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是奶奶忌日，爸是要帶我回去掃墓。

    羅熙比我高，所以我讓他睡床，自己睡沙發(fā)。

    早上被食物香味弄醒。

    睜開眼，廚房的槅門沒關(guān)，羅熙站在廚房里，正在煎蛋。桌上已經(jīng)擺好果汁和牛奶，還有一人一份的意面。

    我穿著拖鞋去洗漱，他聽到了，頭也不回：“起來了？”

    “唔?！蔽姨筋^往廚房里看了一眼：“你哪來的平底鍋？”

    “剛剛出去買的?！?/br>
    我粗略掃了一下，廚房里大概多出七八件東西，還不算那一大堆食材，和還沒拆封的咖啡機。

    所以說，人情是還不完的。

    收拾停當，兩個人對坐在餐桌旁吃這頓隆重的早餐。

    “你今天有課？”我喝了一口牛奶，問他。

    “沒有?！彼怪劬Τ砸饷?。

    “你學什么專業(yè)的？”

    “計算機?！彼恢佬κ裁矗骸俺绦騿T?！?/br>
    “哦。”

    “猿猴的猿。”他解釋。

    “哦?！?/br>
    我吃了半個雞蛋，才明白過來這是個笑話。

    “好冷?！?/br>
    他無奈地笑了：“是啊?！?/br>
    吃完我去洗碗，他大概沒什么生活常識，做了一頓早餐，圍裙還放在原來的地方?jīng)]動過，剛才吃早餐，我也沒注意看他襯衫上有沒有油點。

    我系著圍裙在廚房洗碗，聽見敲門聲音。

    “我去開?！彼诳蛷d看書，自告奮勇去開門。

    等我反應過來跑出去的時候，已經(jīng)是幾秒鐘之后了。

    鄭敖站在門口，表情冷冷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羅熙，羅熙正儼然主人一樣，把一雙拖鞋扔給他：“換這雙鞋。”

    “不用換了，直接進來吧。”我在圍裙上擦了手：“吃過早餐沒有？”

    鄭敖?jīng)]說話，仍然站在門口沒動。

    羅熙不知道明白了什么，轉(zhuǎn)身回來，走過我身邊：“我去洗碗吧。”

    雖然看到他襯衫上的油點，我還是把圍裙脫給了他。

    “他為什么在這里？”羅熙還沒進廚房，鄭敖就語氣不善地發(fā)問，也不管別人能不能聽見。

    “他是羅熙?！蔽医o他介紹。

    “我知道他是羅熙，但他為什么在這里?！编嵃饺匀贿瓦捅迫耍骸澳慵矣植皇锹糜尉包c。”

    這種論調(diào)，我并不陌生。

    以前年紀輕愛幻想的時候，也以為這也許是在乎我的表現(xiàn)，還為之竊喜過，后來經(jīng)歷得多了，就漸漸明白了。這只不過是世人皆有的獨占欲，而他和李貅兩個人因為從來沒學過分享，所以更加嚴重。小時候他和李貅為一塊木頭都能打得鼻青臉腫，這并不能說明他們兩個對那塊木頭是真愛。

    連豬吃食都是搶著吃更香，何況人呢。

    這十五年來，我也許沒有多大出息，欠李家的錢沒還上，沒有朋友，沒談過戀愛，也仍然在一意孤行地暗戀著他。

    但我至少明白一件事。

    這個叫鄭敖的人，無論如何，絕對，不可能，喜歡上我。

    只有明白這一點，我才不會心存幻想，不會像年輕的時候，做出那么多笨拙的、以后想起來會恨不能穿越回去攔住那時候的自己的事，我才能繼續(xù)扮演好我的角色，當他的朋友，看著他活得恣意瀟灑。只有這樣，我才能在將來的某一天，徹底死心，逍遙自在，去過自己的生活。

    和他的名字一起刻在我心臟上的，就是他不可能喜歡上我的事實。

    大概是我冷得太久了，最近我在想，我是不是太執(zhí)著于鄭敖，把他當成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所以才死抓著不肯放手。也許這世界上還有很多溫暖的東西，也許我并不總是那么倒霉，也許我能找到別的，溫暖光明的東西。

    我不知道羅熙在廚房聽不聽得到。

    但如果聽到的話，他大概會露出像昨晚一樣的，那種讓我覺得很暖和的笑容。

    我說：“他是我的朋友?！?/br>
    ☆、迷迭香

    有那么一瞬間，我以為鄭敖會生氣。

    但他沒有。

    如果是李貅，這時候羅熙已經(jīng)被揍了兩拳了。但他是鄭敖，他和他父親一樣，天生的情商高，知道先發(fā)難的人先理虧，何況我在這里，他也不可能對羅熙做什么，等我不在的時候，有的是機會。

    “有東西吃嗎？我快餓死了。”他儼然只是發(fā)生了一段平安無事的對話一樣，大大咧咧地走到沙發(fā)上，坐了下去，安然若素地看著我。

    我以前年紀小的時候不懂事，看不透，后來漸漸明白，他和李貅其實是一類人，他們并不是骨子里缺少柔軟善良的那一部分，只是那一部分不會隨便給予別人。因為家世緣故，他們天生是高高在上的那一群人，不會像真正意義上的“好人”一樣，對每個人都親善友愛。

