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什么？”一旁，三姑娘英娘聽著這詞兒陌生，便扭頭問弟弟。

    弟弟正邊走邊看著新買的畫冊，頭也不抬地道：“我娘的意思是說，她要工錢?！?/br>
    這一個多月以來，林敏敏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地方受了這些古人們的影響，但她絕對知道，在無意中，她給這些孩子們傳播了不少這個時代里還沒出現(xiàn)過的新鮮詞。

    不過，話說回來，這些日子她也沒有白活，至少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別人老是以異樣的眼神盯著她看了。這不僅僅是因?yàn)樗L著一張狐貍臉，還因?yàn)樗龔男∷艿摹⒑瓦@里的人不同的教育，以及由這種教育而帶到舉止里的、有別于當(dāng)時代女性的、一些微表情和小動作……

    總之，人們只要一眼就能認(rèn)出，她是個贗品。

    嗯，至少，這個世界里就絕對沒有哪個當(dāng)娘的會偷吃孩子的東西，即便偷吃了，大概也不會像林敏敏這般耍無賴，更普遍的處理方式是……

    “娘，你別太慣著meimei了！”jiejie忽地把meimei從林敏敏的裙擺間拉出來，嚴(yán)厲地指責(zé)道：“娘吃你一口糖葫蘆又怎么了？你連這點(diǎn)孝心都沒有嗎？！”

    瞧，這才是古人的標(biāo)準(zhǔn)做法！

    meimei被jiejie這一教訓(xùn)，那假干嚎頓時變成了真抽噎，倒叫林敏敏心疼起來，趕緊抱過meimei安撫道：“jiejie這話就說錯了，是娘不好，不該不經(jīng)meimei同意就吃meimei的東西，娘給meimei道歉?！?/br>
    頓時，鐘離卉被林敏敏氣得一個仰倒，跺著腳就拉著艾娘走開，不理她們了。

    這邊，林敏敏并不在意jiejie的氣惱，抱著meimei就親了她一下，保證道：“好啦，別委屈啦，不就是糖葫蘆嘛，你敏敏娘也會做。回去就給你做兩串可好？咱們不做這酸不拉嘰的山楂的，剛才看到有香蕉賣，咱們做香蕉的，再做些蘋果和桔子的，meimei不是喜歡吃桔子嗎？”

    meimei原本只是小委屈，如今被敏敏娘這么一哄，頓時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竟抱著她的脖子就嚎啕大哭起來，惹得蓮娘和英娘也圍著她一陣哄勸。

    就在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meimei身上時，便沒注意到弟弟一邊看著手中的畫冊，一邊不自覺地脫離了眾人。

    但jiejie注意到了，正要叫回弟弟，卻忽然看到一個看上去就流里流氣的青年腋下夾著什么東西，故意往弟弟身上撞去。

    只聽“嘩啦”一聲響，青年腋下夾著的東西掉在地上，弟弟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被那青年當(dāng)胸揪住衣襟嚷嚷道：“啊呀，我家祖?zhèn)鞯膶毱浚∧愦驂牧宋壹易鎮(zhèn)鞯膶毱?！?/br>
    jiejie一見就急了，拔腳就向弟弟跑去。艾娘見她跑過去，她也忙跟了過去，聽到那個青年的話便反駁道：“怎么是他撞的你？我明明看到是你故意撞的他！”

    那青年原本見鐘離嘉單身一人，且又衣著樸素，還以為此次的油水不大，如今忽然見來了個一身富貴的艾娘，當(dāng)即兩眼一亮，抓著弟弟的手就更不肯放了。頓時，他的三個同伙也圍了過來。

    那邊，林敏敏一抬頭，就正好看到這一幕?？粗艿苣_下的碎瓷片，林敏敏頓時明白了，這是“碰瓷”。

    沒想到，來到古代居然叫她撞上了這正宗的“碰瓷”！

    林敏敏一急，當(dāng)即便也要過去，卻不想忽然從旁邊伸出一只胳膊攔住了她。

    她扭頭一看，竟然是恒天祥的少東家宋子瑜。

    宋子瑜道：“這些人都是當(dāng)?shù)氐幕旎欤镒尤羰沁^去，怕是會讓他們更加有恃無恐?！闭f著，招手叫過一個丫環(huán)，輕聲吩咐了兩句。

    那小丫環(huán)點(diǎn)點(diǎn)頭，便向著那些混混跑了過去。

    英娘在一旁道：“哼，不就是幾個混混嘛，叫管家拿貼子去官府，還怕治不了他們！”

