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應(yīng)死透的歸先生，再度站了起來。

    他的頭以常人無法達到的角度歪斜著，四肢僵硬，如同被打壞的木偶，可就算如此，他依舊一點一點地站直了身體。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這樣的念頭方從張非腦子里冒出來，卻見歸先生抬起了頭。

    慘白的臉上完全沒了血色，還沾上了些許骯臟，雙眼混濁不堪，現(xiàn)在的歸先生，看起來完全沒了之前的優(yōu)雅從容，卻帶著一種讓人畏懼的冰冷。

    “真麻煩……要是你把這個身體弄壞了，我可會很頭疼?！弊齑綑C械地一張一合，流淌出的卻是一如既往的柔和聲音，“本來以為這樣就能完成一切了，想不到還是出了什么亂子啊……”

    說完，他抬起手，朝著張非輕輕一劃。難以想象的巨大力道猛地撞上張非的身體，硬是將他掀了出去！這一次，就算是他也沒法立刻再站起來，意識雖仍清醒，身體卻完全動彈不得。

    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歸先生再度抬起了手。

    無力……徹底的，無能為力。

    “張老師！”耳邊響起的聲音讓幾乎已經(jīng)認命張非心中一顫，緊接著便是讓他肝膽俱裂的一幕——歸先生擊出的力量，被沖出來的長生完全擋下！

    硬擋了這一下，他原本便受創(chuàng)不小的身體看起來完全成了透明的，只有一層虛影空空蕩蕩地飄著，擋在張非身前。

    “你……”看著長生，歸先生眉頭一皺。

    混濁的眼中漸漸多了幾許清明，他沉默地看著長生和張非，搖了搖頭。

    僵硬的身體重新靈活起來，虛空一點，掛在樹梢上的水滴形果實落了下來，被無數(shù)光絲糾纏著裹成小小的一團，落到歸先生手中。

    他一步步走近了張非，長生想擋，卻被他輕而易舉地趕開。

    在張非身邊半跪下來，他認真地看著現(xiàn)在別說反抗，連動都別想動一下的人。

    “你讓我很驚訝，小張老師?！?/br>
    此時，是深夜十一點五十九分。

    ☆、第四十四章

    pm11：59，大禮堂。

    周澤的臉色已經(jīng)完全灰白，身體卻依舊挺立。他以近乎不可思議的意志硬是挺到了現(xiàn)在，除了撐完自己的，還替江浩承擔(dān)了不少。

    江浩的臉氣得發(fā)青，涵養(yǎng)全失，史無前例地把周澤從頭痛罵到了腳。若不是礙于陣法不敢擅離，過去拳打腳踢一通都有可能。

    周澤靠在一邊，想笑，卻渾身無力，以至于笑不出來。

    他的手依然扣在江浩的手腕上，或許是抓太久了吧，他現(xiàn)在想松手都松不開。方才，還是兩個同學(xué)硬生生把他架開了原地，才不至于讓他就這么流血流到死。于是他現(xiàn)在就用這么一種別扭的姿勢靠著江浩，要不是他現(xiàn)在連丟臉的力氣都沒有，大概會直接別扭死。

    大禮堂從方才鐘錯沖出去之后便一直沒幾個人頭從墻壁上浮現(xiàn)，他們松了口氣之余，也不由擔(dān)心著外面的鐘錯與張非的情況。

    “你可千萬要活著回來啊，老師……”

    pm11：59，大禮堂外。

    早已忘記殺了多少鬼，早已忘記受了多少傷。漆黑的眼中此時不見半點波瀾，只剩下全然的冷靜。

    激烈的戰(zhàn)斗完全不給他看時間的機會，鐘錯只能靠鬼魂越發(fā)凌厲的攻勢判斷此時應(yīng)該離十二點越來越近。

    打到這個程度，他也無心挑食，大口吞噬著陰氣強行提升力量，正是靠此，他才硬生生在眾鬼圍攻中撐到了現(xiàn)在。

    后山那邊一直沒什么動靜，他心中忐忑，卻不愿多想。

    萬一，真出了什么事……

    看了眼密密麻麻的鬼影，鐘錯咬了咬牙，在心里下了決定。

    如果真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他至少，還能盡一個鬼王的義務(wù)。

    就不知那招傳說中的萬鬼俱滅，到底當(dāng)不當(dāng)?shù)闷鹚拿帧?/br>
    pm11：59，后山。

    說完那句話之后，歸先生并沒再給張非補上一刀，他只是站起身，把果實放在掌心。被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果實在他掌中閃了閃，便消失無蹤，不知去了哪里。

    他隨意地清理了一下自己慘不忍睹的外觀，算是稍微找回一點精英風(fēng)采。又從地上撿起了方才失手落下的劍，在地面點了點。

    法陣上流動閃爍的光芒終于熄滅，透明的異樹也瞬間崩塌成塵，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后山便又恢復(fù)了平靜。

    做完這一切，歸先生再度走到張非身旁。他低下頭，看著眼前的人，開口：“問你個問題，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

    “……哈？”他的話讓張非一愣，“你們？”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很欣賞你，”歸先生看起來很認真，“如果是你，我不介意接受一個人類?！?/br>
    “不好意思，沒興趣?！睆埛瞧届o道，“現(xiàn)在我有兩份工要打，實在沒空兼職?！?/br>
    “是嗎，那真可惜。”被拒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好在他并沒抱什么希望，現(xiàn)在也說不上失望。

    隨手一翻，歸先生的掌心里浮現(xiàn)出一顆小小的、像是寶石似的東西。

    他拉起張非的手，把那東西放到張非手心，再替某個動彈不得的家伙握緊。

    “這是什么……”

