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虞品言將她抱到梳妝臺前,任由她在妝奩里挑挑揀揀,自己隨手拿起一朵絨花斜插在她鬢邊,支腮欣賞片刻又將絨花取下插入她腦后的發(fā)髻,眼角眉梢透出nongnong的悅色。這幅溫柔小意的模樣與他冷厲殘酷的行事作風大相徑庭,簡直不像一個人。 虞襄拿起一支蝴蝶簪看了看,搖頭道,“這個不行,這是哥哥送我的?!庇帜贸鲆惶准t寶石頭面,繼續(xù)搖頭,“這也是哥哥送我的,不行?!?/br> 挑揀了好半天,凡是虞品言送得東西全被她排除出去,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珠寶首飾竟有九成九是哥哥送得,頓時像吃了蜜一樣甜,不時瞟哥哥一眼,然后抿著嘴偷樂。 虞品言假作不知,實則愛死了她滿臉獨占欲的模樣,一邊忍笑一邊伸手輕點她鼻尖。 柳綠見金嬤嬤臉都快綠了,只得從博古架上取下一個沾滿灰塵的盒子,道,“小姐,這是你上個月才從錦繡閣買的頭飾,一次還未戴過,送給二小姐正合適?!?/br> 虞襄這才關上妝奩,漫不經(jīng)心的道,“那便送這個吧,回去告訴jiejie,讓她得了空來我這里玩耍。我腿腳不便,就不去拜訪她了?!?/br> 金嬤嬤連連應是,捧著盒子火急火燎的往正房趕。要個對牌去了兩刻鐘,主子的臉面估計快掛不住了。這哪里是當家主母,倒像看人臉色過日子的侍妾。 第五十二章 林氏本還笑瞇瞇的替女兒挽頭發(fā),試戴珠釵,一刻鐘后便開始頻頻往外看,兩刻鐘后面容都扭曲了,使了一個小丫頭去尋。 錢掌柜把挑剩下的紅漆箱籠打開,口若懸河的推介自家珠寶,這才緩解了尷尬的氣氛。 又過了小片刻,金嬤嬤捧著一個匣子進來。 “怎去了那許久?”林氏沉聲詰問。虞妙琪拿著一根金釵對鏡妝扮,仿似什么都沒聽見。 “回夫人,三小姐尋摸了半天才找出這個匣子說要送給二小姐,這才耽誤了?!苯饗邒邔⑾蛔舆f過去,發(fā)現(xiàn)上面落滿灰塵,顯然是被虞襄棄之不用的物什,頓覺十分尷尬,連忙用袖子將灰塵擦去。 林氏本就陰沉的面色這會兒能滴出水來,正要斥一句‘欺人太甚’,錢掌柜卻驚叫起來,“哎呀,這不是咱們錦繡閣唯一一支鸞鳳繞珠修翅金步搖嗎?莫說步搖上纏繞的三顆東珠顆顆都有龍眼大,算得上當世難求,單這盒子便已造價不菲。這盒身是用一整塊金絲楠木雕刻而成,盒蓋上鑲嵌的幾朵海棠花,花瓣乃頂級紅翠削薄拼接而成,色澤嬌艷,水頭十足,放在陽光下跟真花一般無二,直叫人想要伸手去撫弄?!?/br> 她邊說邊接過盒子置于亮光處轉(zhuǎn)動,嘖嘖贊嘆,“二,三,襄兒小姐真大方,單這盒子在咱們店里就屬鎮(zhèn)店之寶,莫說這步搖了。每顆東珠拆開賣也要這個數(shù)?!彼斐鲆恢话驼苹瘟嘶?。 今兒也奇了,永樂侯府竟無端端冒出一個二小姐,說是襄兒小姐的雙胎jiejie。偏兩人長得全無半分相似,氣質(zhì)也迥然不同,也不知究竟什么來歷。 管它呢,她只要有錢賺就行。 錢掌柜心里直犯嘀咕,嘴上卻把虞襄送得禮物好一頓夸,這才讓林氏陰沉的面色稍微和緩,將對牌遞過去,“拿著對牌去支銀子吧?!?/br> “多謝夫人惠顧。下次有什么需要只管使人來喚民婦,民婦的東西在京里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絕不讓夫人失望?!卞X掌柜笑瞇瞇的領了對牌,出門后大松一口氣。 林氏命金嬤嬤把堆放在桌上的珠寶首飾都收起來,轉(zhuǎn)回去卻見女兒對著已經(jīng)打開的海棠花匣掉淚。 “琪兒,你這是怎么了?誰惹你不高興了?”她連忙走過去將女兒摟進懷里拍撫。 “母親,單這匣子就好生貴重,莫說里面擺放的珠寶?!彼龑⑾蛔雨P上推遠,眼淚掉得更兇,“而我在沈家連東珠長什么樣兒都未曾見過。對我來說,那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是我永遠不敢奢求的生活。可事實呢?事實上這些東西原本就該屬于我,卻被她統(tǒng)統(tǒng)奪走了!母親,我連購置一些衣物首飾都要向她稟報,我究竟是不是侯府嫡女?若是往后都要看她臉色過活,我還回來作甚?不如將我重新送回去吧!” 她越說越傷心,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哽咽道,“母親,侯府里除了你,誰還將我放在心上。你看看祖母送我什么東西,一張平安符罷了。寺廟里一塊銅板就能買來的平安符,她卻拿來當我的見面禮。這是打心眼里嫌棄女兒啊!” 