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白應(yīng)答了幾聲，女人便伸手拿出了一張照片，詢問季微白照片上的人。

    大概是在睡夢之中的關(guān)系，葉書雖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但是卻始終能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所以即使女人拿出來的照片，他只要視角一轉(zhuǎn)，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看到了誰？

    照片上的竟然是十七八歲時候的葉書。

    ☆、第2章

    季微白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似乎怔愣了很久，然后說了一句什么話，女人頓時露出驚愕的表情。

    這個時候，急救室的燈突然變綠了，隨之門也開了。

    年輕女子猛然沖上去，急聲問醫(yī)生情況如何，卻見醫(yī)生面色沉重，輕輕搖了搖頭。

    女人的雙手顫抖，撲到了擔(dān)架床前面，伸手就去揭蒙臉的白布。白布下面露出了葉白蒼白而沒有血色，漫布著死氣的臉。那一瞬間，女人仿佛突然崩潰了，一次又一次地嘶聲叫著“哥哥！”“阿臻！”然后淚流滿面。

    葉書突然就覺得心頭一片刺痛。

    為什么？他們明明從來沒有相見過，他也不知道對方是誰，可是為什么她卻這樣傷心？為什么她可以這樣毫不猶豫地去抱住一個陌生人的尸體？

    ……為什么就連他自己，看見女子那痛苦的表情，也感覺到了那絲絲的心痛。

    葉書抬頭去望著站在一側(cè)的季微白和葉安。

    ……他最后也沒有看懂那兩個人的表情。

    葉書最終慢慢移向了那哭泣的女子。

    她的眼淚如泉水一般地滾滾流下，幾乎讓人擔(dān)憂她身體里面有沒有這樣多的水分可以消耗。她撲在葉書的尸體上，一邊哭泣一邊不停地說著什么，聲音含糊到聽不清楚。

    可是葉書不知道為什么卻把她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聽得很清楚，仿佛那聲音不是通過音波和空氣在傳遞，而是直接自靈魂傳達(dá)到了靈魂。

    他聽見她訴說著她從小期盼有一天能見到自己，他聽見她訴說著幼年時的孤獨和迷茫，他聽見她訴說著第一次看見他的照片知曉他的消息時的喜悅……

    他叫顧臻，她叫顧深。他們原本是生而同胞的孿生子，親兄妹。

    可是從他被人拐帶走到最后，她從來也沒能和他心有靈犀過一次。無論多少次向上天請求，老天爺也從來不肯告訴她，她的哥哥在哪里，過得好不好，有沒有餓著，凍著，傷著……

    葉書看著她的眼淚，忍不住也覺得心如刀絞。他想要去抱一抱她，但是卻無能為力，因為他已經(jīng)沒有軀體。

    再后來，顧家的長兄來了，顧家的父母來了，然后又來了很多其他認(rèn)識或者不認(rèn)識的人。

    葉書一直跟在顧深的身邊，看著她守著他的尸體，往往說著說著就哭起來。她讓人快遞來了很多東西，從七八歲小女孩玩的洋娃娃，到二十歲的時候父母為孩子準(zhǔn)備的銀行卡……顧深就把那些東西一樣一樣地堆在葉書的棺材旁邊，告訴他每一樣?xùn)|西的來歷。

    然后說著說著……就淚流滿面。

    葉書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做夢，可是即使在做夢，他也很多次想要伸手抱一抱這個只出現(xiàn)在夢境里的meimei。很多年很多年他一直都沒能擁有過這樣真摯而毫無保留的感情。

    顧深也說了很多別的東西，關(guān)于顧家的，關(guān)于父母兄長的。于是葉書知道了他的父母都非常非常地愛他，雖然他從小就沒有在那個家里生活過，但是他的家人卻找了他二十多年，從來就沒有放棄過。

    葉書一直跟著顧深，直跟到棺木下葬，他才突然視野一黑，從夢境中醒了過來。

    ——那是夢？還是真實？

    葉書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保健室的床上，隔著簾布可以隱隱約約看到坐在桌前的保健老師。

    這是現(xiàn)實？還是另一場夢？

    保健老師聽到了聲響，回過頭來，說道：“你這孩子，早飯又沒有吃吧？”

