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如意心里一時間閃過萬千的念頭，將各式各樣的結(jié)果都仔細(xì)考慮過了一遍，轉(zhuǎn)而輕松下來。這事兒沒確認(rèn)之前，總讓她寢食難安，此刻真得到了證實(shí)，反不如她想象得那樣可怕。她緩緩走到夏嵐跟前，伸手將她發(fā)涼的手握住，低聲問她，“你是怎么想的？”

    夏嵐別過身去，另一只手遮住臉，“我不知道……”

    譚如意嘆了口氣，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說：“其實(shí)我早就有些懷疑了，只是一直沒辦法開口問你。這件事，你們自己做決定，我不會管?！?/br>
    夏嵐怔了怔，“你不怪我？”

    “我……我倒是挺想怪你的，可是怪不起來。你幫了我這么多，要不是因?yàn)槟悖椰F(xiàn)在恐怕完全是另一個樣子?！?/br>
    一時都沉默下去，還是譚如意先開口，“我……我先下去了，你們兩個人慢慢聊?！闭f著瞥了譚吉一眼，緩緩走出去，將門合上。

    站了好一會兒，方回過神來，心想，事情結(jié)果如何全看兩人的造化。不管成不成，唯獨(dú)有兩件事決不會改變：譚吉永遠(yuǎn)是她弟弟，而夏嵐永遠(yuǎn)是她最好的朋友。

    再說眼前迫切需要她去解決，是晚上怎么同沈自酌坦白裴寧的事。

    為此，一整個下午她都有些忐忑不安，生怕沈自酌再次發(fā)火。準(zhǔn)備晚飯的時候，也豎起一只耳朵，時刻注意著門口的動向。

    不知不覺間，已燒了六道菜，就在她漫不經(jīng)心地切著西蘭花時，忽聽見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她趕緊放了刀，洗了洗手走出廚房迎上前去，將拖鞋遞給沈自酌，笑吟吟說道：“回來啦?！?/br>
    沈自酌瞥了她一眼，“嗯”了一聲。接過拖鞋換上，而后徑直走去臥室換衣服。

    譚如意將炒好的菜端出來，六道菜加上一個湯，鋪了大半張桌子。她盛好飯，等沈自酌走過來時，替他拉開了椅子。

    沈自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坐下去?？戳丝醋郎系牟?，愣了一下，“怎么炒這么多菜？”還全是他喜歡吃的。

    譚如意趕緊笑說：“菜買多了?！?/br>
    吃飯的時候，譚如意更是頻頻主動給他夾菜，夾得沈自酌碗里堆起一座小山。到最后，沈自酌不得不說：“不用夾了，再夾吃不完?！?/br>
    譚如意頓時一怔，緊盯著他臉上的表情。他神色平淡，瞧不出究竟生沒生氣。一頓飯惴惴地吃完了，沈自酌收拾碗筷。菜炒多了，還剩一大半。譚如意見他都倒進(jìn)了垃圾桶里，便走過去說：“其實(shí)……香腸還能留著再吃一頓的?！?/br>
    沈自酌動作一頓，“……吃剩菜不好。”靜了一會兒，又說，“我今天聯(lián)系了家政，從明天起會有人來幫忙做飯?！?/br>
    譚如意這一下嚇得不輕，呆愣地站在廚房門口，直到水聲響起來了方回過神，忐忑走過去，十分委屈地喊了一聲：“沈先生……”

    沈自酌動作停了下來，轉(zhuǎn)頭看她，“怎么了？”

    “我知道你生氣，可是連飯都不要我做了嗎？”

    沈自酌愣了一下，笑出來，“想什么呢？你現(xiàn)在懷孕了，我怕你聞到油煙味難受?！?/br>
    譚如意盯著他，“你不生氣？”

    沈自酌靜了數(shù)秒，“已經(jīng)氣過了?！笨粗?，恍然大悟，似笑非笑說，“難怪你這么殷勤?！?/br>
    “我……你洗完之后來書房，我有話跟你說?！?/br>
    譚如意去書房，將藏在箱子里的筆記本拿出來。她在書桌前坐下，將筆記本翻開，隨意看了一會兒，忽覺眼前的燈光被遮去少許，抬頭一看，沈自酌已走過來。

