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屋內(nèi),金嬤嬤不敢靠近,只得跪下不停給虞襄磕頭,“二小姐,夫人都這樣了,你就行行好放過她吧……” “我老婆子也求求你們放過我虞府,別再折騰了成么?”老太太杵著拐杖進屋,走到床邊摸摸林氏脈搏,大松口氣。沒死就好! 虞品言接過meimei手里的馬鞭,摩挲她略微有些泛紅的眼角,安慰道,“襄兒別氣,與她沒甚好計較的。”沈妙琪算什么?林氏算什么?這才是他真正的親人,一心一意只為他考慮的親人。 虞襄撲進他懷里,帶著哭腔說道,“哥哥,我就是心疼你!她要是真死了,不知多少人要在背后戳你脊梁骨,若傳到皇上耳里……”她簡直不敢深想。別看哥哥想在威風(fēng),無人敢惹,那是因為他辦事滴水不漏的緣故。若是哪天出了差錯,憑他樹下那許多政敵,分分鐘便會群起而攻之。 要是皇上也對哥哥不滿,哥哥的處境就危險了!要知道,林氏不像那些叔伯不義在前,整死也就整死,林氏可是哥哥的親生母親,若是自縊而亡又被有心人編排幾句,哥哥還不落得個‘逼死親母,畜生不如’的罵名?這可比六親不認嚴重多了!皇上敢用哥哥,看重的就是他鐵面無私,手段狠辣。但倘若他果真連自己親母都不認,皇上還會放心嗎? 她心里越發(fā)倉皇不定,被虞品言抱入臂彎后忍不住緊緊攀附在他身上,將臉頰埋入他頸窩不停深吸那讓她倍感安心的檀香味,這才覺得好一點兒。 灼熱的氣息燙得皮膚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虞品言面上不顯,摟住meimei的手臂忍不住越箍越緊,稍微偏頭,用唇瓣摩挲她帶著馥郁香氣的發(fā)頂,在胸中翻攪的劇烈情緒中沒有一絲一毫對林氏的擔心,只有無盡的歡喜。世上有這么一個人將自己視為性命也就夠了,他再沒有別的奢求。 眼見林氏嚶嚀一聲就要蘇醒,老太太有許多話要與她說,卻不方便讓孫女聽見,沖孫子擺手道,“言兒,送你meimei回去?!?/br> 因注意力全在林氏身上,她并未發(fā)現(xiàn)孫子眼中那有宛若實質(zhì)的濃烈情感。 虞品言啞聲應(yīng)諾,拍拍meimei脊背將她抱出去。 等兩人走遠,老太太從桌上拿起一杯冷掉的茶水,直接潑在林氏臉上,高聲喝道,“林氏,你給我起來!” 林氏本就快醒了,這一澆下去恰好讓她睜開雙眼,立時就哭上了,“母親,您還救我作甚?讓我死了吧!都四年了還找不見人,我女兒定是兇多吉少,我也沒法再活了!” 夫君死時她就起了輕生的念頭,可那時候沒有勇氣,只能依靠恨虞襄,恨盜匪,恨命運不公,甚至恨老太太和虞品言來活下去??烧Q凼赀^去了,那無根之恨也消散的差不多了,她心中越來越空虛,回頭再看卻發(fā)現(xiàn)兒女和老太太都已經(jīng)被自己遠遠推開,再也不能接近。正在她感覺萬念俱灰的時候,虞襄不是侯府血脈的消息傳來,她還有一個女兒流落在外等著她去拯救。 就像行走在無邊黑暗中的幽魂終于看見一抹接引自己前往天國的亮光,她不要命的撲上去??勺甙∽?,盼啊盼,這一等又是四年,她已經(jīng)精疲力盡,再也支撐不住了。 