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duì)伍很快便進(jìn)了村子，一路吹吹打打地往前走，最前方還有人撒著彩色紙屑。

    紙屑紛紛灑灑飄揚(yáng)，有一小張貼在沈季澤嘴邊，他沒法伸手摘掉，連努動嘴角讓紙屑自己掉落都做不到。

    沿途家家戶戶都亮著燈，卻沒人出來，也沒誰透過窗戶往外看，沈季澤都不知道那些屋子里到底有沒有人。

    隊(duì)伍停在一座燈火通明的院子前，這院子大門上掛著紅綢，還挑著紅燈籠，一看就在辦什么喜事。吹鼓手又奏了一小段后也停下，周圍瞬間恢復(fù)安靜。

    可也太安靜了，整個村子連聲狗吠都沒有，安靜得像座墳?zāi)埂?/br>
    “落轎——”一道沙啞刻板的聲音響起，黑木花轎被放在地上。

    轎門打開，一名頂著紅蓋頭的紅裙女人被扶了出來，踩在院門口鋪就的紅毯上往里走，身旁跟著那名從頭到尾保持咧嘴表情的新郎官。

    “快點(diǎn)走，別站著?！币恢备蚣緷傻闹心昱擞执叩?。

    沈季澤端著木盒子，和那名小女孩一起進(jìn)了院子?？邕M(jìn)院子的瞬間，就被眼前情景唬了一跳。

    院里放了數(shù)張方桌，每張桌邊都圍坐著人，密密麻麻坐滿了院子，沒有發(fā)出一點(diǎn)動靜。

    沈季澤跟著緩步前行，沒法側(cè)頭去打量他們。只用余光瞟到他們都呆呆坐著，桌上擺放著酒菜，卻沒人說話也沒人動筷子。

    穿過院落進(jìn)了屋，堂前坐著兩名面無表情的老人，瘦削枯槁得像兩截老樹皮，沒有一絲活人氣，泥塑般紋絲不動。

    新娘子和新郎官在屋中間站定，沈季澤自動走到房屋左側(cè)，身旁的女孩兒走向右側(cè)，和他遙遙對立，其他人就立在了屋子兩邊。

    像是察覺到他的視線，那女孩兒緩緩裂開血紅的嘴，沈季澤嚇得還不待她綻出笑容，就慌忙轉(zhuǎn)開了眼珠。

    “一拜天地——”尖聲的司儀高聲喊。

    新郎新娘對著空地跪拜。

    “二拜高堂——”

    兩人又緩慢轉(zhuǎn)身，對著堂前坐著的兩名老人跪下。

    沈季澤看那新娘子起跪之間動作不是很自然，像是關(guān)節(jié)被銹住，有僵直的卡頓感。

    這次跪下俯身后，新郎都已經(jīng)站起身，她還伏在地上，大紅的蓋頭也垂曳在地。

    屋內(nèi)寂靜無聲，兩老人和新郎都維持著原動作，只有站在沈季澤身側(cè)的那名中年女人走上去，托著新娘子的胳膊扶她起來。

    咔。

    沈季澤聽到一聲脆響，是新娘子身上發(fā)出來的。

    咔咔咔。

    連接三聲脆響。

    接著，他看見新娘子的頭一頓一頓地下垂，紅蓋頭飄然墜地，露出一頭長發(fā)和已經(jīng)斷裂的半邊脖子。

    那顆頭搖搖欲墜掛在胸前，僅靠一層皮rou連著。

    ?。?！

    沈季澤渾身發(fā)涼血液倒流，他想大叫著逃跑，可兩條腿不停使喚，想轉(zhuǎn)開脖子，可他脖子像是焊在了肩上，不能轉(zhuǎn)動分毫。

    誰來打醒我，媽，爸，小叔，快來打醒我，讓我起來做作業(yè)上廁所隨便做什么都好。

    財(cái)爺，盧茸，快推醒我啊，我被魘住了……

    救命……

    扶著新娘子的中年女人絲毫不驚訝，只用手將她頭托住，站在一旁的司儀走出去，從桌上的飯碗里抓起一撮煮熟的米飯，又走了進(jìn)來。

    中年女人把新娘子的頭往上推，脖子合攏，司儀將那撮米飯涂在那斷裂的口子上，再用手指抹平。

    咔咔咔。

    新娘子轉(zhuǎn)動頭顱，脖子上已經(jīng)看不出裂口。中年女人又把紅蓋頭撿起來，罩在她頭上。

    沈季澤眼睜睜地看完這幕，雖然心里在尖叫狂吼，卻沒法控制臉上做出任何表情，看上去只是臉色白了點(diǎn)，汗水多了點(diǎn)，牙齒也在咯咯作響。

    “夫妻對拜——”司儀退回自己位置繼續(xù)未完的程序。

    咯咯咯……

    “禮成——”

