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大怒，也顧不得身份不身份，朝柳敬南劈頭蓋臉地罵過去，“你做什么這般嚇?biāo)∫怯袀€好歹，我瞧你能怎么著！”

    柳敬南也被嚇得不輕，正后悔著便被大嫂罵了一頓，他也不敢反駁，只牢牢地盯著樹上的女兒，隨時做好將她拎下來的準(zhǔn)備。

    柳琇蕊見親爹到了，心中暗道不好，撒潑耍賴這招對大伯母有用，對爹爹就不好使了，鬧不好還要被罰一頓。

    她暗暗思量，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再鬧下去若外出的娘親及三嬸回來……想到這個可能，她頭皮開始發(fā)麻。倒不如趁如今只得爹在，加上又有大伯母這座靠山，爹爹就算想罰也得看大伯母同不同意。

    “阿蕊聽話，大伯母應(yīng)了你，只要是允許的場合，你不喜歡去便不去，你瞧著可好？”李氏繼續(xù)柔聲哄著。

    柳琇蕊想想，終是順坡下驢，但仍是再三確認(rèn)，“再不說大道理哄我？”

    “不哄不哄！”李氏忍笑一本正經(jīng)地用力點點頭。

    “好！”她點點頭，小心翼翼地順著樹干一點點往下滑，直到雙腳觸碰到地上，她也顧不得整理衣裳，一溜煙地躲到了李氏身后，探出一邊臉畏懼地望了望柳敬南陰沉的臉色。

    “柳琇蕊！”柳敬南瞪著她一字一頓地叫，嚇得柳琇蕊小心肝亂顫，每回爹叫她全名，那便代表著他處于盛怒當(dāng)中，亦代表著她要慘了！

    她又往李氏身后縮了縮，一雙手緊緊揪住李氏的衣服，小身子抖啊抖。

    “好了，二弟，這不沒事嗎？別嚇著她！”李氏不贊同地望了臉色越發(fā)陰沉的柳敬南一眼，安慰地拍了拍柳琇蕊的手。

    “你大伯母一片好意，領(lǐng)著你長見識，你不知感激不只，還鬧得雞飛狗跳要挾人，這般任性不知感恩、胡攪蠻纏、不敬長輩，與刁婦又有何區(qū)別！”柳敬南鐵青著臉，毫不留情地訓(xùn)斥道。

    柳琇蕊頭一回被人罵得如此嚴(yán)厲，眼淚一下子便掉下來了，抽抽搭搭地道，“她們老是當(dāng)面對著我親切熱情，轉(zhuǎn)過頭又罵我是鄉(xiāng)下野丫頭，飛上枝頭的野山雞，虛凰假鳳，我、我才不想再見她們！”

    也不知怎么的，她當(dāng)初聽到這些話雖然很生氣，可卻不會想掉眼淚，如今被生父這般一訓(xùn)斥，她便覺著委屈極了。

    李氏倒沒想過她不愿去的原因竟是這個，一時倒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片刻才擦去侄女的眼淚，低聲安慰道，“人活一世難免會遇到各樣人，好的壞的、喜歡你的不喜歡你的，可只要自己立身正，旁的都無需在意?！?/br>
    柳敬南更是心口一窒，怒火一下便散了，怔怔地望著李氏擁著柳琇蕊離去的背影，許久，才輕嘆一聲。

    李氏又摟著她安慰了一會，直到柳琇蕊不好意思地皺皺鼻子，憨憨地道，“大伯母，我都知道了，別人怎么說都不必在意，只要自己問心無愧便可！”

    李氏笑笑地?fù)Ьo她，心中卻是嘆息不已。如若可以，她倒也希望侄女一直這般簡單快樂地活下去，可如今她身份不同，照夫君的意思便是圣上似會對柳耀海等小輩重用，作為威國公府唯一的姑娘，未來她面對的人與事將會更為復(fù)雜。

    便是她的親事……

    高淑容回來后得知女兒鬧的這一出，氣得就要罵，柳琇蕊在她臉色變化之前沖上去死死抱著她撒嬌道，“娘，我再不敢了，你別惱！”

    高淑容卻不吃她這套，用力一巴掌朝她肩上拍去，“別人怎么說是別人的事，你當(dāng)耳旁風(fēng)聽過便是了，老記在心里給自己找不痛快？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笨蛋！”