    李貅那么兇，他那么玩世不恭卻心性涼薄，本質(zhì)上都是一樣的冷漠，只是表現(xiàn)的方式不一樣而已。

    但是，真正無可救藥的是我。

    因為，就算知道這些，我也還是沒有辦法不喜歡他。

    羅熙買了不少東西，雖然多是西式食材，但做一碗海鮮粥也夠了，因為還算上午，我還煎了兩個雞蛋。羅熙正在廚房里打掃衛(wèi)生，他大概也喜歡植物，出去買菜還買回一盆迷迭香，擺在廚房床頭上，和我養(yǎng)的那幾杯丑丑的蒜苗擺在一起。

    “你今天不回學校？”狹小的廚房里，兩人難免擦身而過，氣氛有點尷尬，我只能找話題來說。

    他看出了我的窘狀。

    “我給花澆完水就回去?！彼钢复芭_上那盆迷迭香：“花店的人說一天澆一次水就好?！?/br>
    “好，我會記得的。”

    一直不養(yǎng)花，除了是因為沒時間去花店之外，也怕什么時候留在事務所加班，忘記了家里的植物。

    他收拾好，洗了手，去臥室拿外套，我跟了過去。

    “鄭敖他，脾氣有點不好?！蔽倚÷曁嵝阉骸八院罂赡軙殡y你，你不要理他就好了。”

    羅熙笑了笑，只是這笑沒有到眼底。

    “我知道的。”他說。

    送他走出門口，我才想起來，我沒有他的電話。

    和我相處過就知道，我并不是很有趣的人，連一個簡單的玩笑都聽不懂。何況，今天的經(jīng)歷不算愉快，想必他以后也不會再來了。

    “小朗，粥好了沒有……”鄭敖枕著頭，躺在沙發(fā)上，拖長音叫我。

    我連忙跑過去。

    “還要等一會，粥還在熬?！蔽伊晳T性地把手在衣服下擺上擦了擦，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穿圍裙。

    “我知道?！编嵃焦粗浇菍ξ倚Γ铉晟劬ο褚惶端骸拔揖褪遣幌肽闼退鋈ザ?。”

    兩個人對坐在餐桌上，他喝粥，我喝水。

    他父親雖然聰明，卻也玩心重，小時候他跟在他祖母身邊的時間比較多。所以一舉一動都合乎禮儀，事實上，只有沒有利益沖突，他絕對會是你見過的最優(yōu)雅的翩翩公子。

    “對了，你要喝果汁嗎？”我看他不緊不慢地喝一口牛奶，忽然想起冰箱里還有果汁。

    “誰榨的？”他抬起眼睛看我一眼，不用我回答就知道了答案，頓時哼了一聲：“不喝?！?/br>
    我沒辦法地看著他。

    他喝了兩口粥，拿勺子碾著粥里的蝦仁，忿忿不平：“會榨果汁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會榨?！?/br>
    我笑了起來。

    “你如果想學做飯的話，肯定會很快學會的?！蔽铱渌?。

    他哼了一聲，算是接受我的表揚。

    “shakira回國了。”喝了一會粥，他忽然說。

    “哦，好。”我不明白他為什么忽然這樣說，大概是最近沒發(fā)生什么值得說的事，又或許是身邊換了新的人，所以跟我預告一下。

    時至今日，我已經(jīng)不會因為他身邊人的變遷，產(chǎn)生多余的想法，無論如何不會是我的，那么，是shakira抑或是tiffany的，又有什么區(qū)別呢？他自己喜歡就好了。

    至于他說這話的最后一種可能，我不愿意去想。

    那是每一個暗戀者的末日。

    叫做：他知道我喜歡他。

    一碗粥喝了十多分鐘，他大概不是很餓，拿勺子插著我給他拌的蔬菜沙拉玩，我找不到話來說，事務所沒有什么新鮮事，我最近看的也是一些專業(yè)書?？此臉幼?，似乎還對羅熙出現(xiàn)在這里忿忿不平，我不找話說，他是不會說的。

    “對了，你知道有一種職業(yè)叫程序員嗎？”我問他。

    他挑起眉毛看著我：“猿猴的猿？”

    我沒料到他知道這個笑話，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他埋頭插沙拉：“一點都不好笑?！?/br>
    我其實能理解他忙完之后，去找賀連山他們玩。其實我這里也不好玩，我沒有玩的習慣，多余的時間只會用來工作和做清潔。他來了，除了做飯給他吃，我不知道該怎么招待他才好，除了專業(yè)領域，我做得最好的就是做飯，我講個笑話也將不會。而他的世界太精彩，即使是我能給出的最好的，放到那個世界，都不值一提。

    好在他不知道是真的累了還是將就我這里，也沒挑剔什么，在沙發(fā)上躺了一會，嚷著說無聊，讓我陪他玩。我其實還蠻佩服他，都十九歲了還能把“快來陪我玩”這五個字說得這么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