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到晚間,駱氏打發(fā)繡嬤嬤來問:“七娘,是不是要先跟駱家那邊下帖子?” “不必,不速之客登門,就打她個措手不及?!毕姆挤评湫Φ?。 繡嬤嬤見她竟像是回駱家報仇一樣,也不敢多說什么,只得匆匆回去稟告駱氏。 不想第二日一早宮廷里來人先報喜,只說新皇封賜的圣旨晌午便發(fā)下來,于是眾人便在家中等了半日。 到午時,圣旨降下來,不但賽姨封了個野路子的瓊州縣主,就連甘從汝也封了個不知所謂的刺史。 之所以說是野路子、不知所謂,乃是因雖有官帽官府,到底衙門在哪里、食邑又在何方,在圣旨里一概含含糊糊,竟像是封他們一個藩王放手叫他們去海王拼殺一般。 因這圣旨,甘從汝少不得帶著夏芳菲、賽姨進宮謝恩去,謝恩后,有人登門道喜,又招待了兩日。 直到七八日后,夏芳菲再按捺不住,甘從汝便急忙忙地吩咐人準備了車馬,一大早踩著濕漉漉的地面向居德坊去。 半路上,竟然與項二郎、廖四娘的馬車相遇,兩家在坊中分開。 乍然來訪,駱家上下無不喜出望外,畢竟新皇對甘從汝一家甚是恩寵,到了門前,駱澄、駱得意、駱得仁,連同駱得計的夫婿鐘大郎都在,夏芳菲、駱氏并不下轎子,直接被人抬進院子里;甘從汝坐在馬上兩只手并不去韁繩,兩只臂膀上各攬著一個孩子。 駱澄見了,不等甘從汝下馬,忙上前來將恭郎接住,駱得意也接了賽姨,將兩個小兒放在地上,待甘從汝下了馬,就道:“快進來說話吧?!?/br> 甘從汝跟駱澄沒甚交情,跟駱得意也是略有些來往,跟他們那里有話說,一心惦記著要去看夏芳菲報仇雪恨,就道:“舅母可還好?當初多虧了有舅舅、舅母照應。” “太客氣了一些?!瘪槼魏Φ?,當真以為甘從汝是個懂禮儀的人呢,只覺反正并沒有外人在,因如今孫子外孫一個也無,見了恭郎甚是喜歡,于是抱著恭郎在懷中,輕聲問他:“幾歲了?都愛吃些什么?” 恭郎稚嫩地回了,賽姨是懂事的人,此時牽著甘從汝的手走,不住地搖晃甘從汝的手腕,一心要看夏芳菲打人,催促甘從汝快走。 甘從汝也想先走一步,不想冷不丁地張信之快步走來漲紅了臉喊:“五郎快,快,七娘被人打了!” 甘從汝一愣,心中想著夏芳菲也太沒用了一些,當即大步流星地跟著張信之向游氏放中跑去,遠遠地就聽見一陣聒噪聲,近了就聽一陣嘈雜的快住手,到了門前不先看一看,猛地一腳向門扉上踹去,待一爿門被踹得脫了合頁耷拉下來,這才望見里間里夏芳菲被一個粗壯女子壓在地上,駱氏、游氏二人合力都拉不開那粗壯女子。 “五郎救命!”夏芳菲狼狽地向甘從汝伸出手。 那粗壯女子見來了人,才起身讓開,冷笑道:“這是你來撩撥我的?!?/br> 甘從汝忙扶起夏芳菲,見她鬢發(fā)繚亂、蒼白如紙,忙扶著她臂彎關懷道:“嚇著了吧?這是怎么回事?” 夏芳菲欲哭無淚,原想幾年不見,她日日抱著賽姨、恭郎,又山上地下的四處跑,已經比長安城中上下一干女子強壯得多,原想提溜小雞一樣地提溜駱得計,不想反倒被人當小雞提溜了。 “來喝杯茶壓驚。”甘從汝待雀舌遞了茶來,忙捧到夏芳菲面前,偷偷去覷那女子,打量了半日,見那女子膀大腰圓,認了半天,才試探地問:“駱大娘?” 駱得計方才擼起袖子教訓夏芳菲,此時甘從汝進來了,也不敢胡鬧,落落大方地行了個萬福,“見過姐夫?!?/br> 甘從汝一噎,此時半是心疼夏芳菲,半是覺得她太過不自量力,怔怔地看了駱得計半日。 游氏漲紅了臉,雖是夏芳菲有心撩撥,但夏芳菲是客,且又與駱得計實力懸殊甚遠,見甘從汝一直看駱得計,哪里不知道他為的是什么,咳嗽兩聲,遮遮掩掩地道:“得計新近一直在吃藥,是以發(fā)福了一些。” 駱得計先還坦然,此時也不免漲紅了臉,福了福身就退了出去。 夏芳菲瞠目結舌,駱氏心里有數(shù),卻明知故問道:“莫非是遲遲不見有消息,這才吃的藥?” 游氏點了點頭,“藥都吃了上百斤了,總不見好。又疑心是她早先太過瘦削的緣故,于是又補了一補?!币娤姆挤迫缃褚呀泝号p全,就連廖四娘也是出嫁一年后就生了兒子,不禁心里泛酸,越發(fā)焦心起來。 