    柳琇蕊老老實實認(rèn)錯，“我錯了！”

    高淑容恨鐵不成鋼地戳了她額頭一下，“你以為自己是金元寶呢？人人都得喜歡你，丁點大的事都好意思哭？也不怕丟死人！”

    柳琇蕊不敢再多說，乖乖地垂著頭任她訓(xùn)。

    高淑容罵夠了才灌了杯茶，擲地有聲，“慕國公府，你必須得去！再有人對你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大大方方地走出去聽，看誰更沒臉！”

    柳琇蕊眼睛一亮，對啊，她又沒做虧心事，做什么聽了那些話便靜悄悄離開，就應(yīng)該光明正大地站出來！

    屋外的柳敬南聽個分明，臉上不由得揚起幾分笑意，他的阿容便是這樣，行事光明磊落，便是要打臉亦是光明正大地打。

    直到屋里又響起女兒嬌俏的撒嬌聲及妻子的笑罵聲，他才清清嗓子，大步邁了進去……

    柳琇蕊見他進來，生怕他又因今日之事訓(xùn)斥自己，慌忙行了禮，也不等他有什么反應(yīng)，一陣風(fēng)似的逃了。

    高淑容斂起笑容，不冷不熱地瞄了他一眼，起身拍拍衣裳，頭也不回地往里屋去了。

    柳敬南無奈地摸摸鼻子，自那日坦白了與文馨長公主那段過往后，高淑容便一直是這般不冷不熱的反應(yīng)。

    他輕嘆一聲，跟在她的身后也進了里屋，進去便見她安靜地做著繡活，他走上前去，奪過針線扔到一旁，大手包著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還在惱？若是早知會遇上你，我一定會守身如玉靜候你的出現(xiàn)！”

    高淑容被他這番直白的話說得一下紅了臉，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胡、胡說什么！”

    柳敬南輕笑一聲，心中暗道，這種話原來也不是那么難以出口嘛！

    他決定趁熱打鐵，坐到她身邊用力一拉，將她整個人拉坐在腿上，緊緊抱著她的腰肢，柔聲哄道，“別惱了，嗯？”

    高淑容氣悶，恨恨地錘了他幾下，太可惡了，居然采用柔情攻勢！

    ☆、第四十章

    柳琇蕊自父母屋里逃出來后，便慢悠悠地踱著步子往自己居住的院落去。

    “柳阿蕊！”后背被物體擊中，她不悅地皺眉，正欲回過身去查看哪個不要命的敢拿東西砸她，便聽到柳耀湖喚她。

    她瞪著三兩步追上來的柳耀湖，雙手叉腰教訓(xùn)道，“叫jiejie！”

    柳耀湖也不理她，扯著她的袖口往園里高大的玲瓏假石后躲。

    “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柳琇蕊不高興地掙扎了幾下，可柳耀湖扯得緊，她又怕會弄壞衣裳，只得放棄了。

    “柳阿蕊，我聽到一個消息，嘻嘻，是關(guān)于二伯父的！”柳耀湖松開手，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道。

    “你又打哪聽了這么多消息？”柳琇蕊無奈，這家伙總能打探到各種小道消息，也不知他都在學(xué)堂里學(xué)了些什么。

    “我人緣好，朋友多，門路自然廣！”柳耀湖得意地?fù)P揚腦袋，片刻才想起目的，又低聲問，“原來二伯父以前與那文馨長公主是夫妻，你可知道？”

    柳琇蕊一怔，半晌才若無其事地‘哦’了一句。

    柳耀湖也不在意，繼續(xù)接著道，“瞧你這般模樣也是知道的，可你又知不知道這文馨長公主在被賜婚二伯父之前，曾與現(xiàn)在的五駙馬，當(dāng)年的江家少爺有過婚約？”

    柳琇蕊這下倒有些意外了，湊過去同樣低聲問，“這是怎么回事？”

    “據(jù)說當(dāng)年江家少爺外出辦差時出了意外，眾人都以為他必死無疑，公主身份尊貴，自然不可能守望門寡，后來便嫁了二伯父?！绷黄ü勺谑瘔K上，將他得來的消息一一道來。

    “過得幾年，誰也沒想到這江少爺居然活著回來了，身邊還帶著個三四歲的兒子。據(jù)聞是被人所救，昏迷了一段日子，醒來又忘了前塵往事，接著便與救命恩人的姑娘成了親，生了個兒子。”

