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這樣心慌意亂, 你臉色都白了?！?/br>
    沈奈被她這樣當(dāng)做救命稻草的語氣給嚇了一跳。

    這個叫做秋蘭的侍女聰明又機靈，更不要說這里還是鄭府，她好端端的為什么會露出這種表情？

    “沈師父你跟我來！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 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秋蘭抓著沈奈的手, 二話不說就拉著她往一個方向跑。

    “咱們要去哪？”沈奈比量了一下秋蘭現(xiàn)在跑起來的速度和自己用輕功帶著她走的速度。

    秋蘭長吐一口氣：“去東邊，東邊那個院墻種了一排玉蘭花的院子?！?/br>
    方位有了, 一排玉蘭也十分顯眼, 這倒是好找。

    沈奈帶著她向上飛躍, 在秋蘭看來，就是眼前一花, 那些熟悉的自己跑了很久的場景，一瞬間在自己眼中化為倒影，就像之前在白鶴山上下來一樣。

    “就是這...”秋蘭表情有一些畏縮和不可置信，這院子十分的清凈，她拉著沈奈就進(jìn)屋里，也沒出現(xiàn)過其他人。

    “這院子里有什么古怪？難道是有什么兇徒？”沈奈的猜想這邊剛剛說出口, 就被秋蘭否認(rèn)。

    “沈師父，不是的，不對, 好像也是兇徒...不行啊沈師父，我現(xiàn)在腦子全都亂了，我等一下再跟你講, 你自己看一下就明白了?！?/br>
    屋子里擺件較少，沒有什么雜亂的模樣, 頗有幾分空蕩的室內(nèi)配合著那還燃著的檀香, 簡樸中又添幾分雅意。

    沈奈：？

    她一眼掃過去, 沒看出什么地方有藏著人啊。

    這個房間, 最顯眼的擺件就是桌案上面的鏤空蓮花紋香爐。

    這個香爐沈奈見過。

    當(dāng)初無花彈琴，那七弦琴旁邊燃著香的便是這個模樣。

    “沈師父，你看?！?/br>
    秋蘭三步做兩步到了那桌案旁邊，一把抱起那個蒲團(tuán)然后扳開了。

    里面有個小本子。

    沈奈從秋蘭手上分成兩半的蒲團(tuán)，接過那本藏在里面的小本子。

    這倒是要看看里面寫了什么東西，讓秋蘭這么花容失色。

    竹林之中，無花想要對楚留香說的話已經(jīng)說完了。

    從一開始的幼年父子死別兄弟生離開始說，到少林拜師，再到少林寺少林寺下一任方丈之位傳給他人，無花他先將自己童年孤苦放大，再將自己用手段偷來天一神水的事，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來。

    他了解楚留香，換一句話說他了解大部分人的劣根性。

    善良，稍用手段，就能為己護(hù)航。

    楚留香面有黯然：“因為少林寺方丈沒有將下一任方丈的位置傳給你，你才心中生妒，一時行差踏錯嗎？”

    “你...你何至于此?！?/br>
    無花面上沒有絲毫表情，卻在心中帶著幾分嘲意笑著對自己說，“看，只要給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他自己就能說服自己。”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少林防備于我，江湖上人人稱贊于我，卻不知所謂七絕妙僧，反而羨慕他們這些尋常人?！?/br>
    楚留香沉默著，然后嘆了一口氣。

    “可是西門千、扎木合、靈鷲子、左又錚幾人，包括那神水宮女子司徒靜，任慈老幫主，都直接或間接死在了你的手里?！?/br>
    楚留香行走江湖這么久，從未傷過一人性命，他珍視生命，卻也明白哪一種是值得憐惜，哪一種是不能姑息。

    “我會將你帶回少林，將事告知于你師父?！?/br>
    然后，清理門戶。

    少林寺方丈能在無花七絕妙僧的風(fēng)采之下，另選擇一個人作為下一任的方丈，可見是比知己更加眼明心亮的江湖前輩。

    無花那幅模樣，想來未走歪之前，也有幾分是耳熏目染。

    白衣僧人心中想的什么沒有人知道，楚留香只看見他放下雙手，做出束手就擒的模樣。

    “無花知錯，就聽?wèi){楚兄的處置吧?！?/br>
    看著無花這個模樣，楚留香新中先是嘆息，然后突然一驚，覺得自己面前這個友人的面目竟然是如此難測。

    世上為何會有這種人？

    哪怕做下錯事，哪怕結(jié)果可能是被少林處死，他竟然語氣一如以往，不見絲毫羞愧、憤怒，害怕。

    他殺害那些人時，也是這個模樣嗎？

    楚留香不知道，他只知道，從今往后，他所認(rèn)知當(dāng)中的朋友無花，這世上是再也沒有了。

    一排玉蘭樹立在院墻上，風(fēng)吹過來也不能叫它們有任何響動，連葉子也不晃動一下。

    秋蘭拉了有沈奈在身邊，她心里覺得安定多了，一點也不心慌意亂，可隨著那本蒲團(tuán)里面的小冊子被沈奈翻看，她又小心翼翼的看著沈奈的臉色。

    沈奈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她在看這小冊子上面記的東西，認(rèn)真、專注。

    [xx年三月三，杭州江家女，江十三娘，年十六，未嫁之身，左耳后有小痣，柔弱可憐。]

