不住連聲音也嚴厲起來:“你到底是聽誰這樣說的?”她忽然想起容亦硯那句“你要好好考慮清楚”,他根本就沒有把最重要的籌碼壓在她身上,原來不管她做出什么決定,都改變不了這個結局。 容以諾帶著哭腔道:“我不是在責怪哥哥,可是我害怕,我害怕你們一個一個都會離開我?!?/br> ☆、第五十章 柳葭手忙腳亂地安慰她,她從來都沒有學過如何安慰過人,也沒有人在她需要的時刻給予她安慰過,她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樣才能讓她放棄那些“自己就是原罪”的念頭。容以諾身體虛弱,哭了一會兒,便覺得累了,倒在她懷里隔了半晌才抽泣一聲。 她想了想,決定還是要先找到她最害怕的東西:“你害怕我們大家都會離開你,可是事實卻不是這樣的,至少我不會離開你,我還會來看你,就算來不了我也可以給你寫信寫郵件。” 容以諾平靜了些,帶著軟糯的鼻音道:“可是我害死了那個捐獻者,也害了我哥哥?!?/br> “你哥哥不是這樣的人?!?/br> 容以諾看著她,搖搖頭:“我知道哥哥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絕對不會原諒任何對不起他的人。那個人曾對不起他過?!?/br> 柳葭心中早已卷起了驚濤駭浪,容以諾知道那些事到底有多久,知道的內(nèi)容中又有多少是被扭曲了的。她曾經(jīng)告訴自己,她絕對不會成為容亦硯手下的一枚棋子,可是現(xiàn)在她才意識,這根本就由不得她。 她將她的手握在手中,鄭重道:“可是我不一樣,如果我的骨髓可以配型給你,那我一定是自愿的,你不需有要任何負擔?!?/br> 容以諾愣愣地看著她,眼淚撲簌撲簌從眼眶里掉出來,落在她的手背上。終于,她在柳葭的注視下,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柳葭頓時覺得心頭那塊大石已去,又繼續(xù)道:“如果有人愿意換骨髓給你,她一定是希望你能夠好好活下去,健健康康的,而不是帶著沉重的負罪感。你知道嗎?” 容以諾點點頭,忽然敏感地看著她的身后,低聲叫了聲:“mama……” 柳葭表情一僵,還來不及想太多,便感覺到有人從背后將她拉扯起來,她轉(zhuǎn)過頭,面對的是容夫人那張扭曲而美麗的臉。她顫抖著嘴唇,注視著她:“我就知道你是知道的,你都是知道的,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說,你想做什么?” 柳葭用力推開她掐住自己的手,冷靜地開口:“這些話我們等一下再談,現(xiàn)在不方便說這些?!?/br> “今天早上容謝告訴我,終于找到高度配型的骨髓,我就知道那個人是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要等到以諾進了手術室,然后你才反悔?你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容夫人身上的慵懶華貴的氣質(zhì)全部都不見了,她現(xiàn)在只剩下無盡的憤怒,是作為一個母親維護自己女兒的憤怒,“從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根本就已經(jīng)知道了,你那天就是故意,還故意挑撥我跟我兒子的感情,你實在太惡毒了!” 柳葭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喝止道:“這些話我們私下怎么說都可以,你為什么要當著以諾的面來說?”她這句話一脫口,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現(xiàn)在容夫人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她現(xiàn)在唯一所能夠想的就是如何保護自己的女兒不受到傷害,她根本不可能理解她這句話的含義,她這句話只會引起反效果。 果然,容夫人更為憤怒,大聲道:“難道你還想離間我們母女的感情?你說,你剛才到底說了什么,讓她哭成這個樣子?就算我曾對不起你的mama,可是以諾是你的親meimei啊!你怎么能這樣對她?” 柳葭閉上眼,深深地抽了口氣。 一切都完了,她終于把那句最不應該說的話說了出來。 她身后的容以諾沒有了動靜,天地萬物似乎只剩下寂靜。柳葭不敢回頭去看,她害怕看到一雙絕望的眼睛。 柳葭睜開眼,輕聲問:“……你為什么要說出來?” 容夫人也一副驚呆了的表情,她抬手捂住唇,一雙美好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你為什么要當著以諾的面說出來?”柳葭覺得疲憊極了,“為什么要現(xiàn)在就說?這些話,她不應該知道的。容謝這么多年都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就連對我都沒有提過半個字,可是你為什么要說?” “他們有你這樣的母親,真是可憐。”柳葭眼睛里滿是不屑,她在那一刻不再是那個柔和乖順的柳葭,她身上的鋒芒和棱角一下子都顯露出來,“你用最壞的惡意揣測我,這沒有關系,我根本不在乎,可是你把最不應該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真是太愚蠢了?!?/br> 容夫人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反抗的能力,整個人都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嘴唇哆嗦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個時候,她們聽到了屬于容謝的低沉磁性的嗓音:“你們在做什么?” —— 柳葭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法繼續(xù)在這里待下去了,她匆匆忙忙地說了一句“我先走了,你們慢聊”便轉(zhuǎn)身而去。 她甚至沒有勇氣回首去看容以諾一眼。 容謝敏銳地覺察到那種緊迫而奇特的氣氛,他選擇了先照顧自己的meimei。他低下身,摸了摸容以諾的臉蛋:“外面太陽這么大,你看你都熱出汗來了,好了我們先回去?!?/br> 容以諾神經(jīng)質(zhì)地拉著他的手臂,磕磕絆絆地問:“柳葭jiejie是我的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