    葉書不知道情況，便只是含糊地低低唔了一聲。

    老師繼續(xù)說道：“你們現(xiàn)在這個年齡還在發(fā)育期呢，三餐一定要吃飽。尤其是早餐，要是不吃的話一天消耗的能量都不知道從哪兒抽取——這不，低血糖了吧？可把你老師和同學(xué)嚇壞了?！?/br>
    葉書想起昏倒之前那幾張帶著擔(dān)憂的臉，心頭也帶了些許歉意，開口說道：“我以后會好好吃飯的?！?/br>
    老師這才點了點頭，說道：“喏，要是沒事的話，把桌上那杯糖水喝了就回教室吧。午餐多吃點?！?/br>
    葉書于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爬起來走到一邊的桌前喝掉了那杯已經(jīng)被泡好了的紅糖水，然后把杯子扔進(jìn)了垃圾桶，就告別了保健老師離開了保健室。

    穿過走廊出了大樓之后，被外面的風(fēng)猛然一吹，葉書頓時覺得清醒了很多。他伸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臉，覺得觸感相當(dāng)逼真，不像是在做夢的樣子。

    于是這是怎么回事？

    被小轎車直接撞回了學(xué)生時代嗎？

    葉書覺得這也太荒唐了吧？可是說起來，這個梗也著實不算少見了。他死前那段時間，網(wǎng)絡(luò)上也好小說里也好可不是就正流行著這樣的梗，簡直是鋪天蓋地，讓人不想看見也難。

    照理說遇見這種事是應(yīng)該歡天喜地一下，畢竟死到臨頭還能重活一次，簡直是撞了大獎。不過葉書卻提不起這個勁。先不說他的少年時代根本就稱不上愉快，就這臨死前，他心里還憋著一大堆的心事呢……這一回到學(xué)生時代，卻是連能夠問的人都沒有了。

    然后，他想起了一件令他十分在意的事情。

    昏睡時的那個夢境是怎么回事？

    那到底是真實發(fā)生的事情，還只是迷糊間自己臆想出來的景象？如果是夢的話，這整個過程也太過真實，太過看不出破綻了吧？

    直到現(xiàn)在，他腦子里還清清楚楚地記過那名叫顧深的年輕女子說過的很多話。她的家庭關(guān)系，成長經(jīng)歷，父母的工作……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甚至連她的容貌身形都記得一清二楚。

    葉書忍不住懷疑起來，他是不是真的不是葉家父母親生的孩子。

    其實如果真的是這樣，也不是說不通。從小的時候，葉家父母的心就是偏到了天邊，葉書和葉安一直以來享受的也是完全不同的待遇。葉書聽話懂事，所以從小時候開始，就承擔(dān)了家里的不少活計，節(jié)假日也要幫著家里干活，看個店送個貨什么的，更是常有的事情。

    葉安就完全不需要做這些。

    真要說起來，葉家父母口中的也不過是那一句老話：當(dāng)哥哥的自然要讓著弟弟點。大多數(shù)時候葉書也就迫著自己這樣想，但是偶爾，真的是偶爾，心里也會有不平不忿的時候。

    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他可能不是葉家的親生兒子。

    但是，如果他真不是呢？

    這個問題卻是讓葉書有些遲疑不定起來。

    然而這也不是多想的時候。

    他一邊想一邊走，走著走著就到了教學(xué)樓前面。他看了一眼樓層，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記得自個兒現(xiàn)在是幾歲，哪個年級。班級號倒是記得，不是九班就是十班?？墒巧蠈W(xué)時每升一個年級就換個教室，高中三年他足足換了三個教室，文理分科時更是連班級都換了，誰知道他現(xiàn)在是幾年級幾班？

    于是只好憑著記憶一層一層地找過去，看見疑似的就在門口張望兩眼，沒見到熟悉的人再繼續(xù)找下一個教室。

    到最后總算被他找到了自個兒的教室——高一九班。

    這時正在上的好像是物理課，站在里面的已經(jīng)不是他之前昏迷前看到的那位女老師，而是一位年紀(jì)偏輕，戴眼鏡，看上去比較溫和的男老師。

    見他出現(xiàn)在門口，老師也沒有生氣，只問了一句身體是不是還好，可不要勉強(qiáng)，顯然是也知道了他之前昏過去的事情。

    葉書便照保健老師說的回了，只說是低血糖。老師便讓他回位置上坐好。

    回到座位上，葉書翻出了自己的課本，看了兩眼，本以為這么早的課本內(nèi)容肯定早就忘光得差不多了的，但是可能是當(dāng)初基礎(chǔ)打得太扎實，復(fù)讀的時候又曾經(jīng)重溫過一遍，看了兩眼竟然連一些后頭的內(nèi)容都記起來了。