    宋子瑜笑道：“所謂強(qiáng)龍不壓地頭蛇，何況這里還真碎了個物件，就算抬出國公府，怕也是說不清的事。鬧個不好，還會被人說以勢壓人什么的。此時府上怕也不易惹事……”他頓了頓，又道：“那些人，都是滾刀rou，與其硬碰硬，不如先試試我的法子?！?/br>
    此時，那個小丫環(huán)已經(jīng)跑到那些混混的背后。她踮著腳尖望了一眼被混混們圍住的三個孩子，忽然放聲尖叫起來：“快來人啊，有拍花子，有人要拐我家哥兒姐兒，快來人啊，快來人??！”

    這邊，早有國公府的下人們在那里候著了。趁著那些混混還沒回過神來，眾人一涌而上，頓時就將那四個人捆翻在地，那小丫環(huán)則機(jī)靈地跑到艾娘他們那邊，對三個孩子低語了幾句——顯然是在串供。

    頓時，林敏敏扭頭看了看宋子瑜。她果然沒看錯，這看似風(fēng)光月霽的宋公子，果然是個腹黑的！

    見林敏敏看過來，宋子瑜以為她不明白他的計(jì)謀，便笑道：“只有先下手為強(qiáng)，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我們才能解了這套?！?/br>
    林敏敏道：“嗯，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一句話，還挺有道理的?！?/br>
    “什么？”宋子瑜問。

    “無商不jian。”林敏敏道。

    頓時，英娘捂著嘴笑出聲兒來。

    宋子瑜則側(cè)目看了林敏敏一眼，淺笑道：“娘子這么說，太傷人心了。”

    林敏敏笑道：“我相信宋公子的心沒那么脆弱?！?/br>
    她還待要再調(diào)侃幾句，卻被蓮娘狠狠拉了一把。她有些莫名其妙地望向蓮娘，那宋子瑜卻已經(jīng)明白了蓮娘的意思，趕緊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著二人行了一禮，默默走開了。

    “怎么了？”望著他的背影，林敏敏一陣茫然。

    蓮娘看看她，卻沒有即刻答話，而是先去照應(yīng)那受了驚嚇的鐘離姐弟和艾娘。

    因此變故，一行人便沒了游興，隨便找了家酒樓坐下來休息。

    安頓好幾個孩子后，蓮娘這才拉著林敏敏的手，將她拉到窗下，低聲道：“meimei剛才不該那般跟宋公子調(diào)笑?！?/br>
    林敏敏一陣眨眼，“為什么？”她不明白。

    相處多日，蓮娘基本也已經(jīng)摸清了林敏敏的性子，知道這就是個大事明白小事糊涂的主兒，且還有著一副真性情，根本就聽不懂別人的含蓄用詞，若要跟她說個什么事情，最好坦白以告。

    于是她嘆息一聲，坦白地說道：“你我都是守寡之人，根本就不該跟男子說話，更別說是說笑了。”

    “為什么？”林敏敏眨著眼問。

    蓮娘不由又是一聲嘆息，她都已經(jīng)說得這么直白了，她居然還是不懂。

    “會被別人說閑話的?！彼?。

    “閑話？誰說我們閑話？”

    “別人！”

    “別人？別人是誰？”

    蓮娘忽然有種頭疼的感覺，她握住林敏敏的手，道：“總之，你我平時最好小心檢點(diǎn)著自己的行為。守寡之人原本就已經(jīng)多受苛責(zé)了?！?/br>
    林敏敏卻微微一瞇眼，道：“我明白jiejie的意思了。但，我要問jiejie一句，平時可有人在你面前說過你的什么是非？可有人苛責(zé)于你？——你那個變態(tài)的婆婆不算?！?/br>
    蓮娘一愣，緩緩搖頭道：“就、就連她……也沒當(dāng)面對我說過什么……”

    “這不就得了！”林敏敏道，“又沒當(dāng)著你的面說，你又何必在意？這世上誰不在背后議論誰幾句？可誰又真心把誰的事放在心上了呢？不過是借著別人的事顯擺一下自己罷了。難道jiejie還以為別人的眼睛整天都放在jiejie身上不成？若是因?yàn)檫@些不敢當(dāng)著你的面說出來的話而悶悶不樂，整天憋屈著自己，jiejie不覺得虧得慌嗎？換作是我，若是有人膽敢在我面前說我什么是非，我非揍得他花開遍地紅不可！至于那些不敢當(dāng)著我面說的，我只當(dāng)他是過耳清風(fēng)。為了那些根本不在乎我的人的閑話，卻叫我自己不痛快，我可沒那么自虐！”