    “呼魂陣的核心。”歸先生回答，“別看它只有小小的一顆，卻有能把這個學(xué)校所有鬼都吸引過來，追著你不放的效果?！?/br>
    他這番話讓張非皺起了眉，歸先生卻沒進一步解答，而是站起了身，向后退開兩步。

    “這一次，‘歸先生’輸給了你，所以該算是你贏了。作為輸家，我也該拿出一點誠意?！?/br>
    他的身體緩緩懸空，一扇門無聲無息的在他背后開啟。

    “那東西該怎么用，我想小張老師自然明白。這一夜我玩得很開心，希望你也是如此?！?/br>
    依舊是溫和有禮到不容被挑剔的語氣，歸先生沖張非微微頷首，轉(zhuǎn)身，他邁入了那扇門。

    “你到底是什么人？”

    顧不得身體的劇痛，張非硬撐著站了起來。

    “無形無相，怎敢稱人？你看到的既然是歸先生，那就叫我歸先生好了。”

    這是他留給張非的，最后一句話。

    “……大爺?shù)摹！彪m然活下來是很好，可那個家伙那樣羅嗦了一通，活下來的慶幸全讓郁悶沖跑了……低聲罵了句，張非顧不得失落，趕忙四下尋覓。好在很快，他就看見了長生。

    他現(xiàn)在的情況簡直糟糕到極點，身體淡得幾乎看不見。張非在他眼前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敢伸手碰他，而是從李隊長那里揀來了那顆落下的小鬼晶，遞給長生。

    長生伸出手，早已虛化的手掌卻托不住這顆小小的鬼晶，任它落到地上。

    “你……”

    “放心吧，老師，”長生笑了笑，“我的命很大的，雖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命啦……”

    “……撐著點，”一瞬沉默之后，張非面無表情地站起身，“我現(xiàn)在去找人來幫你?！?/br>
    “不用了?！彼麚u了搖頭，勉強又飄了起來，“張老師你還有事要做對吧？快點吧，不然時間晚了，搞不好會出事——我可不想我的學(xué)?？窟@個變成全國聞名啊……”

    他做了個深呼吸的動作，又用力擴了擴胸，這動作若是常人來做或許能看出幾分青春活力，可讓他一個仿佛一陣輕煙就能吹飛的鬼影來做，反而顯得更虛弱。

    他的眼睛越過鐵絲網(wǎng)，遙遙看著學(xué)校的方向。

    “我很開心，真的——今天晚上，我非但過得比之前精彩十倍百倍，還保護了我的學(xué)校，就算是再死一次，也值啦。”

    “別動不動說什么死啊活啊的！”張非惱怒，卻被長生打斷：“老師，我該走了?！?/br>
    “……走？”

    “難道你覺得我該在這兒呆著么？”長生展顏一笑，“是生是死，人都該有個去處，不是么？”

    張非一時啞然。

    死了之后該去的地方……莫非是，那里？

    “本來還想再玩會兒的，可惜現(xiàn)在時間到了?！遍L生的臉上有點遺憾，也有點釋然，“再不去，搞不好就真的沒啦……”

    他慢慢地飄動著，穿過鐵絲網(wǎng)，挪向校園。

    “你……”張非聽到自己微微發(fā)啞的聲音，他吸了一口氣，命令自己讓聲音平穩(wěn)些，“等你到了那邊之后記得……你好歹是認識鬼王他爹的！”

    長生動作一頓，回頭看著張非。

    “再怎么說也是上頭有人——”張非走到鐵絲網(wǎng)旁，隔著網(wǎng)沖長生大喊，“別忘了多為自己謀點好處！”

    “……謝啦，老師?！迸Φ乩鰝€笑臉，長生朝張非揮了揮手，“可惜我沒機會再上你的課啦……”

    他的身影越去越遠，終于沒入虛無。

    心中五味雜陳，張非強壓下心頭的異樣，勒令自己平靜下來。

    還沒完，還沒完……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攤開手，光芒璀璨的“寶石”在它接觸空氣的剎那便忽然散發(fā)出一陣異樣光亮，仿佛黑暗中的燈塔一般，吸引著潛伏在黑暗中的生物。

    遠遠看到幾個鬼影已經(jīng)向他飄來，張非拾起錯斷刀，奔入了校園中。

    泡了水的手機還能用簡直是意外驚喜，在心中對手機大神千恩萬謝了一番，張非撥出了周澤的號碼。

    這一次，他等了足有兩分鐘，那邊才接通電話。

    “……喂？”

    “你那邊怎么樣了？”

    “那些鬼不知道怎么的忽然離開了，與你有關(guān)么？”

    “哈，他們現(xiàn)在忽然發(fā)現(xiàn)我這人真是霸氣逼人，所以前赴后繼著前來拜碼頭當(dāng)小弟了——”

    “……我掛了。”

    “等等等等！現(xiàn)在那些鬼被一個東西吸引著所以都會沖我來我打算在全校巡游一圈把所有鬼都帶上，然后……鬼王大人，你會清場技能嗎？”

    “……如果你能撐到那個時間的話，我能?！?/br>
    “那就好，”張非笑了笑，“等著我凱旋歸來吧！”

    他掛上電話，帶著身后越來越多的鬼魂，絕塵狂奔。

    am0：11，大禮堂。

    時間已過零點，大禮堂內(nèi)氣氛凝重。

    江浩皺著眉，看著自己的手——那道血線方才忽然莫名消失，他確定自己不曾移動，可它就是沒了。

    失血的感覺也隨之消散，可他卻不覺得高興，反而更加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