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后面的話語漸漸消音,林氏的面容也變得慘白驚恐。 “你找人算過,怎樣?”虞妙琪剛放下的心又高高提了起來。 “那么久的事我早忘記了,依稀就是富貴無雙等好聽話罷了。我的女兒自然是個有福的?!绷质闲Φ妙H為勉強,眸光更是閃爍不定。接回女兒后她也是樂暈了頭,竟絲毫也未想到虞襄的命格本該屬于女兒,所謂的天煞孤星、刑克六親,說得正是女兒。 夫君是被女兒克死的,并非虞襄!這個認知不停撞擊著她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防,令她神魂不守。 虞妙琪哪會看不出她的異樣,掐住她手腕厲聲詰問,“你在撒謊是不是?那算命的究竟怎么說的?我果真如老太太所言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格?這不可能!” 林氏強忍心悸安慰道,“你別胡思亂想,你是侯府嫡女,天生就該尊享富貴,怎會是那種苦命之人?那算命的就是個騙子,誆人的,咱們另外找高人來算。走,咱們這便去鎮(zhèn)國寺找苦海大師?!痹捖淅畠罕闵像R車。 虞妙琪心中涌起無限希望,命車夫快馬加鞭趕至鎮(zhèn)國寺。二人打著虞襄的幌子到得苦海修行的禪房,遞上那張庚帖。 “這八字貧僧見過。”苦海大略一看,立即言道。 “大師在何處見過?這命格究竟怎樣?”林氏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心臟撲通撲通狂跳。 “五年前虞老太君拿這幅八字前來相詢?!笨嗪^D(zhuǎn)臉去看虞妙琪,雙手合十,語帶悲憫,“阿彌陀佛,貧僧有一言送與這位施主:正所謂忍苦捍勞,繁興大用,雖粗淺中皆為至實,惟貴心不易移,一往直前履踐將去,生死亦不奈我何。施主命數(shù)雖苦,卻能以善念行德而消弭,早晚有脫離苦海的一日?!?/br> 林氏已完全癱軟在蒲團上,掩面而泣。既然這命理是請苦海大師相看的,那便錯不了了。自己的女兒竟然就是自己口口聲聲罵了十多年的喪門星,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虞妙琪足足愣了好幾息才回神,語氣冷靜自持,“那么大師再幫我看看另一幅八字?”隨即報出自己的,也就是原本屬于虞襄的八字。 苦海閉目推算,片刻后笑道,“這個八字當真是妙,竟不早不晚正處于天府星正宮,雖早年多劫,過了十六便福運綿長,大富大貴……” 虞妙琪已經(jīng)沒法再聽下去了,擅自起身摔門而去。林氏連忙向苦海告罪,二人回到馬車上良久不語。眼看離鎮(zhèn)國寺越來越遠,林氏才幽幽開口,“兒啊,日后四皇子向你提親的時候總要交換庚帖,你這個命數(shù)怕是……” 虞妙琪冷笑擺手,“母親胡說什么?這庚帖分明是虞襄的,什么時候成了我的?回去后煩請母親給四皇子遞個口信,說我有要事與他相商?!彼^不能嫁給一個小小的通判,絕對不能!誰阻了她的錦繡前程,誰就得死! ☆、第一一二章 虞妙琪從林宅回來后就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誰都不見,直到吃年夜飯的當晚才邁著小碎步來到正廳。 老太太見了她只不咸不淡的招呼一聲,仿似沒看見她憔悴的面色。吃完年夜飯打了會兒牌,眼見天色黑了,城里四處響起鞭炮聲,老太太才揮手道,“走吧,去外頭驅(qū)趕年獸?!?/br> 所謂的驅(qū)趕年獸就是放鞭炮,別家自然由仆役代勞,侯府卻是虞品言親力親為,命人拿來一大箱筒炮,一個個點著往天上扔。 