    他正看著書呢，卻不料旁邊伸過來一支筆，戳了戳他的手臂，說了一聲“喂”。

    葉書轉(zhuǎn)過頭就看到了季微白。

    若說葉書和季微白的關(guān)系，可以說是非常復(fù)雜。他們曾經(jīng)是同學(xué)，戀人，上下級……直到最后反目成仇。

    但是這個時候，兩人的關(guān)系還是十分單純的。

    高一這一年，季微白和葉書的關(guān)系就非常好了。當(dāng)然這個好大概是季微白單方面這么認(rèn)為的。對于葉書來說，自己是怎么和這位大少爺變得交情深厚的已經(jīng)很難回想起來了，不過想來也就不過是借作業(yè)時候借出來的那點交情吧。

    這種程度的交情能發(fā)展成后來的關(guān)系，也是夠稀奇的。

    這樣想著，葉書卻沒理會季微白的sao擾。

    季微白卻不死心，又伸手拿筆戳了戳葉書的手臂，一邊還開口多喂了兩聲。喂了好幾聲都沒喂出回復(fù)，才總算轉(zhuǎn)而正經(jīng)叫了一聲葉書的名字：“葉書，你想什么呢？”

    他只以為葉書是想什么入了神，才沒有理會自己。

    ☆、第3章

    結(jié)果這回葉書總算抬頭看了一眼，季微白真想開口，卻不料葉書開口就是一句：“上課呢。能安靜點嗎？”

    季微白頓時被噎住。

    這時的季微白還不是一個能夠察言觀色的人，不過再怎么樣，身邊人的態(tài)度突然出現(xiàn)一百八十度反轉(zhuǎn)，他也不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問題。

    他頓時發(fā)現(xiàn)了葉書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其實季微白也不過想關(guān)心一下，畢竟葉書剛才可是直接昏過去了。雖然保健老師說了只是低血糖能量不足，但是季微白覺得自己還是應(yīng)該稍微關(guān)心一下，才符合死黨的身份。

    不過葉書的反應(yīng)卻是讓他愣了一下。

    等午休鈴聲響起，老師宣布下課之后，季微白就開口問道：“你心情不好？”

    葉書雖然不想回復(fù)他，但也沒有理由突然之間就改換態(tài)度。到最后，他只是眼神復(fù)雜地看了季微白一眼，說道：“……沒有，只是在想事情?！?/br>
    季微白問道：“想什么？你之前突然昏倒是怎么回事？老師說你都沒有好好吃飯。”

    葉書說道：“偶爾會有來不及吃早餐的時候吧?！?/br>
    其實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小時候葉書喜歡讀科技雜志，可是他一周的零花費也就那么點，還包含了早餐和午餐的花費。父母名義上兩個兒子都是一周給三十塊錢，但是就算學(xué)校食堂便宜，三十塊錢也是不夠十五六歲的半大小伙子敞開獨子吃飽的。

    葉安自有父母私底下塞錢，葉書卻是從來沒有這個待遇的。

    葉安想買什么東西都可以對父母說，但是葉書要是想買什么，卻通常都是通不過審批的。實在想要那要怎么辦？

    也就只有從飯錢里面省。

    就算是這樣，買來的雜志什么的要是沒有藏好，依舊免不了愛上一頓打，被斥責(zé)浪費。

    所以葉書才會做了個夢就疑神疑鬼——實在是眾多的疑惑早就累積在那里了。

    葉書長大后比季微白矮了小半個頭，他這時倒是覺得八成是小時候經(jīng)常餓導(dǎo)致營養(yǎng)不良而造成的。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個兒早上到底有沒有吃過飯，不過感受胃里咕咕翻滾的動靜，大概又是沒有吃。

    以后最少還是別挨餓。葉書心想。雜志什么的等回頭想法子賺了錢再買也來得及。

    如是到了食堂，葉書依舊破天荒點了個葷菜和兩份飯，倒是讓季微白愣了一下，笑道：“今天不當(dāng)和尚了？”

    葉書平日為了省錢，都是點的一份素菜和一份飯，其實這年紀(jì)根本吃不飽，但他總是倔著說自個兒就只喜歡素食，只偶爾會承季微白的好意喝他幾口蛋羹。

    這歲數(shù)時候的季微白也不知道算是體貼還是粗心大意，看上去是完全把葉書的話當(dāng)了真，時不時調(diào)笑說他是和尚的口味，大姑娘的飯量。

    那時葉書其實是有點惱怒季微白的，只是都自己心里忍了，不想和他辯解。

    他哪里是自己不想吃飽吃好，只是實在受限于條件而已而已。季微白雖然大大咧咧的，但是他們此時也不過就是比較要好的同學(xué)關(guān)系，若是請一頓兩頓那是小事，葉書倒是可以厚著臉皮接受了……可總不能每天吃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