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苑里遞出的，永遠(yuǎn)是這樣的回答。

    步效遠(yuǎn)到了后院的武場，拉足了最硬實的弓，一發(fā)發(fā)地射完了箭囊里所有的箭，直到箭靶上再也釘不下新的箭。他又cao起了行者棒，直到汗流如注，終于用盡全身力氣，怒吼一聲，行者棒的一頭重重?fù)舸蛟诹饲嗍迳稀?/br>
    青石碎裂，行者棒折斷，他的虎口也震得開裂了，慢慢地滲出了殷紅的血，月光下，看起來模模糊糊一片。

    步效遠(yuǎn)盯著自己的虎口，突然把手上的半截行者棒遠(yuǎn)遠(yuǎn)地丟了出去，握起了拳頭，骨節(jié)相錯，發(fā)出清脆的喀拉拉的響聲。

    他猛地轉(zhuǎn)身，甚至連脫去的上衣都沒穿回就大步朝著南苑的方向而去。寬闊的后背之上，汗水正沿著那道還未消退的長長疤痕，一滴滴地滾落下來。

    南苑的門沒反閂，門口立著的侍女剛要阻攔，他已經(jīng)毫不猶豫地伸手推開一腳踏了進(jìn)去，朝著水榭的方向直直而去。

    水榭中的藕荷已經(jīng)凋盡，只余幾桿殘莖立在水面之上。

    遠(yuǎn)遠(yuǎn)地，明朗的月光之下，他終于看到了十幾天沒見的昌平。她正站在水榭邊高高翹出的露臺欄桿之側(cè)，高鬟華衣，低頭仿佛在看什么。晚風(fēng)吹過，她的衣袂飄動，猶如乘風(fēng)而去。而那個男人，一身白衣的云卿，立在她的身側(cè)，手上執(zhí)了副長長的畫卷，正在指點(diǎn)著對她說話。

    他說話的時候，側(cè)過了頭，露出一張比女子還要精致的側(cè)臉，正對著昌平在含情脈脈地注視。

    一對璧人。如果她不是他的女人的話。

    聽不清他說了什么，但是步效遠(yuǎn)看見昌平突然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很有趣的事情。她越笑越大聲，甚至已經(jīng)彎腰伏在了欄桿之上。

    ***

    云卿有些迷惑。

    他剛才不過對公主說：如果他還有幸，能在白天的時候為公主作畫，這副畫像會更完美。但是她卻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竟然彎下了腰。

    事實上，被召進(jìn)公主府的這四天里，他就一直是在迷惑中度過的。

    他有一張讓女人過目難忘的臉，一雙借丹青讓女人的容顏永不凋零的手，甚至連女皇陛下也曾坐他面前，聽從他的安排或顰或笑。

    昌平公主，帝國之花。他早就聽聞過關(guān)于她的種種傳說。畫盡了天下美人的他，一直夢想有一天能親眼見到這朵高貴的帝國之花，用他手中的畫筆丹青來換取她的一顧。如果可以，他甚至期望能成為蘅信第二。

    蘅信曾是他艷羨并努力模仿的一個奇跡。盡管他像一顆流星，在中昭的天空之上劃過一道軌跡就消失無蹤了。但是他不會，他相信自己比他更聰明，更知道怎樣獲取女人的心。

    公主已經(jīng)有了駙馬，但這無關(guān)緊要。只要她想，她就可以。

    四天前，這樣的機(jī)會終于來臨了。他被召進(jìn)了公主府。就在他激動滿懷地等待著親眼目睹公主的容顏、用自己全部的激情把她最美的倩影留在素絹之上的時候，他被安排住進(jìn)了南苑的一個院落里，并且一住就是四天。

    “公主說了，你安心住下。不要胡亂走動。沒事的話就畫畫這院中的山石花鳥。”

    當(dāng)時，那個侍女有些冷淡地這么告訴他。于是他一步也無法跨出這院門，糊里糊涂住到了現(xiàn)在，糊里糊涂地畫了厚厚一疊的山石花鳥，直到今天晚上，終于被帶到了水榭之上。

    他終于見到了公主。

    月光下的那雙眼睛，仿佛不沾半點(diǎn)人間塵埃，只是那樣那樣清清冷冷地看著他。但即使這樣，他也無法將自己的目光從她的身上挪開半寸。

    “開始吧?！?/br>
    她淡淡地說了句，就自顧憑欄而立，再沒看他一眼。

    這讓他有些微微的沮喪。

    這樣的她，讓他無法對她多說一句話。而且，他沒有在月光下作畫的經(jīng)歷。他喜歡白天明亮的光線，能讓他更好地調(diào)染他的丹青。但是她說出的話卻叫他無法反駁，他立刻站到了預(yù)先備好的畫案之后，凝神捕捉她的線條，揮毫撒墨。

    就著月光，他或許能畫出另一種更打動人心的美人，他很自信。

    他的畫出乎意料地一氣呵成，連自己都前所未有地滿意。他把畫卷拿到了她的身邊給她看，用最動聽悅耳的話贊美她，最后他說，如果他能有幸在白天再次臨摹公主的仙姿，一定更畫出更美的一副畫。

    只是這樣的一句話，她卻突然笑了起來，笑得這樣伏在了欄桿之上，仿佛風(fēng)一吹就要飛進(jìn)荷池里去。

    他剎時心旌動搖，終于忍不住，伸手想要扶上她的腰身。

    ***

    “駙馬爺，不可過去……”

    幽暗的廊池邊，幾個立著的侍女低聲想要攔住他。

    步效遠(yuǎn)充耳未聞。

    他的血液沸騰，全身的皮膚之下仿佛有尖銳的鋼針在密密地刺。隱忍的多日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用憤怒的形式爆發(fā)了出來。

    他現(xiàn)在忘了她是高高在上的，而他是必須仰視她的屬于她的男人。

    ***

    云卿的手堪堪要碰到她的腰肢之時，聽見身后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仿佛有人大步從木梯拾級而上。侍女們不會發(fā)出這樣的聲音，而且沒有傳喚，她們也絕不會上來。

    他有些驚訝，但是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覺手腕劇痛，悶哼了一聲，看見一只黧黑的手鉗住了他的手腕，他的面前已經(jīng)多了個男人。

    他很年輕，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小些，滿面怒容，精壯的赤身在月光下閃閃泛出水色。就像是突然闖進(jìn)一幅精致華麗畫卷中的野獸，有點(diǎn)詭異。

    “你是誰！”

    云卿用力，卻收不回自己的手腕，又驚又怒。

    步效遠(yuǎn)沒有回答，只是松脫開了他的手腕，將他推開，他踉蹌了幾步才站定。

    昌平停住了笑，回頭看了下，慢慢地轉(zhuǎn)過了身，仍是靠在欄桿上。

    “是你啊……”她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下他，尾調(diào)拖得很長，“幾天不見，你膽子越來越大啊，沒我的允許就敢進(jìn)我的南苑了？”

    步效遠(yuǎn)臉漲得通紅，緊緊抿著嘴巴站在她面前，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云卿的手可極是珍貴，經(jīng)不起你這樣的粗魯。他的畫極好，我還想多留幾日呢。云卿，你的手可好，讓我瞧瞧……”

    昌平眼中滿是憐惜之色，一邊說著，一邊已經(jīng)朝著云卿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