    咯咯咯……

    等到拜天地結(jié)束，新郎新娘進(jìn)了一旁的廂房，中年女人突然開口：“把身契交給親家?！?/br>
    沈季澤聽不懂什么叫身契，但他聽得懂親家兩個字。

    還來不及細(xì)想，便看見對面的女孩兒走向堂前坐著的老太婆，而自己也不受控制地走向那名老頭。

    老頭兩只眼睛凹陷在干枯的皮rou里，被頭頂?shù)臒艄庹罩袷莾蓚€深不見底的黑洞。

    沈季澤停在他面前，托著手上的木盒子遞上去。

    這老頭從他進(jìn)屋后就沒見著有什么動作，也沒有表情，胸口更是沒有起伏呼吸。

    就在他懷疑這其實(shí)只是雕塑時(shí)，老頭突然伸手，雞爪一樣冰涼的指節(jié)搭在他手背上。

    沈季澤渾身汗毛炸起，想撥開那只手。好在老頭只搭了一瞬，就將木盒子接過去，摟在懷里。

    “親家，公子跟我們走，以后就是他倆陪著你們了?！?/br>
    沉默地交接完木盒子后，半晌沒吭聲的司儀又出聲道。

    沈季澤看見老頭打開木盒子，抖抖索索地取出里面一張黃紙，因?yàn)楦舻貌皇呛芙?，上面的字他看不清?/br>
    那老頭看了片刻黃紙又看向他，嘴里發(fā)出干啞的一聲：“好。”

    沈季澤突然覺得不對。

    老頭的神情，還有司儀那句以后就是他倆陪著你們了的話，都讓他覺得不對，心里升起不詳?shù)念A(yù)感。

    老頭拿著黃紙，顫巍巍伸向桌上點(diǎn)著的燭火，顯然是想要燒掉。

    沈季澤心跳得很快，他下意識想去阻撓這個動作，卻怎么也抬不起手，只能眼睜睜看著。

    黃紙離燭火越來越近，老頭咧開沒牙的嘴。

    司儀和中年女人也定定瞧著，臉上依舊沒有神情，眼里卻透出讓人不寒而栗的亢奮。

    砰！

    關(guān)閉的院門在這時(shí)突然被撞開，發(fā)出轟然巨響。

    門扇被撞成碎木四下飛濺，而一道白色的小身影，已經(jīng)飛一般沖了進(jìn)來。

    *

    盧茸剛進(jìn)村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如果說村外白叔叔的氣息越來越少，那村里就完全感受不到了，多了種不好聞的味道，隱隱透出腥臭。

    這和以往的夢境都不一樣，讓他心生起警惕。

    他小心地在村里尋找，看有沒有光團(tuán)，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村里還有人，卻都集中在一家院子里。

    這些年來，除了昨晚見到沈季澤，他還是第一次在夢中見到這么多人。他脖子上挎著自己的衣服包，在那家圍墻下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琢磨著是不是要先找個地方變成人。