    譚如意清了清嗓，指了指書桌對面的椅子，“坐?！?/br>
    沈自酌依言坐下去，十指交握，擱在桌面上，看著譚如意，“說吧?！?/br>
    仿佛回到那天，她在心猿意馬地寫著散文，而他則在對面心無旁騖地畫著草稿。故事仿佛一早地埋下了伏筆，綿延千里，等著某一日將其揭開。

    譚如意將筆記本合起來，鄭重其事地推到沈自酌面前，“這是裴寧連同字條一起還給我的?！?/br>
    沈自酌看她一眼，又低頭看著手邊的綠色硬殼筆記本，一時沒答話。

    譚如意靜了片刻，一五一十將當(dāng)年和最近的事講了出來。她說得很慢，本以為會覺得難堪，然而講述的過程除了幾分惝恍，并無其他感覺。大約是沈自酌目光沉靜，而這些舊事已如隔世，隔了層薄霧一般。

    末了垂著頭，雙手緊握，似在等待沈自酌的宣判，“這就是當(dāng)時我扔掉以后，又被裴寧撿回來的本子，現(xiàn)在……都交給你了?！?/br>
    沈自酌將本子接過來，手指摩挲著筆記本的側(cè)邊，卻并有將其翻開。

    紙張沾過雪水，皺了起來，側(cè)面污跡斑駁，便如那一段往事本身，

    過了半晌，他忽將本子往桌上一扣，推還給譚如意，看著她沉聲開口：“你留著吧，這是你的回憶?！?/br>
    譚如意一愣。

    而沈自酌忽然站起身，一手撐著書桌，傾身往前，深深看她，“你的過去對我十分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的現(xiàn)在和未來?！?/br>
    譚如意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所以，這本子還是交給你自己處置?！?/br>
    靠得很近，呼吸間便是他身上清淺的氣息，譚如意莫名眼眶一熱，“沈先……”

    沈自酌開口打斷，“你白天是怎么喊我的？”

    譚如意張了張口，臉靜靜悄悄地漲紅了，“……老公?！?/br>
    沈自酌笑起來，伸手捏著她的下頷，湊上去親了一下，低聲說：“很好，以后都這么喊?！?/br>
    譚如意眨了眨眼，手掌壓著那硬殼的筆記本，忽踮起腳尖，環(huán)住沈自酌的后頸，主動吻上去。

    頭頂明亮的白光投在兩人身上，在書桌和地板上照出兩道淺灰色倒影，緊緊相依。

    ——

    次年六月，崇城進(jìn)入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上個月的時候，譚如意和沈自酌的孩子滿月，而譚衛(wèi)國的一審判決也下來了：有期徒刑十年。商量以后，決定不再上訴。

    而在譚如意懷孕期間，發(fā)生了兩件大事，一是沈大哥最終決定和方雪梅離婚，至于沈子軒的撫養(yǎng)權(quán)，仍在爭奪之中。第二件事，是方曉葵拿了一筆錢之后銷聲匿跡，三叔和三嬸最終和好，并決定共同撫養(yǎng)方曉葵誕下的孩子。

    這兩件事，都讓沈家一陣雞飛狗跳。最初方雪梅并不打算離婚，然而就在僵持期間，她的公司忽然出現(xiàn)一個極大的資金缺口，找了好幾家銀行，都沒能批下貸款。眼看資金鏈斷裂，公司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jī)之中，沈知常突然出面，稱愿意將其收購，但條件是方雪梅必須答應(yīng)同沈大哥離婚。方雪梅回天乏術(shù)，不得已只好同意。

    而三叔沈知常同三嬸的復(fù)合，也是頗費(fèi)了一番周折。

    不過沈家雖然紛擾不斷，譚如意卻仿佛處在風(fēng)暴之外，全然沒有受到一點(diǎn)波及。除了生產(chǎn)時稍稍兇險了些，整個孕期也堪稱平安順?biāo)臁?/br>
    考慮到孩子出生以后，原來的兩居室必然難以轉(zhuǎn)圜，沈自酌便在同個小區(qū)里買了一套復(fù)式，并將譚爺爺接了過來。

