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李家種玫瑰種得多,路邊的玫瑰上積滿了雪,都說梅花有風骨,我卻很喜歡玫瑰,刺有刺的堅硬,花有花的燦爛,明明是一株花,卻長出喬木的沖天之勢。雪一下,枝干根莖冷如鐵,來年春天,又是華枝春滿,花開似血紅。 管家給我們的是兩柄黑布傘,小道很窄,我們一前一后走去門口,我跟在他身后,看著他大衣的后擺,靴子后跟沾滿了雪。不知道什么時候,他也有了這樣堅毅沉默的背影。 我送他到門口,車在外面等。 他打著傘,轉過身來看著我。 “就送到這吧?!彼砬槠届o,絲毫不見先前的狼狽,他的大衣是黑色的,整齊領口托出比雕塑更漂亮的一張臉,但他的眼中沒有笑意。 “好。”我低了低頭,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連忙從口袋里拿出我爸給的紅包來:“這個給你,是我爸給的?!?/br> 他接了過去,他戴著手套,碰到我手指。 紅包被拆開了。 “……莫信今日霜欺雪,且待明朝花滿樓?!彼盐野謱懙母裱阅盍四?,笑了起來:“倒是好兆頭。” “是啊。”我順著他說了一句。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寒暄,問候,拜年的吉祥話,都已經說得干干凈凈,連送別的詞都已經說完,我是他的朋友,朋友只能送到這里。 先前他問過我,愛是什么樣的。那時候我滿心要當一座冰川,并沒有回答他。 現在想想,愛大概是很深的絕望和思念,因為你站在他面前,知道這個人不會屬于你,他的未來,他的人生,容不得你參與,他身邊的那個位置,車里的副駕駛座,過年時身邊的那張椅子,還有他覺得冷的時候會去的地方,都與你無關。 但是,就這樣目送他離開,知道他會走向更遠的地方,有更好的生活,會像所有故事里的主角一樣圓滿而幸福,自己心里也覺得安心。 我們之間經歷了很長很長的故事,很復雜很復雜的恩怨,最終走到現在,無悲又無喜。 我打著傘站在原地,看著他往前走。 他來的時候只有兩輛車,鄭偃打著傘等在車外,給他開了車門,他低頭似乎要上車,又轉過身來。 “許朗,后天他們到我家拜年,你會來吧?” “會的?!?/br> 46心境 這幾家的規(guī)矩,拜年向來是輪著來的。 初三我們去了夏家。 北京其實有兩個夏家,一文一武,夏知非是真正的軍人,夏宸這一支就偏文,兩家同氣連枝,住得也近,夏宸父母去世得早,夏知非對他多有照顧,所以現在兩家親得像一家人一樣。 我們去看了陸非夏。 陸非夏小時候對我很好,那時候他和我爸體質都弱,冬天去泡溫泉,他性格很跳脫,靜不下來,夏知非事多,有時候不能守著他,夏知非一走他就慫恿我爸搞事情,不過我爸比較老實,都不太敢聽他的。他還喜歡跟小孩子玩,當時李貅老欺負我,他就鼓勵我跟李貅打一架,我說我爸說哥哥要讓著弟弟,他嗤之以鼻,說:“你別信這個,許老師就喜歡皮孩子的,你越皮他沒辦法,來,我教你怎么在地上打滾?!?/br> 據說陸非夏以前不叫這名字,后來改的。 很多人以為像夏知非這樣處于食物鏈頂端的人都活得恣意瀟灑,其實不是。學術界有個“圓圈定律”,說人的知識面是一個圓,圓外是你不知道的領域,你的知識面越大,就會發(fā)現自己不知道的領域越多。 人生往往也是這樣。 真到了夏知非這個高度,就像圓圈更大了,他們的無奈、他們所發(fā)現的人力不能及的地方也會越來越多。生老病死,因緣際會,半點不由人。平凡人的問題都能用錢權解決,所以可以訴諸于自己的努力。但是到了努力也不行的時候呢? 所以他們這些人里面,很有一些信命的。就算不信,也是持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tài)度,對那些大師也是很尊敬的。關映就很信這個,鄭家人丁單薄,所以人的名字都是按著動物取的,鄭野狐的狐貍,鄭敖的鰲,都是在佛前占出來的名字。夏知非原先是最不信這個的,他是軍人。 如今夏知非還是老樣子,挺拔英俊,像一棵參天大樹。但他的手腕上多了一串佛珠,影影綽綽地從白襯衫和黑西裝的袖口看見。我印象中他一直是軍人作風,干脆利落,從不戴這些東西的。 當然京中還有個傳聞,說陸非夏年輕時就一路多災多難,幾次差點死了。他原名不叫這個,后來有大師見了他,說是童子命,活不到成年的,要改名,最好能借一個人的運勢,夏知非就把自己名字里的兩個字給了他。他是天生的貴人,京中人都知道,夏家當年出事,一家老小幾代人死得干干凈凈,就剩他一個。這么硬的命,可惜還是保不住陸非夏。 我在夏宸家坐了一會。 陸嘉明很會種花,而且他種花的方法很有意思,他很喜歡花草是本來的樣子,都是種在地上,也不刻意嬌生慣養(yǎng),不定時澆水,竟然都養(yǎng)得蓬勃茂盛。夏家的花園里有樹,雪被就沒那么厚,雪地里鉆出許多深紫明黃的藏紅花,花瓣上帶著紋路,開得很燦爛,看得人心情都亮了起來。 李貅雖然從小就很霸道,但從來不踩他的花,和夏宸打了招呼就找陸嘉明玩去了。我坐在客廳里喝茶,跟夏家的管家說我就坐著看看書,不用刻意招待我。 我得在夏家多待一會,因為李貅很久沒看到陸嘉明了。 我坐了一會,又來了一撥客人。 夏家處事中正,而且夏宸是個君子,所以人緣是很好的。我坐在客廳喝茶,看見人來了,站起來準備打招呼。 先進來的是葉嵐子。 外面下大雪,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大衣,墨黑長發(fā),明眸皓齒,很漂亮。她看見我就朝我點了點頭,算是笑著打了招呼。 跟著葉嵐子進來的是周勛,據說他們婚期已經提上日程,葉素素攀著周勛的手臂,她是很崇拜這個姐夫的。王嫻在最后面,這幾個人似乎是一起坐車過來的。 我跟他們一一打了招呼,夏宸出來接待了,他們都齊齊給夏宸拜年。 上次見葉素素,她還和我很親昵的樣子,這次她卻不怎么理我了,看我的眼光還有點帶著氣的感覺。 他們拜過年就要走,因為后面還有別的地方要去。我也起身送了一送,出門的時候葉素素忽然瞪了我一眼。 “你準備怎么辦?”她問我,明明是第一句話,卻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情緒,我被她弄得滿頭霧水。 “你說什么?”我問她。 她頓時一副生氣的樣子,想要再說,葉嵐子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素素,要有禮貌,jiejie在家怎么說的?!?/br> 葉素素不情不愿地住了嘴,眼神還是很氣憤,氣沖沖地掀開簾子出去了。 其實我并沒覺得葉素素有多沒禮貌,不過既然葉嵐子不讓她說,我也沒有再問。葉嵐子朝我點了點頭,當做告別,倒是王嫻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