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柳琇蕊聽他語調(diào)開始變得輕松,又變得平日那個老是裝模作樣,間或戲弄自己的書呆子,忍不住啐了一口,小聲罵道,“油嘴滑舌的壞胚子!” 紀(jì)淮聽得這熟悉的罵聲,微微一笑,想著再說幾句說不定那層偽兔皮又要掛不住了,一陣咳嗽聲在他身后響起,他回過頭去,便見柳耀海極不友善地盯著自己。 他暗嘆一聲,惋惜地沖墻另一面的柳琇蕊道,“阿蕊,等我!”言畢便大步朝柳耀海走去…… 柳琇蕊怔怔地站立原處,許久許久才回過神來,壓抑著微微上揚的嘴角,抱著那罐子茶葉調(diào)轉(zhuǎn)身往自己屋里去。 次日一早,紀(jì)淮便啟程返了燕州,等著成親的日子。 又過得幾日,柳耀海神色莫名地到了柳琇蕊屋里,揮揮手讓下人下去,這才沉聲道,“阿蕊,廣林伯死了!” 柳琇蕊驚得一下蹦了起來,“什么?” “廣林伯死了,死在了那位夫人手上,身中幾十刀,刀刀致命,李煦等人趕過去時,只看到滿屋的大火,與及那位夫人在火光中的身影……” 柳琇蕊顫抖著唇問,“怎、怎么回事?為什么會這樣的?” 柳耀海沉默了,白氏為什么會這樣?因為她知道不但她的兒子是死在了廣林伯手中,便是她的夫君,也是被他活活氣死的!她怎能接受自己居然委身殺夫殺子仇人數(shù)十年!于是,她徹底崩潰了,趁著廣林伯熟睡之時一刀捅入他的心臟,流著淚手起刀落,刀刀致命,然后到了另一間屋子,鎖起了門,將燃燒著的油燈扔進(jìn)了床鋪上,一步一步朝熊熊的火光中去,盼著大火能將她身上的污淖洗去…… ☆、第六十二章 廣林伯死得突然,兇手亦*而死,加上也不知何人出了面,此事便被匆匆下了定論,只道廣林伯被人謀害,兇手畏罪自盡,至于殺人動機(jī)及兇手是何人便被模糊過去了。 廣林伯世子倒想著為父爭一爭,可卻有心無力,皆因他承爵的旨意遲遲未下,讓他急得愈發(fā)難安。廣林伯府自上一任伯爺與世子先后離世后便漸漸走了下坡路,經(jīng)了幾十年,早就一步步退出了京城權(quán)貴中心圈,加之當(dāng)年對柳家落井下石的行為讓人不屑,門庭便愈發(fā)的冷落了。 柳琇蕊聽罷消息后只替大伯母擔(dān)心,雖那兩人行為讓人不恥,可其中的一位畢竟是她的生母,她、她可會難過? 她坐立不安,陡地站起來就要往外跑,嚇得柳耀海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要到何處去?” “我要去看看大伯母!” “笨蛋,大伯父得到消息后便立馬趕了回來,如今想來在大伯母處,你這么繆繆然過去反倒不好?!绷o奈地道。 柳琇蕊訕訕然地重又坐了回來,好一會才有點悵然地問,“二哥,夫妻不是要相扶相持到老的嗎?為什么,為什么會有那樣的事發(fā)生?” 柳耀海用力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放心,紀(jì)慎之若是敢對不住你,二哥幫你滅了他!” 柳琇蕊紅著臉嘟囔道,“我又不是說他,怎的又扯到他身上去了?” 柳耀海笑嘻嘻地望著她,望得她滿臉不自在,只得別過臉去,再不敢正視他。 “阿蕊,那些事永遠(yuǎn)不會發(fā)生在你與慎之身上的,你不能因這個別的不幸而否定世間許多相濡以沫的美好,便是大伯父與大伯母,經(jīng)歷了半生的起起落落,可依舊相扶相持,攜手百年,你又有什么必要去杞人憂天呢?” 柳琇蕊被他這番話說得低了頭,許久才輕聲道,“爹娘……” 柳耀海一滯,微微嘆息一聲,父母的異樣便是一向大咧咧的他也注意到了,可這些又哪是他們這些為人子女的能多說的? 