    林敏敏越說越激動，不自覺地就帶上了一些現(xiàn)代詞匯，雖然叫人聽著陌生，倒也不會聽不明白。

    望著聲音越來越大的林敏敏，蓮娘一陣發(fā)呆。原來，人也可以活得如此恣意嗎？

    林敏敏在這邊說得痛快，卻不想隔墻有耳，那位恒天祥的少東家宋子瑜正和他的姐夫姚燦在隔壁臨窗而坐，便正好將這些話聽了個真真切切。

    “這位娘子，倒是個不羈的人物。”姚燦笑道。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林敏敏不知道，她所發(fā)的那番議論很快就經(jīng)由三姑娘的快嘴傳到了靖國公太夫人的耳朵里。

    當(dāng)她拿著自制的糖葫蘆過來還人情時，當(dāng)即就撞上太夫人那如鷹隼般鋒利的眼眸，直盯得她一陣不自在。

    相處多日，她大概也已經(jīng)摸透了這位太夫人的稟性——說好聽，是古道熱腸；說不好聽，就是愛管閑事。且，這位太夫人的說話方式，比起三姑娘的口無遮攔來，功力又更加深厚許多，明明是一句好話，卻常常會被她說得叫人氣頂心肺。偏她還仗著年長位高，教訓(xùn)起人來就更加的肆無忌憚。

    所以，如今被老太太以那種眼神盯著，林敏敏不由自主地就打了個寒戰(zhàn)。

    “敏敏娘真行，居然還會自己做糖葫蘆?！比媚锒⒅斜P里的糖葫蘆，兩眼一陣發(fā)光。

    meimei則不甘寂寞地在一邊嚷嚷著：“meimei也有幫忙?！?/br>
    林敏敏敷衍地笑笑，正想著以什么借口趕緊開溜時，老太太那邊已經(jīng)招呼上了她。

    “敏敏，過來?！?/br>
    叫林敏敏感覺郁悶兼不適應(yīng)的是，她跟這國公府，明明是需要拐著彎才能夠得上的親戚關(guān)系，且她自己也沒有上趕著的意思，可偏偏人家卻不是這么想的。在老太太眼里，似乎真?zhèn)€兒把她當(dāng)作自家子侄輩般來看待，那叫一個“熟不拘禮”。天知道上輩子她就沒什么親戚緣，如今遇到一個硬拿自己當(dāng)長輩的老太太，她還真是無所適從。

    林敏敏磨蹭到老太太跟前，許是那不情愿帶上了臉，老太太怕她逃跑，伸手就攥住林敏敏的手腕把她拉了過來。

    “我就說你能跟大丫頭談得來?！崩咸置裘魸M意地點(diǎn)著頭道：“多虧得有你開解，大丫頭的氣色看起來比前些時候好多了?！?/br>
    這個林敏敏可愧不敢當(dāng)，蓮娘的性子偏于溫文，和林敏敏這種大咧咧的性子其實(shí)是有些不太相合的，何況，她也怕言多必失，不小心就露出她那假冒的“芯”來，都不大敢跟蓮娘多話，兩人在一起的時候說得更多的，是meimei的那些事兒。

    于是，林敏敏笑著謙讓道：“哪里是我，要說起來，其實(shí)應(yīng)該說是多虧了meimei。蓮娘jiejie真的很喜歡孩子呢。”

    老太太一聽就長嘆一聲，“只可惜她兒女緣薄，那個死了的，也沒能給她留下個一兒半女?！?/br>
    看著坐在一旁的蓮娘，林敏敏一陣無語。這老太太，果然跟三姑娘是有著深厚的血脈親緣。可她又實(shí)在看不得蓮娘那半死不活的模樣，便忍不住小心試探道：“蓮娘jiejie年紀(jì)也不大，將來總還是會有機(jī)會的。”

    蓮娘驀地一垂頭，老太太的利眼則頓時掃上大孫女的臉，含恨道：“她那個夫家世代翰林，最是看重門風(fēng)。蓮丫頭就是被他們給教壞了?！?/br>
    禮教之家。林敏敏默默點(diǎn)頭。這個世界雖然經(jīng)穿越帝多方改造，可有些東西仍是根深蒂固。既便是大周律法保護(hù)寡婦改嫁的權(quán)利，即便是皇家都出過一兩位再嫁的皇后，但在那些頑固守舊的士人眼里，女人名節(jié)的價(jià)值仍遠(yuǎn)大于生命的價(jià)值。