夏芳菲喝了熱茶,聽游氏這么一說,也便心氣平和了,捧著茶碗偷偷去看駱氏,見駱氏面上微微帶著笑意,又打發(fā)甘從汝去隨著駱澄等人說話,心有余悸地摸著脖子,只覺自己大意了,原本當駱得計外強中干,誰知道她便是中干,也足以靠著重量將她壓倒在地上動彈不得,料想自己今生報不了仇,不免悻悻然,也沒心思聽駱氏、游氏人虛偽地互相客套,在一邊坐了一坐,本要叫恭郎、賽姨回來,誰知前頭來說恭郎、賽姨隨著駱澄玩笑呢,便作罷了。 略坐了小半日,便匆匆告辭了,待回到家中,夏芳菲、甘從汝二人在說著駱得計發(fā)福的事,說了好半日,駱氏才開口說:“她原先吃過一種藥,那藥吃了之后,再胡亂吃旁的藥來解,定要發(fā)福不可?!?/br> 夏芳菲、甘從汝俱以為駱氏說的這藥是早先梁內監(jiān)給駱得計吃的藥,便不把這事放在心上。 略遲了半月,待到正當順風南下的時節(jié),夏芳菲、甘從汝等人便整理了行裝準備乘船南下,駱氏是鐵了心要隨著他們去的,只是臨走前機靈地將自己的嫁妝全部帶上了船,她的意思,是絕對不便宜了駱家人。夏家上下攔不住她,也只能由著她去了。一群人順風順水地重新回到霽王府,偏站在門前,眾人便為難了。 項二郎、甘從汝、秦天佑望著霽王府的匾額高高地懸掛著,不約而同地望向同來的嶺南王項漱郎。 新皇倒是給了項漱郎一座王府,可那王府也是偏遠得很,據(jù)說十分破爛,于是項漱郎、宋大娘夫婦二人都不肯去,此時隨著船到了霽王府門前,眾人都為難了。 昔日甘從汝、秦天佑住在偏院還可,畢竟如論如何都要敬霽王這主人家,可項漱郎是做過皇帝的人,而且人家的母親如今又是皇帝,若叫他住在偏院,未免太不敬重他了;可叫他住在正房,以他為尊,眾人不甘心。 于是眾人怔怔地站著,連是叫項二郎先踏進門,還是叫項漱郎先走一步都判斷不出。按著齒序,是項二郎年長,可項漱郎是做過皇帝的…… “大干爹、小干爹,親爹,什么時候進門呀?”賽姨領著項漱郎一家的小兒歪著頭不耐煩地走來問甘從汝等人。 卻原來因這四個男人猶豫不定,整個隊伍都在后面停下了。 甘從汝咳嗽一聲,心知今次誰先進門,是決定日后主從的關鍵,昔日是他們三人掌管這一方的水土,連地方上的官員都要懼他們三分,如今項漱郎來了,先不說他是后來的,且說他至今沒遞上投名狀,就這,他們就不甘心叫他分一杯羹。 秦天佑、項二郎也咳嗽一聲,俱是不說話。 項漱郎雖是后來的,可也是做過皇帝的人;雖那皇帝有名無實,可到底做到哪里都有人敬他三分,于是好不容易擺脫了權欲熏心的蕭太后,也想主持一方,于是也不肯讓步。 “你們不走,我們走了?!辟愐滩荒蜔┑仡I著一群小兄弟小姊妹向那門去,見四人擋路,又折回來先推霽王再推項二郎,又叫甘從汝、秦天佑讓開路來,隨后對后頭隊伍道:“快進來吧!”說著,先帶著一群小伙伴跑了進去。 奶娘、太監(jiān)們緊跟在進去,轎子、車隊見了,就也匆匆跟著進去。 只剩下甘從汝四人立在門外,項漱郎耷拉著臉,心知其他三人是一伙的,自己要入伙沒那么容易,于是開門見山道:“我是不打算走了?!?/br> 項二郎一愣,甘從汝道:“漱郎,你不知道,這嶺南大得很,又道路不通,你樹個幌子招兵買馬,過兩年就能再做皇帝了?!?/br> 項二郎連連點頭稱是。 旁的不說,只聽甘從汝這話,項漱郎就知道嶺南這地是真正的山高皇帝遠,于是道:“我又不想做皇帝,做皇帝有什么好?我這愛你們這地上的荔枝龍眼果子,旁的并不求。” “果真?”項二郎笑道,讓開路待隊伍蜿蜒著都進了門,立時先一步向霽王府大門去,誰知到了門前就被項漱郎抓住了袖子。 “你不是不求別的嗎?”項二郎冷笑,心知自己只要拿一句項漱郎把他們項家江山弄丟了,就可叫項漱郎啞口無言,但那話太過傷人心,遠不如用其他話挑釁項漱郎來得有趣。 項漱郎臉上漲得通紅,又見甘從汝嘲諷地看他,只有秦天佑厚道一些并不嘲笑他,憋了半日,終于吐露心扉道:“我好歹也做了二十幾年的皇帝,你好歹也要敬我一敬,也叫我嘗嘗掌權的滋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