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陸家的孩子們，騎馬都騎得很棒，哪怕是看上去最溫柔柔弱的如萍，在馬背上的時候，比之其他人也都不遑多讓。

    陸老爺子這陣子在家里受了多天的冷暴力，終于有能夠出來活泛活泛身子骨的機會了。

    當(dāng)年他意氣風(fēng)發(fā)，心懷天下，從來就不知道什么叫寂寞。

    只可惜如今他已經(jīng)風(fēng)燭殘年，每次在看到越來越成熟的尓豪和其他幾個女兒的時候，再看看早已經(jīng)生出華發(fā)的他自己，他心底其實也漸漸不得不承認(rèn)，他真的已經(jīng)老了。

    尤其是在當(dāng)初抽了尓豪一頓鞭子之后。

    他不是傻子，家里的那幾個女人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他就算一開始不清楚她們忽然對他冷淡起來是怎么回事，在過去這么多天之后，也漸漸琢磨過勁兒來了。

    尤其，他還因此專門找人向曹老打聽過尓豪的身體狀況。

    這么一來，他自然明白了，不管是雪琴還是如萍夢萍，對他傷了尓豪這件事，心底到底還是有了怨的。

    如果是他年輕的時候，他一定會對她們的怨不屑一顧。

    他陸振華這輩子有過那么多女人和兒女，區(qū)區(qū)一個王雪琴和幾個兒女算什么？她們竟然還敢給他臉色看？！

    但現(xiàn)在到底不比過去了。

    他已經(jīng)越來越經(jīng)常回憶年輕時候的事情了。

    即使不愿意承認(rèn)，但，他已經(jīng)老了。

    所以很多曾經(jīng)堅持的事情，尤其是在兒女的事情上，陸老爺子已經(jīng)不想也不能再那么強硬了。

    除非，他想把他身邊最后的幾個親人，也都推離他的身邊。

    對此，陸老爺子早就認(rèn)清了現(xiàn)實。

    所以在這幾天面對對他冷淡的王雪琴和如萍夢萍時，陸老爺子才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只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問自己，他當(dāng)初打?qū)溃遣皇钦娴腻e了。

    而就在這時，依萍竟然來找他了。

    不管依萍究竟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思來找他的，起碼在此時此刻，當(dāng)他騎著他的愛馬，像年輕時那樣馳騁在風(fēng)中的時候，陸老爺子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寧靜和復(fù)蘇。

    馬終于停下來的時候，陸老爺子看了眼緊跟在他身后，也下馬了的依萍，臉上難得在面對這個女兒的時候，現(xiàn)出了一絲笑意。

    他看著之前他送給依萍的那身騎馬裝，紅白搭配的騎馬裝襯得依萍亭亭玉立，長發(fā)被她編成了兩根麻花辮垂在身前，倒也干凈利落。

    他的心情難得有點好，便主動和依萍說了幾句話。

    無非是問她mama的身體怎么樣，最近的學(xué)業(yè)如何之類的。

    直到他聽到依萍問他，“爸爸，你覺得你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生平第一次聽到有人敢當(dāng)面問他這種問題的陸老爺子，只覺得依萍猖狂得可笑。

    從來沒有人，敢這么對他說話，也從來沒有人，敢去想要評判他是一個好人還是壞人。

    陸老爺子想到自己的前半生，他的手上沾染的人命，甚至可以用殺人如麻來形容。

    所以在看到他那雖然倔強，眼底卻仍舊對他留有連她自己都不自知的天真的期待的時候，陸老爺子玩味地笑了，帶著不可一世的猖狂，告訴他的女兒，“我覺得自己是個壞人?！?/br>
    然后看著這個女兒似乎受不了打擊一樣，幾乎落荒而逃，飛快地從他身邊逃離。

    陸老爺子在心底覺得啼笑皆非的同時，竟也真的開始認(rèn)真地思考起來，他陸振華，究竟是個好人，還是壞人。

    回到家之后，在晚上吃完晚飯，看到把餐具從尓豪房中端出來的王雪琴的時候，陸老爺子難得生出興致，打算問問這個一直以來陪在他身邊的女人，覺得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王雪琴則在陸老爺子一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就條件反射地想起了電視劇中的那段陸老爺子和依萍去騎馬的劇情。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應(yīng)該是陸老爺子第一次真正注意到陸依萍這個女兒，并對她生出好感的契機。

    實際上，王雪琴到現(xiàn)在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陸老爺子這個戎馬半生的男人，竟然真的會像依萍那個小姑娘一樣，去糾結(jié)這個問題。

    在當(dāng)年那個烽火四起的年代，活下去，活得比誰都好，才是陸老爺子成為一方豪強的最根本原因。

    殺一人為罪，屠萬人為雄！

    當(dāng)年的陸老爺子，不管功過如何，怎樣也當(dāng)?shù)蒙弦宦暋皝y世梟雄”。

    但誰又能想到，在幾十年后的現(xiàn)在，這個已經(jīng)遲暮的老人，竟然會連自己當(dāng)年的本心都遺忘了。

    這個世上，哪有絕對的好人，又哪有絕對的壞人？

    會糾結(jié)這個問題的，除了天真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估計也就只有現(xiàn)在這個已經(jīng)開始慢慢體會到寂寞為何物的老人了吧？

    雖然心底有無數(shù)個答案可以給陸老爺子，但王雪琴卻只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就笑著把這個問題給帶了過去。

    看著陸老爺子失望離開的背影，王雪琴垂眸看了眼手里的托盤和餐具，便也彎著唇角下樓去了。

    存折里的虧空和魏光雄的事情都已經(jīng)解決了，剩下的，就只有李副官和陸老爺子了。

    雖說這次她確實是因為尓豪的事情，所以才會對陸老爺子表現(xiàn)得消極冷淡，但實際上其中也有小部分原因，是她在借著這次的事情，把陸依萍引入陸老爺子的視線。

    她不是真正的王雪琴，也并不打算和陸老爺子一直過下去。

    電視劇中，陸老爺子是因為和入侵上海的日本士兵交手，才中彈失血過多而死，在此之前，他的身體一直十分硬朗，究竟會活到多大歲數(shù)，即使王雪琴也拿不定主意。

    那時候，陸老爺子是為了去接住在租界外的依萍母女，才會冒著生命危險跑去租界外，遇到日本人，導(dǎo)致身死的結(jié)局。

    但如果依萍母女在那時候，也安全地住在租界內(nèi)呢？

    沒有跑去租界外，沒有遇到日本軍隊的陸老爺子，是不是就能在租界內(nèi)好好地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