    [xx年九月...宣城林家婦，林許氏，二十有三，小腿一寸疤，氣質(zhì)如蘭。]

    [xx年四月...綿陽方家女，方九娘，年十七，未嫁之身，右手紅梅胎記，溫順乖巧。]

    [xx年四月...蒼州齊家婦，齊李氏，二十有九，后腰三小痣并列，眉如遠(yuǎn)黛]

    [xx年六月...黔南劉家女......]

    地籍，家門排行，年齡，身上的私密記號，自身容貌特點...

    這一本小冊子上寫的全是這種東西，黝黑的墨色，滿是羅列的人名。

    在寫了字跡的最后一頁，有頁空白紙上面兩個小字，“沈奈”。

    看完了。

    秋蘭一動也不敢動。

    “之前這個叫無花的大師...和尚！來府上講過佛經(jīng)，這一回聽說他來了，秋蘭就自告奮勇......”

    秋蘭的聲音越來越小，誰知道呢？她剛剛進(jìn)屋打掃房間沒多久，清理放在蒲團(tuán)邊放著的木魚的時候，感覺膝蓋跪在蒲團(tuán)上面有異常。

    “一時好奇，就摸索出來看...”

    沈奈將那小本子拿在手上，對于秋蘭這模樣，沒說什么。

    “楚留香還沒走，我過去一趟，秋蘭，你去做自己的事情?！?/br>
    楚留香和無花并肩而行，遠(yuǎn)遠(yuǎn)看見沈奈時她正朝二人走過來，不知為什么，無花竟有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

    這一預(yù)感在沈奈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時，成了真。

    女子寬袍大袖之下抬起左手，白皙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本無花眼熟的本子。

    沈奈這一回仔細(xì)的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無花，即便是以自己的眼光來說，無花這個人的外貌也的確是能入眼的。

    也不怪他敢寫這么一本記滿人名的本子了。

    “沈姑娘，你看這本子了么？”

    無花面對楚留香的時候，有無數(shù)的話來說，憑著他的話和兩人相處的感情，他將死局拖上了好一段時間。

    可是面前這個女子出現(xiàn)，他卻不得不先開口說話問她。

    “無花，你覺得呢？”

    沈奈頓覺好笑，另一手中從身上藏著的白玉劍出現(xiàn)了，桌上拿著書冊，右手執(zhí)著劍。

    楚留香是最迷惑不解的了，與他而言，無花去盜取天一神水殺人掩蓋身世已經(jīng)是三觀破碎，這時眼神看著那小冊子和無花來回轉(zhuǎn)，面色驚疑不定。

    “沈奈，這冊子？”

    沈奈把手上那本冊子甩給楚留香，手上短劍快速沖著無花而去，楚留香打開冊子退到一旁時，短短一兩招，無花就已經(jīng)接招顯出勉強之態(tài)來。

    出身少林，無花一招少林神拳使出，沈奈的劍都沒有觸碰到他，劍氣已經(jīng)將他手上的木念珠割斷，而無花的風(fēng)萍掌和彈指神通也是少林的出門絕招，卻連用出來的機會都沒有。

    念珠掉落一地。

    無花不住的往后退。

    沈奈長裙飄揚了幾分，停下時，白玉劍插透了無花身體的兩側(cè)琵琶骨。

    一人素衣如故，玉面連絲毫粉色都沒有。

    一人白衣布了幾個帶著血的劍孔，用最后的力氣站著。

    楚留香只翻了幾頁。

    他已經(jīng)明白了。

    他在上面，看見了神水宮司徒靜之名，所寫日期，正對應(yīng)妹子李紅袖當(dāng)時所說的，無花前往神水宮的時間。

    “無花啊無花，到底哪一種面目的你，才是真實的你?！背粝愫仙蟽宰樱抗庵袔蠈o花的冷意。

    沈奈收起了白玉劍。

    “你太臟了，不能弄臟我的劍?！笔直凵咸终茝堥_，沈奈打算直接用手掐斷他的喉嚨。

    無花瞳孔一縮，下一刻，整個人消失在空氣之中。

    沈奈身形向著他原先站的方向去，只在快接近他原先站的地方時，手臂轉(zhuǎn)了一個方向。

    楚留香捏緊了那本小冊子，閉目不看。

    當(dāng)初在濟南城郊外遇見烏衣庵素心枯骨和那瘋尼，原來就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jīng)換上了東瀛忍者的身份，和自己對過招了。

    秋蘭是鄭若英的貼身侍女，沈奈去解決她發(fā)現(xiàn)的事情，她就跑到鄭若英順便將這件事情賈給她說了一遍。

    她來的巧，趕上了收拾場地。

    沈奈盯著那本小冊子看了挺久，想毀了它。

    可是...