    為了慶祝喬遷，大家決定聚在一起吃頓飯。而久未下廚的譚如意，在得到沈自酌的恩準(zhǔn)以后，預(yù)備重出江湖。

    這天她起了個大早，在沈自酌和夏嵐的陪同下去菜場買菜。

    早上的菜場熱鬧喧囂，剛剛摘下來的黃瓜還帶著刺兒和花，沾著晶瑩的露水。很快便將今日要用的食材賣得七七八八，算來還差一條魚一只雞。

    譚如意便去了以往常去的那個攤子，沒想到仍是原來的那位丁大姐。

    丁大姐見到久未露面的譚如意也覺十分驚喜，笑說：“可有一陣子沒見到你了，我還以為你辭職不干了呢。”

    譚如意笑了笑說，“我生孩子去了?！?/br>
    丁大姐麻利地從籠子里捉了只肥碩的土雞，“哦！那恭喜啊！——這只怎么樣？”

    譚如意拎著雞的翅膀看了看，“行，就這只吧?！?/br>
    丁大姐一邊殺雞一邊瞅她，又看了看她身旁的夏嵐，問道：“你老公沒跟著過來？”

    “抱著孩子呢，在菜場門口等著。”

    “哦，生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譚如意和夏嵐相視一笑，沒有答話。丁大姐忙著給雞放血，也并不在意。她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處理完了。譚如意接過雞，遞了張一百的整錢，“丁大姐，給你一百，不用找了，就當(dāng)時請你吃頓喜酒?！?/br>
    “哎，那怎么行?！倍〈蠼闾统鰯?shù)張零錢，點(diǎn)了一遍，塞進(jìn)譚如意手中，又額外掏了張二十的出來，“我錢不多，給二十，當(dāng)給你孩子的紅包。”

    譚如意自然不收，然而盛情難卻，只好說：“我今后多來給你做生意?！?/br>
    丁大姐笑得合不攏嘴，“那敢情好！”

    又去旁邊挑了條魚，譚如意和夏嵐一同走出菜場。夏嵐笑道：“要不是陪你，我肯定不愿來逛菜場，太吵了，味兒又難聞?！?/br>
    譚如意笑說：“我倒很喜歡，張羅家人的飯菜非常有意思?！?/br>
    “你以前沒生孩子我就覺得你這人特別賢惠，如今生完孩子，簡直渾身散發(fā)著母性的光輝?！?/br>
    譚如意笑起來，“你能不能不取笑我?！?/br>
    “我沒取笑，這是表揚(yáng)?！?/br>
    靜了一瞬，譚如意忽然說：“譚吉明年就滿二十二歲了。”

    夏嵐一頓，“滿就滿唄?！?/br>
    “你別裝傻，譚吉天天煩我。我就想問你，你打算幾時當(dāng)我弟妹？”

    夏嵐笑起來，作勢要掐她，“不帶你這么占我便宜的啊?！?/br>
    說說鬧鬧間，已到了菜場門口，誰知沈自酌正被圍在三四個大媽中間，神情頗為局促。譚如意加快腳步，趕緊上前去解圍。

    沈自酌見她終于出來，如釋重負(fù)。譚如意將袋子放在地上，笑著接過了沈自酌右手抱著的孩子。沈自酌總算空出手一只手，便將左手抱著的孩子換到了右手上。

    便有一個大媽問譚如意：“喲，這是你的孩子啊姑娘？真真好福氣咧，一生就是一雙，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啊？”

    譚如意笑著將襁褓揭開一點(diǎn)，看了看正此刻睜著兩只眼睛的嬰兒。沈自酌手里的另一個也睜開了眼睛，正緩緩揮動著小拳頭。清透的晨光下，他黑亮的眼睛仿佛凈透的琉璃，正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喧鬧繁華的煙火世界。

    譚如意與沈自酌交換一個眼神，輕聲一笑，答道：“一男一女。”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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