虞襄雖然腿斷了,性子卻被虞品言寵得越發(fā)肆無忌憚,左手拿著一炷香,右手拿著兩指粗的筒炮,一接一個的點,點燃不往別處扔,專往荷塘里砸,砰砰砰的巨響震得塘里的冰層破了一個個大洞,還有魚兒被炸出冰面,蹦蹦跳跳翻著白肚。 “快撈上來,今兒個宵夜就吃烤魚!”她趴在荷塘邊,指使桃紅和柳綠用網(wǎng)兜撈魚。 虞思雨看著眼饞,跟她要了一個筒炮也想放一放。 “你可得當心著點。后院那個看門的,少了三根手指的六子你知道吧?”虞襄晃了晃自己巴掌,詭笑道,“他那指頭就是放筒炮的時候沒及時扔出去被炸斷的?!?/br> 虞思雨心尖一顫,筒炮沒點燃就急急忙忙扔了出去,偏那么巧,竟扔進了柳綠的網(wǎng)兜里,把她嚇得夠嗆,啊啊啊的連聲驚叫,丟掉網(wǎng)兜等了半晌,見沒動靜才發(fā)現(xiàn)炮仗壓根就沒點著。 幾人面面相覷,如釋重負,虞襄卻拍著輪椅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老太太站在廊下望著院中的張燈結(jié)彩歡聲笑語,只感覺今年是虞府過得最和樂的一年,雖然之前波折重重,到了年底總算是否極泰來,改換了新氣象。 “你瞧瞧,腿還沒好就皮成這樣,腿要是好了豈不要上房掀瓦?”老太太指著又開始炸魚的孫女,口里斥責,面上卻隱現(xiàn)寵溺。 “隨她高興吧,不過幾條魚罷了?!庇萜费跃o緊盯著meimei,嘴唇微彎。 “幾條魚?那可是我花了重金從揚州買來的獅頭錦鯉?!崩咸p哼,斥道,“你就寵她吧,她要是上房掀瓦,你怕是會在下邊扶梯子?!?/br> 虞品言低聲笑了,“怎會?讓她爬那么高多危險,干脆我直接幫她掀得了?!?/br> 老太太只當孫子在打趣,很給面子的笑起來,笑罷沖兩個孩子招手,“好了,別放了,大冷的天兒可別把自己凍著了,快進屋烤烤火?!?/br> 桃紅柳綠連忙把主子推進屋,虞品言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搓了搓,然后置于火籠上取暖。老太太扯過被子蓋在孫女腿上,問道,“怎樣,最近能走幾步路了?” “也就十幾步吧。”虞襄笑容微斂。 老太太連忙安慰道,“不急,以前連站都站不起來,現(xiàn)在好歹能走一段了。日后多加鍛煉,一定會越來越好的?!?/br> “嗯,不但能走,能跑,早晚有一天還能飛起來?!庇菹搴V定點頭。 老太太被她逗得大笑不止,虞品言卻捏捏她鼻尖,調(diào)侃道,“現(xiàn)在也能飛起來,玩的飛起來?!?/br> 這回連虞思雨都掩嘴笑了。 虞妙琪看著幾人談笑晏晏,和樂融融,心臟似泡在毒液里,被侵蝕出一個又一個淌血的孔洞。她冷著臉彎腰行禮,“祖母,孫兒略感不適,就不守歲了,告辭?!辈坏壤咸c頭抬腳便走。 老太太眸色暗沉了一瞬,很快又重展笑顏,擺手道,“襄兒腿傷剛愈,正該好生休息,也回去吧。我和你哥哥jiejie守歲就成?!?/br> 虞襄并不推辭,虞品言自然而然去推輪椅。兩人走在掛滿大紅燈籠的抄手游廊里,兩旁種著許多梅樹,枝頭擠著星星點點的梅花,一縷縷暗香在空氣中浮動,沁人心脾。 靜夜無人,燈火明滅,虞品言的腳步不知不覺就變慢了,忽然產(chǎn)生了永遠這么走下去也很不錯的念頭。 走到盡頭,天空飄下鵝毛一般紛揚的雪花,其中一朵恰好落在虞襄鼻尖,被她的體溫一觸便化作沁涼的水珠。虞襄抖了抖,旋即咯咯咯的笑起來。 虞品言也跟著低笑,垂頭去吻那晶瑩的水珠。 虞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見兄長還要來吻自己唇瓣,連忙將他推開,命令道,“哥哥,你站遠一點?!?