    “師父在看什么？”鄭若英已經(jīng)從秋蘭那知道了一遍，如今想聽一下沈奈的想法。

    楚留香當(dāng)了挺久背景板，可是現(xiàn)在這種情況，他心情有些復(fù)雜，又不由得面對沈奈生出一股心虛之感。自詡友人，卻連對方做下如此惡劣之事都絲毫不知。

    沈奈有些糾結(jié)：“這本無花記錄的冊子，我想燒了?？墒俏矣峙吕锩嬗姓l是他用了手段害去的，如今我殺了他，那些女子受了苦，也不知現(xiàn)在情況如何?！?/br>
    沈奈說完這句話，自己都覺得自己說的話沒有絲毫的條理性，鄭若英卻聽懂了。

    她的容貌原本就偏艷，眉眼卻泛了三分溫柔。她看著沈奈帶著幾分惆悵的側(cè)臉，心想，師父一直就是這么溫柔的人，自己不也是因為她心中的善意，這才是如今的模樣么。

    “不如給我吧，師父。”

    “師父也說了，我如今一身武藝已經(jīng)初窺門徑，正好需要歷練一番，這冊子給我，我照著這上面的地名，去將那些女子的情況打探一番，將無花之死一一告知，若有因為他的原因受了苦的，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br>
    沈奈覺得這主意很好。

    古代的名聲簡直能逼死人，什么都不做自己心中又一股氣。

    楚留香將無花的尸體帶走了，前往少林。

    “少林方丈乃是明理之輩，再有無花行事，這些事情往后楚某不會再讓其牽扯到沈奈你的，保重！”

    縈繞在沈奈身邊那一股郁金香的花香味慢慢淡了，楚留香越走越遠(yuǎn)，帶著江湖上一干人對于無花之死的誤解往少林去。

    如果是楚留香發(fā)現(xiàn)這些事情，要和無花動手，哪怕是落敗，無花也能用言語擾亂楚留香的決定，用自己的龜息功為自己留一條姓命。

    可沈奈讓他連機會都沒有。

    鄭若英出門歷練，帶上了那本小冊子和秋蘭。

    白鶴山有幾分冷清，沈奈卻正好看看山中景色，平息那莫名其妙從心底升上來的無力感。

    松花釀的酒已經(jīng)好了，沈奈將它挖出來，卻沒了品酒的心情。

    這件事已經(jīng)落幕兩三天，楚留香帶著尸體往少林寺的路都走了三分之一時，曲無容帶著幾個石觀音座下的弟子到達(dá)了德州城。

    她來的太晚，黃花菜都已經(jīng)涼了。

    可曲無容整個人依舊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她雖臉上戴著面紗，大部分人即便是對著帶著面紗的她，也依舊會覺得她是個美人。

    誰會知道面紗下是一張丑陋的臉呢？

    “這要怎么辦？”

    “現(xiàn)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去丐幫打聽無花大師的蹤跡，順便將二公子接回去?！?/br>
    曲無容先其他人一步知道了無花的死訊，這個時候她十分的心慌。

    夜幕來臨，左思右想都沒有想到一條生路的曲無容，終于狠下心來，帶上了自己的武器悄悄起身，趁著夜色逃命去。

    原本的無花是以假死躲過楚留香下手，遇到母親石觀音的人手，一定是會跟著前往大漠，就是那時，曲無容回去之后，被石觀音歌斷了一只手。

    曲無容逃出去之后，天地蒼茫，卻一時之間不知道往哪里去。

    夜色之下，一個單薄的女子身影寂寥如同紙片制作的人。

    她從小就在大漠之中長大，沒辦法忍住對師父石觀音的親近之情，可也知道石觀音心性殘忍，若不然，自己也不會因為容貌出色，天資出彩，如今不得不毀容。

    這時不知道為什么，曲無容她突然想起了大師姐柳無眉。

    “要去找她嗎？”

    不如就去找她。

    “說不定...師姐會有辦法，能讓師父息怒，饒我一命?！?/br>
    逃命只是一個開始，絕對不會是結(jié)束，曲無容很明白。

    濟南城中，任慈七七已過，南宮靈正式接掌丐幫。

    將無花的棺木放好在一處棺材鋪里，在眾多江湖門派恭賀南宮靈的聲音中，一陣郁金香味飄過，在后山擋下了一個人殺秋靈素的刀。

    擁翠山莊，柳無眉收到了師父石觀音的信，帶著一股笑將瓶中的解藥服下。

    白鶴山腳，中原一點紅手中拿著劍，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