自秋狩回來后,柳敬南已經(jīng)許久不曾在高淑容屋里留夜了,若不是女兒成親在即,只怕他連見妻子一面都難。 他知道自己那日初見文馨長公主的失態(tài)讓她生了誤會,他也不是不想與她解釋清楚,可卻又難以開口。解釋什么?他確是在乍見到前妻時失神了,心中也確是有些不平靜,畢竟那人曾在他年青的歲月里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可他卻分得清哪個才是對他最重要的人。 “小姐,永寧縣主命人送了帖子來,邀請你到慈云痷去上香?!迸逯閼n心仲仲地拿著帖子走了進(jìn)來。 柳琇蕊一怔,片刻才冷笑道,“好啊,我還沒和她算賬呢,她倒敢尋上門來了!去回來人,我必定奉陪到底!” 她從不是個會吃悶虧之人,永寧縣主敢算計她,便要做好被報復(fù)的準(zhǔn)備! 佩珠遲疑道,“小姐,對方畢竟是縣主……”她就不擔(dān)心自家小姐會吃虧,只擔(dān)心那個三番四次找麻煩的永寧縣主遭了殃又惹出事來。 “縣主又怎么了?快去快去!”柳琇蕊毫不在意地向她揮揮手,有仇不報非女子,吃了虧不還擊也太有負(fù)兄長的教導(dǎo)了! 佩珠無法,只得退了出去,將她的意思傳達(dá)了五長公主府的下人。 這日,柳琇蕊便在沐休的柳耀海護(hù)送下到了與永寧縣主相約的慈云痷。 “慢著慢著,我向你賠禮總可以了吧?你看你看我連禮物都準(zhǔn)備好了!”永寧縣主見柳琇蕊剛見著自己便是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心知上回是得罪她狠了,急急將早就準(zhǔn)備好的禮物遞了過來,討好地沖她笑笑。 柳琇蕊輕哼一聲,順手將那雕花黑漆錦盒奪了過來,再猛地一腳掃過去…… 只聽‘啪’的一聲,永寧縣主應(yīng)聲倒地。 “你你你怎還打人,我都賠禮了!”永寧縣主摸摸摔疼了的屁股,忿忿不平地抗議。 這野丫頭,每次見了她都是屁股遭殃,就不能換個地方嗎! “你說賠禮就賠禮,可曾見我接受了?”柳琇蕊得意地仰頭,氣得永寧縣主臉都青了。 “你要不接受干嘛拿我的夜明珠,還我!” “要不是看你早早準(zhǔn)備了禮物,我就不只這般輕輕松松便放過你了!”柳琇蕊搖頭晃腦地打開那盒子,果見里頭放著個鴿子蛋大小的珠子。 她好奇地拿到手上翻來覆去地看,嘴里卻懷疑地問,“這是夜明珠?你不會隨便拿顆珠子來胡弄我吧?” “鄉(xiāng)下野丫頭就是鄉(xiāng)下野丫頭,連夜明珠都不曾見過,本縣主難道連顆夜明珠都沒有?要拿顆普通珠子騙你?沒見識,不要便還我!” 柳琇蕊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便笑了,挑眉慢吞吞地道,“既如此,本姑娘便勉強(qiáng)收下了!” 永寧縣主見她得了便宜還一副施恩的嘴臉,氣不打一處來,可苦于對方武力值太強(qiáng),只得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說吧,這回尋我又想打什么壞主意?”將得來的夜明珠收好,柳琇蕊這才笑瞇瞇地問。 “誰打壞主意了?”永寧縣主立即反駁。 “你!每回你尋我絕對是沒好事!” 想想自己頭兩回主動尋對方,好像還真是有些小算盤。想到此處,永寧縣主心虛地視線飄浮,就是不敢對上柳琇蕊。 柳琇蕊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這、這回真沒別的事,就是、就是,你不是婚期將至嗎?