    可他很快就察覺到不對勁，從圍墻縫隙里看進(jìn)去時(shí)，那些人像是傻了般坐在月光下，對著面前的飯菜一動不動，也不吭聲。

    他們臉色青紫泛黑，還有著腐爛的痕跡，有些地方形成可怕的孔洞，露出白骨，看上去根本就不是活人。

    而那些飯菜也早已冰涼，湯碗上凝結(jié)起厚厚的一層白油。

    盧茸打消變?nèi)说哪铑^，前蹄扒著土墻，圓潤的眼睛透過縫隙，一眨不眨地看著里面。身上的毛根根炸起，頭上一對緊張豎立的耳朵也抖個不停。

    一只老鼠從院子里跑過，它并沒有察覺到這些坐著的都是活物，循著飯菜的香氣，順著一人褲腿往上爬，爬到胸前再撲上桌，在那些盤子里吃起來。

    沒人驅(qū)趕老鼠，都安靜地坐著，眼神空洞無物，看得盧茸越來越害怕，只想快快離開。

    就在這時(shí)，遠(yuǎn)處突然傳來嗩吶銅鑼聲，并漸漸接近，停在院門口。

    盧茸正想離開，就從縫隙里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驚訝地停下了腳步。

    他不明白沈季澤為什么在這些人里，而且還穿著紅衣服黑馬褂，和其他人一樣，臉蛋涂著兩團(tuán)紅。

    盧茸覺得他這副模樣很好笑，可眼下情景又讓他笑不出來。沈季澤明顯也很害怕，眼睛里都是驚恐。

    盧茸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一邊繼續(xù)盯著沈季澤，一邊思考著。

    那些人和沈季澤都進(jìn)了屋，他在圍墻旁邊看不見，便悄無聲息地摸到院門口，屁股撅得高高的，前蹄趴下，透過下方的門縫往里瞧。

    院門正對著屋子，那里大敞著門，讓他將里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當(dāng)看到那個新娘子頭要掉不掉的時(shí)候，盧茸兩只耳朵平平向后貼在頭頂，屁股上的小尾巴嗖地朝天豎起，僵直得像一截木棍。

    我的爺爺啊……這也太可怕了。

    他倏地調(diào)頭，蹄子高抬輕放地往外走，想快點(diǎn)離開這個村子，走得越遠(yuǎn)越好。

    可走出十幾米遠(yuǎn)后，想起沈季澤那副抖得像打擺子的模樣，又猶豫地停下了腳。

    那里面的人一定有問題，全是妖怪，把沈季澤給抓了。

    這是自己的夢吧？應(yīng)該是夢吧？就算在夢里被煮熟吃了也沒關(guān)系吧？等到夢醒，沈季澤還在床上躺著呢。

    可萬一不是夢呢……萬一他就被吃了呢？

    空中那奇怪的味道越來越濃，濃得散不開，帶著撲鼻的腥臭和膻氣。

    ——這一定是妖怪的味道。

    里面的人好可怕，全是妖怪啊，自己進(jìn)去也會被抓住一起煮了。

    可那是哥哥啊……今天剛說他是兄弟，要罩著他。

    盧茸糾結(jié)得不行，在原地轉(zhuǎn)圈圈，煩悶地想用蹄子刨土。剛抬起腳，就想起不能發(fā)出聲音，又小心地放下去。

    可我也是妖怪啊，我怕什么？盧茸耳朵動了動，猶如醍醐灌頂般，整個鹿身頓住。

    沈季澤不是一直說鹿妖鹿妖嗎？

    而且孫悟空每次都會沖進(jìn)妖怪窩救師父和師兄，自己既然和孫悟空是一伙的，也要救哥哥才行。

    西游記的片頭曲在腦?；仨懀还珊狼閺男睦镉科?。盧茸瞬間全身都充滿了力量，覺得再多的妖怪都不放在眼里。

    他小跑步回到院門前停下，將頸子上的包袱取下來放在門旁，后退，看了看距離繼續(xù)后退，直到退到幾米遠(yuǎn)的地方。

    接著低下頭，用兩只小銀角對準(zhǔn)木門，前蹄微彎后蹄發(fā)力，像一發(fā)炮彈直直沖了出去。

    砰！

    在他的大力撞擊下，木門脆弱得像是紙糊般，四分五裂木屑紛飛。而他借著這股沖勢一鼓作氣，低頭循著直線往前沖。

    盧茸的四蹄劃出殘影，沈季澤只覺得有白影從身邊閃過，對面那老頭緊跟著就從太師椅上飛了起來，撞上高高的廊柱，再轟然墜地。

    老頭前一秒還拿著黃紙想點(diǎn)燃，后一秒就騰空撞柱再落地，在飛揚(yáng)的塵灰中撲在地上，頓時(shí)就無聲無息。

    他捏在手里的黃紙晃悠悠從空中落下，落入沈季澤懷里，瞬間消失不見。

    沈季澤目瞪口呆看著那老頭，看他整個人慢慢萎縮、干癟，本來就枯瘦的身體攤成了一張人形紙片，身上還蓋著松垮垮的黑長衫。

    盧茸撞飛老頭后，一個擺尾迅速調(diào)頭，又對著旁邊那名老太婆撞了上去。再甩頭，小小的銀角往上一挑。

    那老太婆躲避不及，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大力撞中，上挑，并騰空飛了起來，連聲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

    這次她人還在空中，衣服就一件件掉落，墨綠綢緞長衫、發(fā)簪、布鞋……緊跟著一張人形薄紙飄忽地落下。

    盧茸愣了愣，四蹄一剎，心想我果然是鹿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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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評論按照先后順序有五十個紅包掉落，么么小天使。