哪怕知道自己的死會在府中激起風(fēng)言風(fēng)語,哪怕知道自己難看的死相必會讓娘家人發(fā)現(xiàn)端倪繼而給虞家?guī)砺闊伤碱櫜坏昧?,她就是想盡快下去陪伴丈夫和女兒,再不活在這世上受累。 老太太被她氣得喘氣都不勻凈,撫著胸膛劇烈咳嗽。若是手里有鞭子,她可不會像襄兒那樣客氣,早抽到林氏臉上去了! 晚秋給她灌了一瓶蜜露,又連連拍撫她脊背,這才讓她緩過勁兒來,一字一句開口,“不是我救得你,若是可以,我恨不能親手掐死你!” 見林氏露出傷心欲絕的表情,她繼續(xù)道,“你大可不必尋死,我且告訴你,你那女兒找到了。你若是肯安生過日子,改天我就接她回府。” 難道上輩子虞家果真欠了這母女兩,所以這輩子討債來了?不把虞家鬧得雞犬不寧她們就不安生是不是?不能想,一想就心肝脾肺腎哪兒哪兒都疼!老太太按揉胸口,臉色十分難看。 林氏愕然的瞪著她,急問道,“我女兒找到了?在哪兒?快,快帶我去見她!快著點!”她神經(jīng)質(zhì)的叫起來,邊叫邊掙扎下床。 老太太用拐杖將她打回去,怒道,“她眼下被安置在外面,你給我老實待著,養(yǎng)好了病我才帶你去,否則你們母女兩此生都別想見面!” 林氏老實了,連忙拉扯被子蓋住自己,又哭又笑的開口,“母親放心,我一定盡快養(yǎng)好身體。她,她還好嗎?” “她好得很?!庇錾纤姆炊粋€都好不了,沒見那沈元奇跟她在一起時為奴為仆幾近末路,一離了她就消除奴籍高中狀元了嘛!老太太心中冷笑,面上也帶出幾分不虞,繼續(xù)道,“我還要告誡你一點,就算她回來了,襄兒照樣是我侯府正經(jīng)的嫡小姐!你若是想讓你女兒流落商家的丑事傳得人盡皆知便只管苛待襄兒,好叫外人看個明白!” “不會,這其中的厲害媳婦省得,還請母親放心?!敝餍墓羌纫颜业?,林氏也恢復(fù)了一些神智,說話的表情看上去倒隱隱有了點兒當年精明能干的模樣。 老太太定定看她一眼,也不等大夫替她診治,這便匆忙離開。 一行人漸去漸遠,虞思雨從藏身的假山后繞出來,唇角勾起一抹惡意的微笑。盼了這么多年,真鳳凰終于回來了,山雞也快落下梧桐木了吧? 第四十五章 虞品言先是入宮,將沈妙琪在趙家為婢四年的消息告知皇上,隨即表示自己需打點好趙家,把這樁家丑遮了。 皇帝對他的家事并無興趣,對他的坦誠倒十分受用,唏噓一陣后大手一揮,把趙安順調(diào)去了最富庶的揚州。再過不久揚州會死很多人,揚州官場怕是會空出大半職缺。這趙安順為官剛正不阿,秉公無私,倒是個可用的。 虞品言得了皇上準信,這才前往趙家。 趙安順在允州素來有趙青天的美譽,聽他說明來意后竟主動表示一定幫侯府保密,絕不會輕易毀掉一個孩子的前程。至于調(diào)任揚州之事,他當即就拒絕了,還對此大為惱怒,深覺自己的品格受到了侮辱。 虞品言對趙安順一家頗有好感,也早知道沈妙琪在他家未曾受過半分委屈。想來沈妙琪雖然運勢差一點,但碰見的人對她都是掏心剜肺,實心實意。先是沈家千依百順,后是趙家救命之恩,那趙小姐從不拿她當下人,反以姐妹相稱,吃穿住行都與自己待遇等同,儼然將她當個副小姐一般供著。 沈妙琪因知道自己身份不凡,故而并不肯與趙家簽死契,卻是每年簽一次活契。按理說這樣的下仆很難得到主子重用。