    柳琇蕊被勾起了興趣，催促道，“后來呢？又怎樣了？”

    “后來江少爺回復(fù)了記憶，便帶著死了娘的兒子回京認(rèn)祖歸宗了唄！”柳耀湖叼著根野草，吊兒郎當(dāng)?shù)氐馈?/br>
    柳琇蕊沒好氣地拍了他腦門一下，“有你這樣虎頭蛇尾的嗎？”

    柳耀湖呲牙咧嘴地做了個怪模樣，才又接著道，“后來就很明顯了，不知什么原因二伯父與長公主和離了，咱們家離開了京城，長公主又與江少爺再續(xù)前緣，皆大歡喜了唄！”

    柳琇蕊瞪了他一眼，拍拍衣裳欲轉(zhuǎn)身走人，又聽柳耀湖裝模作樣地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再續(xù)前緣，天作之合，人人稱羨！”

    她踢了踢他的長腿，“再說三道四，我便告訴三嬸去，讓她天天念叨死你！”

    柳耀湖摸摸鼻子，小小聲說了句，“最毒婦人心！”

    柳琇蕊回到屋里，腦子里一直想著方才柳耀湖那番話。爹爹與文馨長公主之事如今連在外頭的堂弟都聽到消息了，這段日子亦數(shù)次應(yīng)邀外出的娘親又怎可能會不知道，但見父母還如往常一般相處，想來應(yīng)該無礙才是。她細(xì)細(xì)回想近段日子高淑容對柳敬南的態(tài)度，確與以往并無不同，這才落下了心頭大石。

    正如柳耀湖說的那樣，長公主與駙馬是人人稱羨的天作之合，與柳家、與父母又有何關(guān)系呢？

    **

    “少爺，書墨到處打聽過了，并不曾有表少爺?shù)南?。”小書童一蹦一跳地推開房門，‘噔噔噔’地跑到書案前沖著正作著畫的紀(jì)淮道。

    紀(jì)淮放下筆，皺眉問，“果真都打聽過了？”

    “都打聽過了，也拜托了耀海少爺幫忙，想來表少爺不打算參加這次考試了?！睍贿吷斐鲎ψ幼チ艘话褧干系墓瞎?，一邊順口回道。

    紀(jì)淮有些疑惑，表兄范文斌自離家后也就隔幾個月來封信報平安，如今朝廷恩科，他原以為能在京城遇到他，還帶上了父母給他準(zhǔn)備的衣物銀兩，如今卻怎么也找不到人。難道真如書墨說的這般，他不打算參加此次考試？

    “對了少爺，書墨聽說下個月二十號便是阿蕊姑娘十四歲生辰，柳家伯父伯母們打算大辦一場。”書墨嘴里嚼著瓣桔子，含含糊糊地道。

    紀(jì)淮一怔，那只偽兔子快十四歲了？十四歲的女子，可以商議親事了呢……

    他低著頭，心中暗暗思索著，如今柳家再不是祈山村那個獵戶柳家，而是一門雙爵的柳家，小丫頭雖不是長于富貴地，亦比不得京城名門大家女子那般自幼接受貴族小姐教導(dǎo)，甚至還不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威國公嫡親小姐?？杉懿坏盟軐?，親伯父威國公、堂叔父鎮(zhèn)西侯均對她寵愛有加，生父任工部侍郎才沒多久便接連辦妥了幾件差事，皇帝在朝堂上多次大加贊賞，兄長還是御前侍衛(wèi)，是最接近皇帝的人。這樣深受圣眷家族的唯一姑娘，她的親事，還不被人盯上？

    一想到這里，他內(nèi)心一陣憂慮。如今的他不過一介書生，家世在名門貴胄林立的京城根本不值一提，唯一占優(yōu)勢的便是他與柳家眾人交好，往來較為方便。可是，友人與女婿，標(biāo)準(zhǔn)本就不同，柳家，可會愿意放棄京城貴族子弟而選擇他嗎？

    “紀(jì)少爺，侯爺有請！”正焦慮間，門外便有小廝來報。

    紀(jì)淮不敢耽擱，稍整整衣冠才道，“這便去，煩請小兄弟前方帶路！”