/br> 虞品言挑眉,依言往前走了幾步。 “再遠一點?!?/br> “再遠一點?!?/br> 直至虞品言背部快抵住黑漆漆的假山,虞襄才點頭道,“好了,可以了。哥哥你站著別動啊!我有個新年禮物要送給你?!?/br> 虞品言靜靜看著她,眸子里滿是期待。 虞襄撐著扶手慢慢站起身,綴著閃亮星辰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兄長,然后緩緩邁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鵝毛大雪將碎石小路染成了白色,一串腳印在雪地上浮現(xiàn),朝那僵立的,幾乎忘了呼吸的青年延伸而去。 近了,又近了,還剩下三四米的距離,虞襄忽然加快步伐,跌跌撞撞的奔進青年早已展開雙臂的懷中,強烈的沖擊力將青年撞得倒退,然后跌進了身后的假山洞里。 青年背部抵著冰冷的巖石,懷里卻掛著一個溫熱的軀體,一股幽香將洞中濕冷的空氣盡皆驅(qū)散,只余下融融春意。 “感覺到了嗎?緊不緊?”虞襄雙腿盤在兄長腰間,扭著小腰問道。 掌心托著meimei渾圓挺翹的臀部,兩人最私密的部位嚴絲合縫的貼在一起,不僅鼻息交纏,連體溫也都順著布料傳導(dǎo)過來。偏meimei還說出那樣引人遐思的話,虞品言額角冒出幾條青筋,感覺自己早晚會死在這小妖精手里。 然而他卻甘之如飴,禁不住低聲笑了,一面去啃噬她艷紅的唇瓣,一面含混道,“還可以再緊一點?!?/br> 回應(yīng)他的是腰間纏得更緊的雙腿和火辣的吻。兩人瘋狂的交換著唾液,不停飄進洞里的雪花也無法冷卻他們心中燃燒的欲念。 桃紅和柳綠在洞外守了許久,眼見快凍成冰雕了才哆嗦著嗓音喊道,“小姐,侯爺,該,該回去了!外頭太冷了,小心感染風寒。” 虞品言勉力抽身,替meimei攏了攏凌亂的鬢發(fā),低語,“走吧,小心凍著?!?/br> “我一點不冷,你看,我手心都冒汗了?!庇菹鍞傞_自己濕潤的小手。 虞品言立即握住,垂頭在上面吻了吻,然后脫掉大氅將她嚴嚴實實裹好,便要走出去。 “等等,”虞襄拽住他衣襟,叮囑道,“我能走路的事兒不許告訴別人,尤其是老祖宗?!?/br> “為何?”虞品言微微皺眉。 “讓人知道了,以后你還怎么光明正大的抱我?真笨!”虞襄用指尖戳他胸膛。 虞品言連連低笑,在她嬌嫩的臉頰上咬了一口,語氣中蘊含著濃的化不開的甜蜜和寵溺,“你這個小精怪,倒是真會想。好,哥哥誰也不告訴,哥哥抱你一輩子?!?/br> 虞襄這才滿意了,也在他臉上咬了一口。 新年過后,老太太便開始為兩個孫女準備嫁妝。虞妙琪雖然比虞思雨年小,婚期卻定在她前面,由此可見老太太急著把她嫁出去的決心。 虞妙琪一日更比一日焦躁,時常在虞品言書房外徘徊,看見來回巡邏的侍衛(wèi)卻又急忙躲開。如此,到了三月底,她的婚期也近了。 這日,城門口忽然疾駛而來一匹駿馬,不等守城的侍衛(wèi)上前攔阻,就聽騎馬的士兵大聲喊道,“快讓開,這是八百里加急,西夷人打到烏蘭察布了!” 侍衛(wèi)悚然一驚,連忙大開城門讓他過去。成康帝立即召開朝會,與重臣商議戰(zhàn)事。原本駐守烏蘭察布的是建威將軍熊昌海,然他年事已高,暗疾纏身,月前已請了骸骨告老還鄉(xiāng),接替他的將領(lǐng)才能不顯,這才讓西夷人鉆了空子。其他大將也都年過五十,雖然紛紛請戰(zhàn),卻不能叫成康帝完全放心。 眼見皇上湛然有神的目光筆直朝自己看來,虞品言略一躬身,出列請戰(zhàn)。成康帝一句準奏便將驃騎大將軍的帥印擲了過去,被他穩(wěn)穩(wěn)接住。 