但沈父對她實在是縱容,就連打理生意也愿意帶著她,因此她小小年紀就頗懂察言觀色,籠絡(luò)人心。 那趙家小姐沒幾天就被她哄住,直把她當貼心好友對待,聽說她身世后親自來前廳,許諾此生都不會將彩棋(沈妙琪)的隱秘說出去,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虞品言對趙家人的識趣很滿意,且沈妙琪沒簽死契也就沒入奴籍,不用再去戶籍屬打點,這便告辭歸家。至于趙安順擢升之事他沒有再提,等圣旨下來趙安順就是想拒絕也拒絕不了。只但愿他不被兩淮的浮華瞇了眼,好好為皇上為太子守住這清平盛世。 老太太從孫子那里得知趙家已打點妥當,又見林氏脖頸上的痕跡已經(jīng)消失,這幾天總吵嚷著要去看女兒,一合計覺得讓她們先見上一面也好,省得各自不安生再鬧出亂子。 林氏換下穿了十四年的素服,著了一件金絲百蝶度花裙,將自己捯飭的精神抖擻的去見女兒。 她們前腳剛踏出府門,后腳就有人將消息報給虞襄知道。 “哦,臉上喜氣洋洋的,你沒看錯?”虞襄正在修建一盆火紅的玫瑰。 “沒看錯,連素服也不穿了,穿得是紅中鑲金的花裙,口里還念著‘想死了,女兒’等話?!遍L相十分不起眼的小丫頭信誓旦旦的說道。 不慎將一株開得正艷的玫瑰剪斷,虞襄執(zhí)起花梗,揮手道,“無事了,你下去吧?!痹撝赖乃?,不該知道的她也知道,故而她并未在林氏身邊安插人手,只買通了幾個粗使丫頭防著林氏作妖。然而今天過后怕是得再添幾個釘子,這虞府恐要變天了。 柳綠塞給小丫頭二兩銀子,命她從角門悄悄出去,轉(zhuǎn)回來后好奇地問道,“小姐,夫人已經(jīng)十四年沒開過笑臉沒出過門了。你說她今兒究竟是怎么了?難不成上個吊還能把腦子上開竅?” “她不是腦子開竅,卻是有了主心骨。人一旦有了主心骨,精神面貌自然不同?!庇菹鍖⒚倒寤ò暌黄堵淅徶?,臉上雖帶著笑,眸光卻十分陰冷。 柳綠悄悄打量她神色,不敢再問。 一晃眼四年都過去了,虞襄早有預(yù)感正主兒要回來了,起初那種無所謂的心態(tài)現(xiàn)如今被忐忑不安所取代。她不貪圖虞家任何東西,她只想留在虞品言身邊。她本就是一縷幽魂,倘若不是虞品言,她不會安心在異世扎根。若是正主兒回歸換她離開,等于活生生將她的根挖出來剪斷,她遲早會慢慢枯死。 她不軟弱,但她喜歡依附虞品言活著,她覺得安心,覺得快樂。當初那樣豁達的說要各歸各位,但臨到頭卻發(fā)現(xiàn),誰要是敢跟她搶哥哥,她就敢跟誰拼命。 沈家人雖然是她血緣上的親人,可從未養(yǎng)育過她,憑什么他們一來就要自己心甘情愿的隨他們離開?她與他們有半分感情嗎? 用小錘子將花瓣搗碎,鮮紅的花汁倒進蜂蠟、豬油、香料的混合物里細細攪拌,她粘了一指對著銅鏡均勻涂抹在唇上,烈烈紅唇悄然綻開一抹甜蜜中透著陰郁的微笑: 除了哥哥,正主兒要什么都行,這輩子哥哥只能是她一個人的。至于沈家人,哪兒來的還往哪兒去吧。她雖然不稀罕侯府的滔天權(quán)勢、無雙富貴,她卻稀罕哥哥,只要能跟哥哥在一塊兒,哪怕前途兇險,哪怕命運叵測,哪怕最終落得個鳥盡弓藏抄家奪爵的下場,她也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