我、我這不是給你送賀禮來了?”永寧縣主咽咽口水,帶著絲討好的笑容道。 “賀禮?方才你不是說是那是賠禮道歉的嗎?怎的這回又成了賀禮?”柳琇蕊可不信她的胡扯,直覺這家伙便是沒安好心,肯定又是打著什么壞主意。 不過她這回還真是冤枉永寧縣主了,她真的是想賠禮道歉的。自上回她設(shè)計了柳琇蕊與紀(jì)淮,先是被同啟帝訓(xùn)斥了一頓,就連一向?qū)櫵男焯嘭?zé)備她不該肆意妄為,婚姻大事何等重要,自該由父母長輩作主,又哪能因你個人不喜歡他們便將他們送作堆。她回府反省了一番,覺得自己確是有些不應(yīng)該,這才想著尋個機(jī)會向柳琇蕊賠個禮,可一時又拉不下面子,是以便以上香為名將她約了出來。 永寧縣主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氣哼哼的叫道,“你不信便罷了,懶得理你,本縣主走了!”想她堂堂的縣主,頭一回拉下臉來向人賠禮道歉,竟然還要被人質(zhì)疑,她不干了,愛信不信的! 柳琇蕊見她果然頭也不回地走人,有些納悶地自言自語,“難不成這回我還真的冤枉她了?真的是來賠禮道歉的?” “哎,江敏然,你等等!”她快走幾步追上氣哼哼的永寧縣主。 “哎,你或是真心賠禮,我便接受了。這回我來得匆忙,沒準(zhǔn)備什么,下回再讓人送到你府上去,就當(dāng)是給你的添妝吧!” 永寧縣主撇了她一眼,嘀咕道,“誰稀罕你的東西!”一會又大聲道,“別以為給本縣主添妝,本縣主便不討厭你了,京城這些多人里頭,本縣主還是最討厭你!” “彼此彼此!”柳琇蕊毫不相讓。 這家伙真是太討厭了,就不能對她有好聲氣! 兩人一路斗著嘴去尋各自的家人,柳琇蕊見自己將對方氣得臉色青紅交加,可偏又發(fā)作不得,不禁有些小得意,正想著再氣她幾句,卻見永寧縣主猛地停下了腳步,并且拉著她躲到了層層疊疊的樹后。 “做什么?”柳琇蕊見她這副鬼鬼祟祟的模樣有些不高興。 “別出聲,你瞧前面兩位是誰?”永寧縣主煩躁地道。 柳琇蕊一怔,順著她的指引望去,赫然見她的親爹柳敬南以及文馨長公主的身影。她臉色一變,立即便噤聲,與永寧縣主一般,死死地盯著前方兩人。 “一別多年,想不到你我還有再見一日……擎南,這些年,你可好?”文馨長公主壓下心中苦澀,揚起溫婉的笑容輕柔地問。 “托公主的福,柳擎南一切安好!”柳敬南恭恭敬敬地行禮回話,語氣有禮,卻顯疏遠(yuǎn)。 文馨長公主眼神一黯,更感酸楚。那個視她如珠如寶的柳擎南果真不在了嗎?她后悔了,后悔當(dāng)年一頭栽到那飄渺的情感當(dāng)中,忽視了身邊真正待她好的人。 “可我不好,一點也不好……他,他心中只有那個為他生了兒子的女人,只有他的兒子……” 柳敬南動作一頓,片刻又垂著頭目不斜視,“公主殿下得償所愿,理應(yīng)過得幸福安樂才是,往日之事不可追。五駙馬與公主年少定情,結(jié)璃二十余載,京中人人稱羨……” “可我后悔了,后……” “公主殿下!”柳敬南大喝一聲,瞬間讓情緒開始有些激動的文馨長公主回過神來,她含淚凝望著他,望著眼前那個一臉正氣,眼中卻再無當(dāng)年柔情的男子,終于潸然淚下。 “公主,永寧縣主出嫁在即,五駙馬才是你相守一生之人,珍惜眼前人……柳擎南另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辭了!”柳敬南不敢久留,若是知道在此處會遇到她,他絕不敢再過來。本是聽聞女兒在慈云庵,他便順路來接她回府,順便讓女兒在妻子面前美言幾句,也好讓他能告別每晚睡書房的凄慘現(xiàn)狀,哪想到居然又遇到了…… 文馨長公主見他走得匆匆忙忙,那背影,瞧著倒有幾分落荒而逃之感,心中又是一陣難受。 