眾臣這才恍然想起,虞都統(tǒng)不僅是都指揮使,還是統(tǒng)率百萬大軍的驃騎將軍,十六歲便以百戰(zhàn)百勝之功而揚名天下,乃大漢響當當?shù)膽?zhàn)神。這些年他殺人如麻,樹敵無數(shù),大家漸漸記住了他的兇名,反把他的功績遺忘了。 眾臣一時無話。 邊關(guān)告急這樣大的事,老太太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心臟隱隱緊縮。她放下經(jīng)書,對陪伴自己禮佛的孫女嘆息道,“襄兒,你哥哥怕是又要出征了?!?/br> 虞襄失手掐斷佛珠,表情驚恐。 “念經(jīng)吧,爭取在你哥哥走之前念夠七七四十九遍,然后打了絡(luò)子讓你哥哥戴上。”老太太從箱籠里摸出一枚長滿銹跡的銅錢,置于孫女掌心。 這是祖孫兩早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但凡虞品言出征,她們必定會找來一枚銅錢祈福,然后讓虞品言帶在身邊辟邪。 虞襄喉頭哽塞,眼眶潮紅。這不是兄長第一次出征,然而她的心情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難受。甜蜜的生活還未開始就要面臨別離,更有可能是生死兩隔,她忽然之間就失去了獨自面對將來的勇氣。 她捧著銅錢無聲哭泣,引得老太太也淚如泉涌。 ☆、第一一三章 虞品言直到子時方歸家,正院還未熄燈,可見老太太正等著他。 “你回來了?何時出征?”老太太一手撐著額頭,一手杵著拐杖,容顏蒼老而憔悴。 “今夜便去驃騎營點兵,幾時點完幾時出發(fā)?!庇萜费苑鲋谲涢缴下渥?/br> 老太太抖著手喝了一杯參茶,又問,“那要點多少兵?” “大軍八十萬?!?/br> 老太太掐指一算,背部慢慢佝僂下來,嘆息道,“也就是說再有半個月你就要走了?” 虞品言沉默點頭。廳中安靜下來,良久之后,老太太緊緊握住他的手,老淚縱橫,“你可一定要平安回來啊!眼見襄兒腿就要痊愈了,你可一定要回來親眼看看她站起來的模樣。一定要回來?!?/br> 虞品言嗓音干澀,“老祖宗別擔心,孫兒一定會回來,不會扔下你們不管?!?/br> 祖孫二人手握著手相對而坐,靜默無言,大約兩刻鐘后,老太太疲憊道,“去看看你meimei吧,她在佛堂里給你祈福,已經(jīng)跪了一整天了,怎么勸都不聽。” 虞品言強忍焦慮,回道,“孫兒先扶您回房安寢再去看她。孫兒不在的時候您一定要保重身體,莫讓孫兒在萬里之外還要為您擔憂?!?/br> 老太太點頭,總算露了一些笑模樣。 虞品言直等老太太睡著了才疾步朝佛堂走去,遠遠就看見桃紅和柳綠不安的在門口徘徊。二人聞聽腳步聲轉(zhuǎn)頭回望,發(fā)現(xiàn)是侯爺均面露喜色,連忙迎上去回稟,“侯爺您可算是回來了,小姐在里頭跪了一天了。她那腿剛有了點好轉(zhuǎn),不能久跪……” 話音未落,虞品言已一陣風似得過去了,只留下掩得緊緊的房門,另有兩名帶刀侍衛(wèi)守在門口。 佛堂里點著幾排蠟燭,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禪香味兒,佛龕上的菩薩眼瞼半合,用悲憫的目光注視著跪在自己腳邊的信徒。她的背影十分單薄,映照在明明滅滅的燭火中更顯出許多脆弱,玄奧的經(jīng)文不停從她口里溢出,圓融的發(fā)音中飽含著最虔誠的祈望。 聽見腳步聲她未曾回頭,只吟誦的經(jīng)文略微停頓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