其實虞妙琪誤會了,這平安符可不是一個銅板買來的,卻是大漢朝神僧苦海和尚親筆書寫并開了光的平安符,拿出去是人人搶破頭都搶不到的好東西。也虧得虞襄這些年與苦海和尚談經(jīng)論佛很有交情,才讓封筆十年已久的他破例一回。 只可惜老太太一番苦心全喂進了狗肚子,虞妙琪非但不領情,還暗暗把她恨上了。 林氏聽了氣怒難平,一邊罵老太太偏心一邊走到外間,將平安符扔進燒黃表紙的火盆里?;鹧嫣蝮路垥r散發(fā)出nongnong的禪香味兒,不過須臾便已消失殆盡。 她轉(zhuǎn)回來,摟住女兒咬牙切齒的低語,“琪兒你且放心,從今往后母親必不讓你受今日這般屈辱。母親好歹也是侯府的當家主母,清閑了十四年,也該重新掌管中饋了。誰看誰臉色過活還不一定呢!” “母親,只有您待女兒最好。女兒只能靠您了!”虞妙琪撲進她懷里低泣,噙滿淚水的眼中飛快劃過一道暗光。 金嬤嬤憋了一肚子的話待要勸說主子,卻發(fā)現(xiàn)二小姐把自己想說的全說了。倘若主子重新掌管中饋,日后她又是這侯府里人人敬畏的管事嬤嬤,多少油水等著去撈?思及此處,她心里的歡喜頗有些按捺不住,連忙用帕子遮掩唇邊的笑意,眼角卻耷拉下來,仿佛十分哀傷。 正院,老太太拿著一本經(jīng)書翻閱,卻見晚秋肅著臉進來,附在馬嬤嬤耳邊輕聲稟報什么,依稀可聽見‘夫人,燒了,嫌棄’等字眼。 馬嬤嬤臉色大變,握帕子的手不自覺顫抖起來。 “說什么呢?讓我也聽聽?”老太太將佛經(jīng)翻過一頁,徐徐開口。 馬嬤嬤遣走晚秋,神情頗為猶豫。 老太太嗤笑道,“是不是林氏又作妖了?說!” 馬嬤嬤跪在她腳邊,痛心的道,“回老夫人,小姐說您嫌棄她,送的見面禮竟是寺廟里一個銅板就能買到的平安符,夫人聽了怒發(fā)沖冠,把那符紙扔進火里直接燒了?!?/br> 自打知道親孫女的命數(shù)開始,老太太便讓虞襄去求了這道符,供奉在鎮(zhèn)國寺內(nèi)每天請高僧念經(jīng)加持,這一供奉就是四年,每月進獻給鎮(zhèn)國寺的香油就得花二百兩銀子,全是老太太自個兒掏腰包。這份誠心暫且不提,光銀子加起來也有上萬兩,怎能一把火就付之一炬? 你燒便燒了,偏還要在言語上詆毀老太太,這是怎樣的狼心狗肺,不知感恩!但凡對老太太存了一絲敬意,也干不出這樣的事兒! 馬嬤嬤恨不能沖去正房各給林氏和虞妙琪兩巴掌。 老太太卻并不發(fā)怒,反而低笑起來,再開口時語氣滄桑,“還是言兒說得對,那虞妙琪是個性情涼薄,記仇不記恩的,該遠著點兒。我再如何待她,又豈能比得上將她養(yǎng)大的沈氏夫婦?她連沈氏夫婦都能說舍棄就舍棄,哪會記住我的好?罷了罷了,日后再不干這熱臉貼冷屁股的事兒,養(yǎng)上一年半載就嫁出去吧,跟虞思雨一樣,也是個不省心的。” 馬嬤嬤連連點頭,斟酌半晌后說道,“那丫頭還說,夫人怕是想要從襄兒小姐手里搶奪掌家之權(quán)。老夫人,您看這……” 聽到此處老太太當真氣到極點,冷哼道,“掌家之權(quán)?就憑她?現(xiàn)如今的侯府可不是俊杰在時的侯府,她那點本事怕是玩不轉(zhuǎn)。不過她若是敢開這個口,我倒也能成全她。” 馬嬤嬤聽了大駭,提醒道,“老夫人,若是出了岔子可怎么辦?” 正如老太太所說,現(xiàn)在的永樂侯府與以往大為不同。虞品言雖然掛了個驃騎將軍的名頭,實則虎符早早就交還給皇上,他一心當皇上手里的刀,披荊斬棘浴血前行。為了給太子登基鋪平道路,已除掉幾位異姓王的皇上來年就要向盤根錯節(jié)的世家巨族開刀。在此大勢之下,永樂侯府只能做孤臣純臣,絕不能與任何黨派攀扯上。 這個尺度不但需要虞品言去把握,后宅婦人之間的來往亦不能跨越皇上的底線。之前虞襄就做得很好,在老太太看來簡直好得不能再好。她想不到襄兒已然聰慧到那等地步,就連圣意也能揣摩的如此透徹,甚至不需要她從旁提醒半句。 林氏未糊涂之前也是十分精明能干的,然而那種精明只局限于后宅的小算計、小心機,與襄兒開闊的眼界絲毫不能相比。 這個家交給林氏,必定會出亂子。 老太太思來想去,擺手道,“她若是敢開口便讓她管,我和襄兒在旁盯著出不了大事。襄兒管理侯府用得是鐵血手腕,盡得她哥哥真?zhèn)?。憑林氏那點微末伎倆,接管不過幾月就要崩盤。這些年她固守正房,沉迷過往,我卻是尋不著她錯處,這回且由著她猖狂作妖,待我抓住把柄,正好讓她領了休書回家去,她娘家也說不出什么?!?/br> 馬嬤嬤聽了這話才明白老太太的盤算。也是,思念亡夫算不得錯處,老夫人這是不想再容忍林氏了??!十四年,也該忍到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