    而現(xiàn)如今，就連林敏敏這種遠(yuǎn)離廟堂的人，也聽說過朝堂之上的那些大人們正在為日漸濃郁的西進(jìn)之風(fēng)感到擔(dān)憂，甚至已經(jīng)有人提出“復(fù)周禮”的口號，號召大家抵制那些西洋玩器，“以免我大周子民玩物喪志，失了進(jìn)取之心”。

    不過，那些朝堂之事，不是林敏敏這種連身邊的情況還未能完全掌握的小人物該cao心的。

    “我不明白，”她緩緩搖頭道，“同樣是人，為什么男人死了老婆可以另娶，女人死了丈夫就不能再嫁？若說‘一女不侍二夫’是忠貞守節(jié)，士大夫不是應(yīng)該比我們這些女子更講究忠貞守節(jié)嗎？除了明媒正娶的妻子外，他們居然還要納妾。為什么男人連忠貞都做不到，卻非要我們女人為他們守節(jié)？！”

    此時，只聽蓮娘幽幽嘆道：“世情如此?！?/br>
    “世情嗎？”林敏敏不禁一陣?yán)湫?，“世情不過是人云亦云。你這么做，我也只能這么做，如果我不這么做，就會被人指責(zé)嘲笑?？墒?，誰又真的想過人為什么要這么做？這么做到底是對是錯？如果某一天，一個個都醒悟過來，不再照著這‘世情’這么做下去，世情還會是如此嗎？”

    林敏敏一時沒能管得住自己的舌頭，正在大發(fā)議論時，忽然發(fā)覺四周一陣靜寂，她猛地收住話尾，有些尷尬地看著不知何時站在艙門口的靖國公世子、太夫人的長孫趙芃，以及跟在趙芃身后的那個熟悉的青年男子。

    老太太也注意到了他們，便問道：“有事？”

    趙芃看了林敏敏一眼，轉(zhuǎn)向老太太笑道：“老祖宗不是說要當(dāng)面謝一謝宋家哥兒嗎？我給老祖宗帶來了?！?/br>
    “啊，對！”老太太想起來了，沖著宋子瑜笑道：“昨兒多虧了你，不然我家這幾個丫頭就要吃虧了?！?/br>
    見有外男進(jìn)來，蓮娘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悄悄起身，拉著林敏敏就要避開。誰知老太太雖然嘴里跟宋子瑜寒暄著，那只手卻如鷹爪般扣著林敏敏不放。

    林敏敏只好沖著蓮娘安撫地翹了翹唇角，卻不知道她這自認(rèn)為是出于安撫的微笑，由她那張狐貍臉做出來，就明顯變了味道，以至于宋子瑜和趙芃都不約而同地看了她一眼。

    *·*

    晚間，趙芃回到自己的艙房里，忍不住問妻子劉氏阿秀，“鐘離家老五的那個媳婦兒，是個什么出身？”

    “聽說是個小門小戶家的姑娘。”阿秀一邊幫著丈夫換著衣裳一邊道：“看樣子似乎還上過幾天學(xué)，不過……”說著，她不禁不確定地偏了偏頭。

    “怎么？”趙芃問。

    “嗯，”阿秀猶豫道：“總感覺她有些怪怪的。若說她有些學(xué)識吧，確實(shí)常常信手拈來一些詩詞歌賦，可……可更多的時候，她似乎連一些基本的常識都不太了解，還常常因此鬧笑話，自己卻還不知道的樣子。就拿今兒她的那些話來說，聽著仿佛有道理，可細(xì)想想，實(shí)是有些驚世駭俗呢……”她想了想，搖頭道：“總之，有些搞不懂這人。有時候感覺她仿佛能看透世情一般，可有時候那行為舉止又實(shí)實(shí)可笑得緊。若說她為人老練吧，偶爾處世還又帶出一派天真……唔，要叫我說，那就是個怪人?！?/br>
    趙芃也搖了一下頭，道：“幸虧不是咱家的正經(jīng)親戚，不然……眼下可是多事之秋?！?/br>
    “可是，”阿秀抬頭望著丈夫，“她是要去長寧。七郎那脾氣……偏她又長成這樣……若是鬧出什么笑話來……”

    頓時，靖國公世子的長眉就擰了起來。他忽地一握妻子的手，“走，去跟老祖宗商量一下，老七已經(jīng)被我們家?guī)Ю哿?，我們不好看著他不管。?/br>
    而，老太太似乎覺得他們夫婦二人的擔(dān)憂有些多余，揮著手道：“我看那孩子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br>
    話雖如此，趙芃夫婦離開后，老太太雖合著眼，卻到底沒能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