從何時起,她竟讓他避如蛇蝎了? 直到文馨長公主亦離去,柳琇蕊與永寧縣主才走了出來,兩人均是愣愣地站立片刻,半晌,永寧縣主才猛地一跺腳,帶著幾分哭音恨恨地道,“我討厭你,討厭所有姓柳的!”言畢便提著裙擺飛快地走了。 柳琇蕊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許久許久,才輕嘆一聲,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地去尋柳耀海。 “柳姑娘!”才走了幾步,便聽有人在喚她,她回頭一看,見滿臉憔悴的李煦出現(xiàn)在眼前。 她沉下臉,客客氣氣地行了禮,“李公子!” 李煦也不在意她的態(tài)度,自故自地道,“今日,威國公及夫人到了廣林伯府,將、將母親的名字從、從族譜上劃去了?!?/br> 柳琇蕊一愣,大伯母果然說到做到。 “六歲前我的身份是父親的庶子,可他卻從不許我喚周姨娘作娘,每隔一段日子便帶我到京郊一處莊園里小住,那里頭住著位女子,他說那才是我的娘……直到有一日,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娘不僅僅是我的娘,還是那位會溫柔地對我笑,讓我不可淘氣的大堂姐的親娘……” 李煦仿佛是陷進(jìn)了回憶當(dāng)中,也不管柳琇蕊怎么想,便將壓抑在心中多年的話全部傾訴出來。 “當(dāng)我知道自己的身世竟然是那般不堪后,我便哭著鬧著再不肯留在廣林伯府,因為,我不配……那么溫柔的堂jiejie,若是她知曉我的身世,又怎可能再對我笑。父親拗不過我,終是讓六歲的李煦‘病逝’,而我,便回到了母親身邊?!?/br> 柳琇蕊沉默地望著他,心里百感交雜。 “我是個骯臟之人,連血液亦是骯臟的,如此不受上蒼祝福之人,這一生只配生活在黑暗當(dāng)中……” 柳琇蕊張口欲勸慰他幾句,可話卻仿似被堵在喉嚨當(dāng)中,怎么也說不出來。 “母親,是翻看了我當(dāng)年查探出來的、查探出來的父親、父親對伯父一家所作所為,這、這才做了不可挽回之事。你說,我當(dāng)初既查出了這些骯臟之事,為何不將所有的證據(jù)毀得徹徹底底?為何要將它們偷偷存了下來?是不是、是不是我內(nèi)心深處也是希望有朝一日母親能知道那些事,知道父親在更早之前便玷污了她、知道父親在重病的伯父面前承認(rèn)了曾下藥迷.jian了她、知道那落水而逝的小堂兄其實是被父親扔下去的、知道……” “李公子、李公子!”柳琇蕊見他開始陷入心魔當(dāng)中,急得大聲叫道。 李煦被她的大叫驚醒,猛地雙手捂臉,許久,才啞聲道,“對不住,讓你聽了這些不好之事,我、我活了這二十余年,除了你之外竟再不知能與何人說說話……明日我便要離開京城了,從今世上再無李煦,祝你與紀(jì)狀元白頭偕老,珍重!” 他深深地望了一臉震驚的柳琇蕊一眼,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 柳琇蕊定定地望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小,最終徹底消失在眼前,良久,才輕嘆一聲,這到底是誰之錯? 作者有話要說: 紀(jì)公子:我要娶媳婦!! 作者君:得了得了,明天便讓你娶! ☆、第六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