    那小廝連道幾聲不敢，這才引著他到了花園的涼亭處。

    正自斟自飲的柳敬北見他過來，遠(yuǎn)遠(yuǎn)便招手道，“慎之快來，陪我飲一盅！”

    紀(jì)淮在他對面落座，笑著問，“柳四叔可是有煩心事？怎的對花獨酌起來了！”

    柳敬北哈哈大笑，將手中酒杯一飲而盡，“對花獨酌？也就你們這些文人雅士做得出來，我這舞刀弄槍的粗魯漢子學(xué)這些，不成了東施效顰了嗎！”

    紀(jì)淮不置可否，先是將他的空杯滿上，再替自己倒?jié)M了一杯。

    柳敬北笑盈盈地望著他，戲謔地道，“硬是將你從國公府拉到了侯府，可是心有不甘？”

    紀(jì)淮臉上淺笑微僵，片刻又若無其事地道，“他鄉(xiāng)遇故知，本是人生一大樂事，紀(jì)淮又怎會心有不甘。”

    “你說‘他鄉(xiāng)遇故知’與‘洞房花燭夜’相比，哪個更喜樂些？”柳敬北依舊笑瞇瞇地問。不等紀(jì)淮回答，他又接著道，“若是先能金榜題名，再便洞房花燭，雙喜臨門，是不是人生便再無憾了？”

    紀(jì)淮心中一突，迎上對方的視線，見他雙眸帶笑，可里頭卻是一片認(rèn)真。

    他一顆心急劇跳動，這是試探？還是……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誠懇地道，“情如磐石，從未轉(zhuǎn)移！”

    柳敬北定定地望著他，半晌，才意有所指地道，“永寧縣主年方十五，乃文馨長公主獨女，深得賢太皇太妃及徐太妃寵愛，便是皇上，待她亦是諸多優(yōu)待。日前，皇上曾放話將在今科高中的學(xué)子當(dāng)中擇一為其夫婿……”

    紀(jì)淮一驚，頭皮開始發(fā)麻，那個活祖宗？

    柳敬北似是沒有瞧到他變幻的神色，又道，“據(jù)聞慎之抵京之日，亦即縣主歸京之時……”

    “柳四叔，此事說來話長，當(dāng)日紀(jì)淮只是仗義出言，并不知、并不知……”紀(jì)淮有點心虛地咳了咳，他又哪知道自己一片好心會惹了個大麻煩，真是千金難買早知道??！

    柳敬北也不追問他事情緣由，自言自語般道了句，“阿蕊就要十四了呢，慕國公府二少爺與她年紀(jì)相仿，今日幾位嫂嫂帶著她出席慕國公夫人壽辰宴……”

    紀(jì)淮心中警覺，這話是何意？莫非這兩家國公府要商議親事？

    柳敬北也不理會他，又是將整杯酒一飲而盡，這才拍拍衣袍，語氣輕松地說了句，“一家有女百家求，東挑西揀真是愁，愁、愁、愁！”

    紀(jì)淮聽了更是心慌意亂，恨不得將那只擾亂他心神的偽兔鎖到身邊來。

    京城慕國公府，柳琇蕊卻與永寧縣主正式對上了。

    永寧縣主捂著被踢疼的腿，不敢置信地瞪著被婢女拉著的氣鼓鼓的柳琇蕊，居然有人敢打她？！

    “你、你你……”她又羞又氣又恨，一把推開欲上前扶起她的婢女，掙扎著爬起來，雙手掩面，‘哇’的一聲大哭著一拐一拐地離開了。

    柳琇蕊恨恨地瞪著她的背影，絲毫不在意周圍那些或震驚、或幸災(zāi)樂禍、或同情的目光。僅是罵她便算了，竟敢罵她的爹娘，不但如此，還想出手打人，她若不反抗，還真當(dāng)她是病貓子了！

    “小、小姐！”佩珠哭喪著臉，這下禍闖大了！自家小姐打了在宮里頗為得臉的永寧縣主，若是追究起來……

    “阿、阿、阿蕊！”目睹經(jīng)過的袁少萱亦是張口結(jié)舌，永寧縣主出口傷人，被柳琇蕊反駁得惱羞成怒，欲一巴掌扇過來教訓(xùn)敢回嘴的柳琇蕊，卻沒料到被對方一手撥開手掌，順便著被一記螳螂腿掃倒在地。

    還有比這更讓人震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